3.第三章

3.第三章

一切都像是電光火石之間,幾乎與此同時,周景夕手中的利劍便出了鞘,閃著幽光的劍尖直直指向那位清風黛月般的廠督。身處大漠,人們為避風沙大多穿戴深色衣物,反觀他呢?錦衣白袍,高潔得似乎不染纖塵,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望着他,目光冰涼之中隱含慍色。大燕雖歷代掌權的都是女性,卻是一個絕對重視兵力與武力的國家。她是堂堂的邊關大將,克複失城威懾西戎,一身的好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此刻劍就在手中,距離藺長澤那線條優美的頸項只有寸許,周景夕半眯了眼,天下人談之色變的西廠督主,在這樣的情形下,她要殺他簡直和碾死只螞蟻一樣容易。

窗戶合嚴實了,外頭黑沙大作,眨眼間便湮沒了冷月。呼嘯的風聲無休無止,在驛站堅固的門牆外東奔西竄,牲畜被嚇破了膽,紛紛扯長了脖子嘶鳴,凄厲可怖。

周景夕手持長劍淡淡睨著對面的人,半晌,她唇角扯出個冷笑,聲線低沉道:「天下間誰敢對我不恭,我便該將他挫骨揚灰。這是廠督教我的,您該不會忘了吧?」

「想不到殿下對這話如此上心,着實教臣受寵若驚。」藺長澤咽下一口碧螺春,又拿巾櫛拭了拭嘴角,神態舉止鎮定自若,又含笑道,「只是不知,臣哪裏對殿下不恭了?」

周景夕正要開口,藺長澤卻已經先一步接了自己的話頭,慢條斯理道,「當年殿下的父妃早逝,臣將殿下帶大,事無巨細,親力親為。」說着稍頓,他的目光在她愈發難看的臉色上細細審度,聲音愈發低下去,「殿下過去最喜歡被臣抱了,您該不會忘了吧?」

他借用她剛才的語氣反問她,那一瞬竟堵得周景夕啞口無言。也正是此時,她才徹底醒悟過來,那些自己以為已經煙消雲散的往事,其實從未消失過,它們就像藏在她心底的噩夢,一旦被喚醒,就會再度將她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怒火在剎那間噴涌而出,她憤怒,憤怒得想一劍殺了他!周景夕握劍的右手在輕微地發抖,然而她很好地掩藏住了。他坐着,她站着,居高臨下的角度似乎總能給人增添信心。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劍尖抵上了他的脖頸,語氣輕蔑:「藺長澤,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討厭你這副樣子,目空一切,狂妄自大。你以為一切都還在你的掌控之中么?你以為我還是那個是非不明的公主么?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么?」

藺長澤摩挲著指上的筒戒似是在沉思,俄而,他瞥一眼她手中的劍,合著眸子嘆了口氣,「殿下枉費了我這些年的教導。」

周景夕微微一愣,顯然被他這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然而錯愕也只是片刻,少頃,腦子裏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她甩了甩頭,只覺得眼前重影無數,渾身也漸漸虛軟無力。

掌中的劍似乎變得有千斤重,她費力握緊劍柄,踉蹌著後退幾步,雙目赤紅狠狠瞪向他:「廠督不想活了么?竟敢對本將下毒?」

藺長澤撣了撣衣袍,姿態從容地從杌子上起了身,嘆息道,「臣記得自己教過殿下,要取一個人的性命,心狠手辣缺一不可,且不可給對方任何可乘之機。」

「……」

那張面孔分明美得無可挑剔,落在她眼中卻成了毒蛇猛獸。周景夕的腦子已經暈眩到極致,她用力咬緊下唇,劇烈的疼痛使頭腦有瞬間的清晰……藺長澤說的沒錯,一切都怪她大意,若不是以為他如今武功盡失便不是她的對手,她也不會掉以輕心着了道!目光極快地掠過窗口的方向,萬幸她之前已有防備,只要一個暗號,魏芙便會帶着強弩手破窗而入,將這個該死的陰陽人千刀萬剮!

思及此,周景夕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氣力朝緊閉的窗屜子撲了過去……

然而已經遲了。

藺長澤面無表情地立在房中,不言不語,外頭的雙生子卻已經無聲無息地進了門,一左一右架住周景夕的雙臂。她中了化功散,根本無法從雲霜雲雪手中脫身,更糟糕的窗外沙塵暴肆虐,四處都是嘶鳴異響,加之她身體虛弱有氣無力,即便喊叫,魏芙等人也是聽不見的。

她心頭盤算著,當即決定省點力氣不再掙扎,以免觸怒了藺長澤,反倒弄巧成拙。

雲霜雲雪顯然是早就被交代過的,二人面上極其平靜,左右架著周景夕,將她強行摁在了一把官帽椅上。周景夕無力反抗,又見她們取出一根繩索,竟然將她的手腳分別捆在了椅子的扶手與椅腳上頭。

兩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手上的氣力卻絕不遜於任何一個軍中男子。手腳都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周景夕的臉色一寸寸慘白下去,背上冷汗涔涔,她抬起渾濁的眸子朝前望,藺長澤就站在不遠處,目光漠然地打量著自己,指尖繞着念珠,燭光暗淡中愈發顯得風華無雙衣冠楚楚。

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譏諷似的笑容。

雙生子不愧是跟隨藺長澤多年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甚至堪比宮中內侍。兩人綁好了五公主,見廠督沒有其餘示下,便見了個禮,垂著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房門輕輕合上,屋子裏又只剩下了兩個相看相厭的人。周景夕略抬眼,由於中毒,她的聲音異常沙啞,「廠督要殺我向三公主交差,大可不必費這些周折。雲霜雲雪下手必定乾淨利落,也能給我個痛快,莫非廠督念及往日情分,想親手送我一程?」說着失笑,「那本將可就遭殃了。」

藺長澤面無表情,步子微動朝她踱過來,在她的身前站定,語調不明道:「看來邊關五年沒有白過,殿下對生死如此坦然,大有長進。」

分明是些稱讚的語句,從他嘴巴里說出來都變得古里古怪。周景夕嗤了一聲,毫無所謂道,「沙場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再不坦然,如今也坦然了。」

聞言,藺長澤卻像是有些惋惜,微俯了身子一寸寸朝她靠近,嘆道:「殿下原本前程似錦,金龍寶座觸手可及,為什麼一定要抗拒呢?」他的唇貼近了她的右耳,呼出的氣息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耳垂,啞聲問,「一個是陽關大道,一個是鬼門關。多容易的選擇,殿下非要與我為敵么?」

他靠得太近,身上清雅的水沉香絲絲縷縷將人籠罩其中。這氣息陌生而熟悉,陌生是因為一別五年,熟悉卻是因為習慣。

周景夕並沒有因為他撩人的舉動有什麼異樣,她神色如常,微微側過頭,不甚清明的眸子對上他的眼,低聲笑道:「廠督所謂的陽關大道,是扶持一個你自幼栽培的人坐上皇位,從此你就更能毫無顧忌地干涉朝綱,權傾朝野,無法無天?」她歪了歪頭,眼底浮現一絲探究似的興味,「怎麼,廠督現在對我說這些,是覺得三公主不及本將聰慧聽話?廠督捨不得殺本將么?」

藺長澤略微朝後傾了些,同她拉開少許的距離,半眯了眸子細細端詳這張臉。

承襲了女皇美貌的公主,自幼就艷冠群芳,當年她請戰時只有十四歲,一別五年,塞外的風沙撫平了她的青澀與稚嫩,她已經長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美艷動人,一顰一笑皆英氣灑脫。

這個五公主是他一手帶大的人,性格,脾性,甚至行事的狠辣手段,幾乎全是他的影子。她就像他花了七年的時間完成的作品,灌注了太多心血的棋子,真要捨棄,確實有些難以割捨。

藺長澤吊起一邊嘴角,眼底的陰鶩狠戾卻流露無遺。修長的五指輕柔地捏住她尖俏的下頷,他欺近幾分,寒聲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可以既往不咎,仍舊讓你成為京都大宸宮的主人,大燕的第十個女皇。」

「是么?」周景夕挑眉一笑,「那如果我告訴廠督,一旦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是廢除西廠,第二件事便是用你的人頭告慰我大燕枉死的列位忠良,廠督還願意扶持我么?」

他合上眸子捏了捏眉心,「誰教你的這些東西?」

周景夕冷笑出聲,「我會看也會聽,哪裏需要誰來教?你作惡多端使我大燕民怨四起,獵獵忠魂在天有靈,着實罄竹難書!你不要以為大權在握就能使天下人忌憚,我周景夕不怕西廠,更不怕你!你活一日,那些被你害死的忠義之士就不會安息!陸家滿門就不會安息!」

她言辭激烈,雙目也愈發赤紅。藺長澤徐徐睜開眼,由上而下俯視着她,目光冷漠。良久,他微微挑了挑眉,摩挲著戒指低聲笑道,「不怕我?是么,那看來臣必須讓殿下記起些什麼來了。」

說罷,藺長澤從懷中取出了一副樣式別緻的金絲手套,徐徐戴在了手上。

「……」周景夕抬眼一望,霎時臉色慘白渾身僵硬,她出於本能地想要躲避,然而手腳被縛動彈不得,只能對他怒目而視:「你敢?」

藺長澤莞爾,戴着金絲的右手輕輕撫上她的面頰,順着纖細的脖子一寸寸滑下去,「殿下自幼連沐浴都是咱家親自伺候,咱家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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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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