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0|
夜涼如水,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過往,一幕接一幕的重映,林煙被壓得透不過氣。
四年了,有些事想要再啟齒,真的太難,尤其要揭開這道最深、最痛、最不願回憶的疤,那簡直是在她心口剜上一刀!
「我……」
那把刀狠狠切下去,鮮血淋漓!
林煙雙手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其實,她整個人都處於輕微的不安的戰慄中。
那是一種習慣性的痛楚在她身上蔓延,以至於林煙心底那個自我催眠的機制又開始工作——
我很好,我很好,當年的事不能恨寧則遠,跟他無關,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自己稀里糊塗。他不過是不愛我,不過是心裡沒有我,不過是不在乎!
所以,那麼無助、那麼痛苦的時候找不到他,能怪誰呢?都是我自己的錯啊……
既然都是我自己的錯,告訴他又有什麼用?要他補償么?要他追悔莫及,痛哭流涕?不,我什麼都不要!那告訴他幹嘛?
深吸了好幾口氣,林煙努力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種長期的自我催眠顯然開始起作用,可臉色依然白的可怕。
「林煙,你怎麼了?」寧則遠擔憂的問。
他緩緩走上前,清雋修長的身形落下一團曖昧不明的陰影。
林煙就站在他的陰影里,眉眼低垂,幾縷頭髮從耳畔滑下來,整個人柔弱,孤苦,無依,讓人想要成為她的依靠。
寧則遠心疼極了,好容易壓抑住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他只是輕輕抬起手,細心的將她那幾縷碎發別在耳後——不知為何,這個動作沒有丁點的曖昧,只是無比憐惜。
男人的指尖冰涼,沁的林煙一顫,從自我意識中回過神,側目愣愣望過來。
他們中間隔著萬水和千山,隔著心碎與斷腸,隔著永遠回不去的那四年。
一瞬間,女人的眼底迷著濃濃的霧,淺淺的殤,寧則遠看不清楚,卻不能輕易放手。
「林煙。」他低低喚了一聲,宛如夜裡最優美動人的音符。
寧則遠說:「有什麼就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好么?」他努力嘗試一點點剝開她的心,男人那雙澄澈的眼裡寫滿真摯與誠懇,足夠讓人信服。
林煙傾訴的*又開始蠢蠢欲動,她今天真的太累了,累到……好想通通告訴他……
瞧出林煙臉色的鬆動,寧則遠鍥而不捨的追問:「林煙,四年前究竟怎麼了,你想說什麼?珍珠今天去哪兒了?她那麼小,不捨得離開你的,到底發生什麼?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對,還有珍珠的事,林煙一窒。
珍珠確實不捨得離開她,可她現在在外公外婆家,那是林煙永遠無法給她血緣上的親密……那種溫存,誰都替代不了。
林煙不得不承認自己十分挫敗,她的一切亂七八糟,兜兜轉轉,依然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在今夜見到寧則遠的時候,林煙堅硬如冰的心就生生破了一道口子,如今,這道傷又裂開一點,那些無處傾吐的話就藏在沒有人看見的最柔軟的深處……
急需找個發泄的途徑,急需找個分擔的人!
偏偏只有他在……
林煙垂眸,低低的問:「我說了,你就當聽個故事,好不好?」
她像只怯怯的貓,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向世間伸出久違的爪……
寧則遠更加心疼,他堅定又鼓勵的說:「你說,我聽。」
林煙再一次深深呼吸,努力而艱難的說:「四年前,我……我去泰國找婉婉。」——珍珠的事找他分擔一會兒就夠了,至於其他的,就永遠埋在塵埃里吧。
她聲音澀澀的,有一種歲月烙上的遲鈍感,可好歹終於開了口,雖然聽上去暫時有些不著邊際。寧則遠心底緊繃的弦稍稍一松,這會兒沉下心認真傾聽。
事情過去太久,林煙不得不努力組織措辭,她說的很慢,每一句話都要思考良久:
「到了泰國,我才知道婉婉不過是表面堅強,其實她受離婚的打擊特別大,整個人稀里糊塗了好久,荒唐又墮落,賀榕瑋的新歡還一直視她為肉中刺……當時賀榕瑋的情況似乎不太好,爭來爭去,無非一個錢字……」說到這兒,林煙淡淡看向寧則遠。
寧則遠解釋:「我確實看不慣他的做派,但那場收購,也是出於公司整體考慮才進行的。」
林煙「嗯」了一聲,說:「我明白。」這人工作中最不會徇私,她是知道的。她繼續道:「婉婉那時候很喜歡潛水,由此認識了一個男人,然後……又懷孕了。」
寧則遠心頭咯噔一聲,忽的捉到一絲異樣,他眼皮不可遏制的跳了跳,某個荒誕的念頭蹭的從心底鑽出來——可是,是不是太過荒謬了?
他根本不願深想,只目光沉沉的看著林煙。
林煙倚著陽台,靜靜對著萬家燈火,心上一片灰濛濛的哀傷。
她鈍鈍的說:「婉婉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就將離婚得到的那筆錢通通捐了出去,她說想幫助更多可憐的女人和孩子……」回憶到這裡,林煙心口抽痛的厲害,那麼好的人,怎麼就……巨大的痛楚來回在心尖上縈繞,足夠將她淹沒,林煙難受的要命!
聽到這兒,寧則遠此時此刻的眼神複雜極了,疑惑,驚詫,不可思議,震驚,還有,只需林煙一句話就能點燃的怒火。
他是真的不敢想象,他心底那個荒誕的念頭……好像就要成真了!
「然後呢?」寧則遠盡量平靜的問。
「然後……孩子突然早產,我們在的那個島條件很不好,那天的天氣也特別差,婉婉生她的時候,沒了。」
最後兩個字很輕很輕,好像一聲嘆息,林煙再說不下去。那樣奪目的嫣紅鋪天蓋地,蒙住她濕潤的雙眼,扼住她纖細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她快窒息而死!
這一秒,寧則遠也快窒息了!
他無法想象,林煙居然……這麼的傻!
不,不是傻,是蠢!
「所以,林煙,你在替唐婉婉和佟旭東養女兒?」寧則遠厲聲質問,緊攥的手不住顫抖。
林煙微微皺眉,偏頭看著他,極累的安撫:「你別這樣,就當聽個故事,好不好?」
這一剎那,寧則遠愈發氣不可遏。那些沒頭沒腦的怒火湧上來,無處發泄,困的他像只暴躁又窮途末路的野獸,太陽穴尤其突突跳得疼——他真的會被林煙氣死!
寧則遠使勁壓了壓,卻依舊抓狂。
「林煙,你幫他們兩個養女兒?你……」
「你還要和佟旭東結婚?」
「你、你、你……」
寧則遠極少有詞窮的時候,他現在定定站住林煙面前,一雙眼裡皆是駭人的猩紅,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掐死她!
「林煙,你怎麼這麼蠢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
他不是要跟林煙發脾氣,他只不過是太過心疼她罷了!
她怎麼能這麼糟踐自己?
她怎麼可以啊?
一想到林煙這幾年過著這樣沉甸甸的生活,他就心痛到不能自已;一想到她的日子那麼艱難,那麼辛苦,一想到她年紀輕輕,就被扣上「佟旭東遺孀」的稱呼,一想到她一個女人獨自背負著那麼重的壓力,還要養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寧則遠就心疼的要命,就恨不得通通攬過來!
他心口疼得難受,像針扎一樣!
可是,心疼之餘,他更氣林煙糟蹋自己——她過得什麼生活啊?寧則遠真的無法想象!他的林煙,他心心念念的林煙,這幾年究竟有多少時間是在真正為自己而活?一想到最初重逢時,林煙無比淡漠的說這是我先生佟旭東,他就難受的不得了!
「林煙,你……」他還要說。
看著暴怒又震驚又咄咄逼人又抓狂無比的寧則遠,林煙忽然笑了。她捻了捻眉心,說:「你別吵了,我被你吵的頭疼。」
只這一句話,寧則遠的怒氣便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心疼與憐惜。
兩個人離的很近,寧則遠都能聞到林煙身上淡淡的味道。他一低頭,便看到女人的柔弱的削肩,格外惹人憐……他只要輕輕一攬,就能將她攬到自己懷裡,給她這世間最安穩的懷抱!
這一刻,格外靜謐,能聽到兩個人輕輕淺淺的呼吸,也格外煎熬,寧則遠心悸動的厲害,垂在一側的手指忍不住顫了顫。
林煙視線拂過男人修長又白皙的手,又仰面深深望了他一眼,屬於他的清冽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荷爾蒙撲面而來,很是惱人。
林煙努力的說:「謝謝你今天來接我,也謝謝你聽完這個故事,我特別的感激。真的,特別的感激。」
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便是要送客了。
寧則遠心頭一跳,他說:「林煙,你放心,珍珠的事我不會透露一個字。但是,你也不能再留在這兒,帶著珍珠跟我走。」
頓了頓,寧則遠極其強勢的說:「就算、就算你和珍珠不願意跟我走,也請你離開這裡,這兒根本不是你的家!」——林煙既然和佟旭東無關,為什麼要留在這兒?為什麼要守著那張遺照過一輩子?她還有她自己的生活啊……她必須要重新開始!
林煙愣住,她沒有想到寧則遠居然一語說中她最柔軟也最介意的地方——這兒根本不是她的家。
她告訴寧則遠珍珠的身世,不是想獲得什麼同情,也不是要這個男人主動做什麼。林煙只不過是太累了,太無助了,作為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作為一個背負了沉重過往的人,她只是想找一個傾訴的途徑,倒掉一些發霉的故事,她可以繼續前行。
她沒有想到,這人會這樣說。
這個時刻,她竟然有些沒有辦法面對他,林煙手足無措。
心口又是掠過一陣痛楚,她的眼睛一酸,林煙極快的斂下眼帘,動了動嘴角,她艱澀的說:「這是我的事。」
她拒絕,寧則遠本該生氣的,可看她這樣無助,強勢的身段不由又軟下來——林煙心很硬,也很固執,如今願意對他敞開一些心扉,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他今天絕不能再逼她,得慢慢給她時間,這樣才能徹底走進她的世界。反正,他會一直對她好。
這樣說來,這也是他們重逢之後,最深入最坦白的一次交談!
這麼一想,寧則遠心裡好受一點了,他低低道歉:「林煙,對不起,我一時激動,但是請你認真考慮我的建議。」
這人難得這樣低聲下氣的道歉,倒是讓林煙更加無措。呆了一呆,她說:「沒什麼。」聲音輕輕的,有些女人的柔軟。
兩個人靜靜對視,寧則遠淺笑,眉眼沉雋,笑意溫暖又清淺。
林煙心頭一動,心底那道口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她低低別開眼,訥訥的說:「很晚了,我還有工作要忙,就不留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