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枯黃·(六)

第43章 枯黃·(六)

第四十五章

「謝大小姐,謝二小姐,不是我們這些做叔叔做嬸嬸的要落井下石。我們與令尊也曾有過生意上的合作,只是你們該明白,生意歸生意,交情歸交情,欠了別人的東西始終要還的。」

望見兩名弱女子走出府門來,且俱是面色戚戚,討債的人群靜了片刻,接着從中走出個扛刀的漢子來。漢子生得五大三粗,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戾氣,手中拿着的刀亦是寒光熠熠。

他將刀背往頸子上一扛,腦袋一昂沉聲道:「令尊與周家合開的酒樓前陣子吃死了人,惹上一筆官司,少不得大筆的賠償。再加上謝老爺出事,外邊兒都在傳謝家旗下的錢莊全都要關門了,銀票換現錢的人每天都排成長龍。若我們不趁早將當初投進謝家生意的錢拿回來,日子久了,你們怕是再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了。」

又停了片刻,他忽然便狠下心腸心般放大了聲音道:「我不想同兩個小姑娘動手,我們只是想拿回我們自己的錢。你們還是趁早算清舊債,還了我們的錢罷!」

神情冷漠的一群人從望見謝家姐妹開始便不耐煩起來,此刻見這漢子出面明說了,便乾脆喊起了口號。

「清了舊債!還我銀錢!」

一時之間,謝府門口熙熙攘攘熱鬧無比。附近的攤販閑人也都圍了過來,踮着腳尖向里看。似乎能從謝家兩姐妹臉上看出什麼他們想看到的東西。

謝青芙的雙眼還紅著,走出謝府門口的時候她還認為自己在做夢,但眼前的狀況終於逼得她清醒了過來。這些人咄咄逼人,但他們沒有哪裏做得不對。沒有誰的錢是從水裏撈起來的,他們只是想保住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沒有什麼地方是她可以責怪,可以發泄出來的。

同謝紅葯不知道一起賠了多少的罪,彎了幾百次腰,直說得眼前都模糊一片,那些債主才三三兩兩的離開。但謝青芙與謝紅葯都明白,謝家欠了他們的錢,在拿回錢之前,他們還會再來的。

若曾經的謝家是一棵參天大樹,樹上結著累累果實,香飄十里令人艷羨。如今的這棵樹便已經被潛藏其中的白蟻掏空了樹榦,徒勞的立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幾欲倒塌。

人都散了之後,姐妹二人在門口站了不知道多久,夜色漸漸的籠罩了整個謝府。謝紅葯對謝青芙道:「明日我便遣散這府中的下人,我們養不起他們了。」

「……好。」謝青芙轉眸看向她,「這府中還有多少銀錢?」

謝紅葯道:「賬本我放在賬房了。爹出這趟門之前一直與遼南的茶商有合作,現錢幾乎都投了進去,且一時半會兒收不回來。再除去日常開銷與遣散下人的費用,府中現錢所剩無幾。」

「……我知道了。」謝青芙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回過身去望着謝府匾額上的「謝」字。過了許久,她低低的問謝紅葯,「紅葯,爹是真的死了,是么?」

謝紅葯亦是看向匾額,雙唇微啟:「是。」

於是謝青芙的腦海中便一直回蕩著這個「是」字,在謝榛的靈前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她眨了眨酸痛的雙眼,起身要替謝榛換上一炷香,謝紅葯卻從外邊進來,拉住了她的手。

「你已經跪了一整晚,先歇上一歇。你若病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就不怕我撐不下去么?」

謝青芙本欲搖頭,聽到她後邊的話卻是眼中一閃。她抬眸望了謝紅葯一眼,終於攙着她的手慢慢的站了起來。

雙膝發麻,讓她的動作與言語都變得十分緩慢,像是生了銹的刀,鈍鈍的教人感到凄涼。

「我只是想同他說些話……」謝青芙搖搖頭,「長到那麼大,他總是在忙生意,我從來沒同他好好的說過話……我昨夜一直在想,他死之前會不會想起我們。又或者,會不會想起他曾經對不起的那些人。」

許多的事情藏在心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當她將有關沈寂的那些事情一件件的告訴謝紅葯的時候,謝紅葯的反應卻比她想像中鎮定自若得多。全部聽完之後,謝紅葯勾了勾唇角,本來便缺少血色的雙唇帶着蒼白的美。

謝紅葯道:「娘親害死了沈寂父母,他大約是內疚的。但他是個生意人,就連內疚都帶着虛偽,除了教沈寂一些本事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補償方式。」

謝青芙搖了搖頭:「我回憶年少時候的事情,無論怎麼想,總是捕捉不到哪怕一點點他內疚的影子。我想比起補償,他教沈寂做事……更像是怕埋沒了一個有經商才能的人。」

謝紅葯望了一眼擺在靈堂正中央的那一口棺材,謝榛便靜靜的睡在裏面。即使她們就在他的面前議論着他,他也不會再起來大發雷霆了。

謝紅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畢竟是個生意人。」

說話間,卻見門口現出個丫鬟的身形來。

「小姐,二小姐,門外周家少爺的小廝求見。」

那丫鬟聲音哭得有些沙啞,謝青芙卻仍舊認出那是半綠。

昨夜謝青芙不曾回房,半綠沒有吩咐亦是不曾接近靈堂,是以這是她這麼久來第一次見到半綠。望見半綠渾身縞素,雙眼哭得紅腫不堪,心下不禁心疼又凄然。

謝紅葯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她道:「不見。你讓人回稟周少爺,謝紅葯涼薄愚昧,配不上他深謀遠慮運籌帷幄。以後也不必前來相邀。」

「是。」半綠嘴上這樣應答著,含淚的雙眼卻是望着謝青芙。謝青芙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她這才退了出去。

不過兩月間,所有人卻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就連半綠也都褪去青澀變得穩重。謝青芙兀自想着,同時呢喃般開口道:「周少爺大約會難過許久,他那樣重情義的人。」

情義?

謝紅葯唇邊極快的劃過一絲冷笑,但她並未多言,只道:「雖然明白姐姐不諳世事,但有些事情着實需要你一起解決。今夜你要同我去一個地方。」

謝青芙思緒被打斷,抬眼看了她片刻后,嗓音有些微啞的道:「好。」

謝青芙從前很少去考慮很多嚴肅的事情,即使經歷了與沈寂分離的事情后,她仍然是不諳世事的。

沈寂與謝榛,他們總是將一切都替她想好,他們曾經將她慣壞。

可現在,他們不能再繼續替她鋪路了。

夜晚來臨了,謝青芙與謝紅葯共乘着的馬車停在了周府後門。半綠撩開車簾,卻見後門一片凄涼,只有一名身材瘦小的小廝乾笑着等在馬車旁。

謝青芙一怔,回想起謝紅葯對周巽的態度,心間已然有三分清明。

「周家果然以禮待客。」

謝紅葯微微笑着,眸中卻是一片冰冷。

半綠扶了兩人下車,小廝臉上的乾笑像是定格了一般,也不說話,只是引著兩個人向內走去。

進了周府,即便謝青芙心中早已有所準備,卻仍舊剋制不住從後背漸漸蔓延上來的涼意。

周家是經商之家,所以周家的宴席也是理所應當的豪華熱鬧。宴席擺在前廳,正中坐着的是周老爺與周夫人,四周落座的是來赴宴的商賈富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氣氛融洽而熱烈。

只有謝青芙與謝紅葯,她們進了宴席便被安排在了無人的角落裏,面前擺着兩碟冷冰冰的冷盤,連多餘的一杯茶都沒有。

謝青芙望了一會兒冷盤,又抬起頭看向坐在周老爺不遠處的周巽,卻見他儒雅依舊,長袖善舞,時不時便會側身與身旁的賓客說上些什麼。沒人與他說話的時候,他便攬過白玉酒壺自斟自飲起來。無論是什麼時候,他的唇邊總是含着一抹溫文寂寥的笑意,只是自始至終也沒有往這邊看上一眼。

「周少爺這是怎麼了?」謝青芙終於側首問謝紅葯。

謝紅葯像是早知道謝青芙會這樣問,對她微微挑眉:「他到底怎麼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我又怎麼會知道。」

「謝大小姐,謝二小姐,聽聞謝家突遭劇變。這樣的時候兩位還有心情赴宴,倒也是心寬有福之人。」

不知道與周遭的人推杯換盞了多少次,周老爺像是才看到謝青芙與謝紅葯一般,露出驚異神色。他放下酒杯,明明是在和他們說話,眼睛卻是看着身旁的一位賓客,含笑對他點點頭,像是完全沒有將這兩個女子放在心上。

謝青芙握住茶杯,手指慢慢收緊。

謝紅葯抬眸看着周老爺,笑了一笑:「交往多年的老友暴斃身亡,周老爺卻仍舊設宴待人,且多次派人相邀,論心寬有福,紅葯與舍妹是及不上您的。」

「哦?你在指責我不為你爹傷心落淚?」

「紅葯不敢。」

周老爺冷哼一聲,將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從前裝出來的老實與大度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美酒從杯中濺出,順着光滑的桌面滴答滴答淌落。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和你爹一樣,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你也敢去摸上一摸,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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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相思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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