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奚皓軒抱過安念回仔細打量,只覺得這孩子幾日不見,怎麼乾淨光滑得很詭異?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他從頭髮上揪出變成一株草的裴練雲,滿眼嚴肅。

裴練雲理都沒理他,搖晃着葉子:「困了。」

奚皓軒:「……」

她真的就那麼耷拉在他手指上,一動不動了。

他瞥了眼精神十足的安念回,終是嘆了口氣,不再多問。

在滅絕法陣的範圍內,蔓延上萬里都不再有人煙,裴練雲也不可能在他突然感悟閉關時離開,這麼小的孩子能從哪裏喝到奶?活到現在,怕是裴練雲用精血養了,所以她才累成這樣。

奚皓軒心如明鏡,細心地將裴練雲貼身收好,腰間玉牌突然發出嗡嗡鳴響。

墨潯在召喚門人。

本就對玄陰魔尊此事頗多疑慮的奚皓軒,找了處山洞放置了一堆防禦法寶,將安念回留在了那裏,然後用最快速度趕了過去。

果然如他那天所料,崑崙修士,幾乎傾巢而出。

連那些躲在崑崙禁地的渡劫長老們,也一一出關,就他們玉清宗來說,都有五六個長須老者,站在墨潯身側。

「你此番對世俗乃至整個修真界有大功,他日我定聯繫上界,給予你嘉獎。」

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溫和地對墨潯贊道。

墨潯躬身行禮,不驕不躁:「多謝柳長老。」

柳長老的目光很快落在剛剛趕到的奚皓軒身上。

她的視線在他懷裏某處一頓,帶起幾分疑惑。

奚皓軒趕緊上前,打斷柳長老欲說的話:「祖師奶奶。」

柳長老微愣,隨即眼底閃過一抹哀傷:「是你啊,你師父的事情我已經聽墨潯說了,真是可惜了。」

這柳長老全名柳澄,乃是奚皓軒的師父——蕭紫珞的師祖,閉關已經數千年,還是首次出關來到世俗界。

她怎麼也沒想到,閉關出來面對的,居然是徒孫身隕,滅絕大陣開啟之時。

受了宗門多年的供奉,關鍵時刻,她必須出來了。

與她相同的幾位長老,大致行動原因一樣。

她和奚皓軒打過招呼后,轉頭對墨潯說:「說起來我年輕之時,也見過玄陰魔尊此人。當年他還未成為哀牢山的主人,修真界卻沒人不知曉他。那時候他有三句話,我至今都記得。」

「犯我者死,擋我者死,拒我者死。」柳長老緩緩地念著,哪怕她個性溫軟,旁人也能感受到當年說話之人的傲氣。

墨潯嗤笑一聲:「倒是囂張。」

柳長老輕輕搖頭:「他有那個資本,言出必行。此人殺性極重,心機又深,哪怕當時他不是對手,也能事後算計着你的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修到巔峰力量倒是不足為奇,但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何要做這等冤孽之事。」

墨潯不以為意:「魔修行事,難道冤孽還少?長老也說了,此人殺性極重,為了渡劫,什麼做不出來?」

柳長老想了想,道:「或許是這樣吧。」

她說着,看向墨潯:「那魔尊當真被你困于禁地?」

墨潯道:「禁地乃是仙人之所,豈是他一個小小魔修能抗衡的。」

「那便是極好了。」柳長老和其他長老眼神交流一番,得出結論,「這樣我等剿滅哀牢山便再無障礙。」

墨潯心裡冷哼,這群老傢伙說得好聽是閉關,其實不過是貪生怕死整日躲著而已。都出來了,還懼怕那玄陰魔尊半途殺回,也是可笑。

但他面上卻非常恭維地說道:「有勞諸位長老。」

奚皓軒微微仰頭,望向天空,到處可見飛劍懸空。崑崙來的修士幾乎佔滿了天空,黑壓壓的一片。

簡直比兩國交戰還要壯觀,奚皓軒心想。

他試圖叫醒裴練雲,不過化身成草的她,根本沒有半點動靜。

崑崙眾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往哀牢山的方向,替天行道,屠魔滅妖,只留下一些法力低下的雜役留在昆崙山上看守山門。

哀牢山與崑崙相隔極遠,昆崙山中的雜役法力低微,自然沒有人能及時向外出的眾修士反映山中的異狀。

從眾修士離開崑崙起不出三日,昆崙山每日都發生了地震,一日比一日厲害,到最後連山上等級最低的靈獸都渾身顫抖,伏地哀鳴。

山中許多靈草玉樹,都開始漸漸呈現出枯萎之態。

裴練雲醒來的時候,是被一陣噁心的臭氣給熏醒的。

她悄悄地從奚皓軒的衣衫邊探出一片草葉,神識小範圍地擴了出去。

只見前方儘是黑霧,腐臭和怨氣形成了實質的濕氣,不要命地往人身上鑽。

這裏是與崑崙完全不同的地域。

如果說崑崙是仙界縮影,樓閣宮殿,仙霧縹緲,一片祥和的話,哀牢山則是一片死地,陰氣橫生,惡臭連連,猶如煉獄。

裴練雲的神識擴散出去不過兩三米,就能頻繁地發現橫在奚皓軒腳下爛泥中的孕婦死屍。有些屍骨只剩白骨,裏面露出還沒出生的嬰孩半個蒼白的頭顱;有些則皮肉還未腐爛乾淨,內臟泡在鮮血里,蛆蟲亂鑽。

不少修士和她一樣,首次踏入這魔修之地,清心寡欲的他們,哪裏見過這麼殘忍的手段和這麼多恐怖的屍首,大部分修士居然都忍不住嘔吐出來。

奚皓軒來過兩次,倒是輕車熟路見怪不怪。

他還有閑心給裴練雲講解:「魔修有極大部分修鍊陰絕之氣,以怨為力。世間最乾淨的莫過於胎兒,怨氣最重的,也是這些來不及出世的生命,聚集在此的魔修花了無數年,虐殺無數孕婦,以屍骨堆積出來這片陰絕之地,他們把這裏稱為無邊怨海。」

裴練雲收回神識,傳音問道:「這是他們花了多少年堆積的?」

奚皓軒:「聽說至少上千年了。」

裴練云:「上千年死在這裏的人,還沒有世俗界那個法陣殺的多?」

奚皓軒沉默一瞬,皺了眉頭:「是啊,所以崑崙才能忍了他們這麼久,直至今日,忍無可忍。」

簡直就像是計劃好的,把這麼多年沒點燃的仙修怒氣,瞬間點炸了。

他突然有些擔心,這麼多仙修到此,如果對方設了什麼陷阱,他們是否就一去不復返。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從禁地得到虛天九鼎的墨潯,勢如破竹,直搗黃龍,無人可擋。

仙人和修真者的差距,一個如天,一個如地。

虛天九鼎這種仙人之物,哪怕不動用完整的力量,僅僅皮毛,在修真界也無人可擋。

所有人驚嘆墨潯一個丹修,何時如此厲害的時候,手裏祭出的法寶攻勢也跟着更為猛烈起來。

哀牢山腳,血流成河。

死的全是被仙術逼出來的閉關魔修。

平日裏飛揚撥扈的魔修,面對以數量壓倒性優勢突襲的仙修們,再強都毫無反抗之力。

奚皓軒眼睜睜的看着身邊的道友們,身上殺氣騰騰,都紅了眼。

不知道是誰帶頭,從一個死去的魔修儲物袋裏搶走了其生前收集的修真材料。

緊跟着的,便是眾仙修的搶奪,只要是哀牢山上活着的,他們都沒有放過。

好像他們常年禁|欲的壓抑終於找到了宣洩,哪管哀牢山上是不是魔修,更沒有去在意很多活人身上沒有半點魔氣,反而是傷痕纍纍,瞳孔里滿是驚恐。

當然不是所有仙修都瘋了似的,喪心病狂見活人就殺。他們知道哀牢山上還有些只是被魔修抓來的魔奴罷了。

可是面對一群紅了眼的同伴,幾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包括奚皓軒。

奚皓軒輕輕擦掉飛濺到臉頰邊的血泥,低聲道:「不是這樣的,你收了神識,別看了。」

裴練雲的神識正掃過兩個崑崙仙修,他們為搶奪魔修的儲物袋差點打了起來,在他們腳下,是被他們法寶給壓成肉泥的幾個魔修。赤紅的血在他們凌亂的步伐下,染上他們白色的長靴,乾淨無塵的東西頓時變了顏色。

她聞言,反問奚皓軒,語調乾淨:「他們不該死嗎?」

奚皓軒答不上來。

道之貴生,可魔修殺人奪命,欺凌普通人時,他們手軟過嗎?

輪到他們任人屠殺時,又憑什麼可以得到寬恕?

不過是強者生,弱者亡罷了。

之後兩人再無交談,跟隨着墨潯的步伐,一路向哀牢山頂前行。

未及山巔,倒是迎來了熟悉的身影。

嬌小俏麗的女孩赤著身體,斜靠在山石之間,面無表情地望着闖入的眾人。

她的眼底沒有意外,反倒是無比平靜。微微仰起頭,她姿態慵懶地抱着身後紅衣男人的脖頸,手指放在其嘴邊,讓他露出尖牙一口咬住。

隨後,她幾乎是從胸膛發出的格格悶笑:「錦衣你瞧,咱們回來沒幾天,哀牢山魔修越來越多了嘛。」

崑崙眾人臉色都變得鐵青。

這小女孩在說他們和魔修無異呢。

他們身後幾乎被搶空的魔修洞府,安靜地存在,彷彿證明這一切。

認得那小女孩的仙修自然不願對着她弱了氣場,不知道誰站了出來,喝斥:「血輪法王!之前你入侵崑崙,我等還未尋你算賬,今日你倒是送上門來!」

血輪法王這種威儀的稱號,許多沒見過她面的仙修,一時半會還不能跟這麼個嬌艷欲滴的少女聯繫在一起。

特別是她張嘴,目露驚訝的時候,竟然都有人於心不忍。

一不留神卻見她手指輕勾,幾顆仙修的人頭毫無徵兆地飛入她手裏,她拖着它們玩耍時,站立在原地的仙修身體脖頸處鮮血才衝天而起,惹來聲聲驚呼。

血輪法王埋頭在紅衣男子懷裏蹭了蹭,說:「錦衣,我們是入侵崑崙嗎?明明是找那老妖怪報仇,是你偷偷去了崑崙?」

她說着,手指突然用力,竟然把那男子的脖子給折斷。

「不聽我的話,我可是不高興的。」

紅衣男子脖子斷了都沒死,肢體僵硬地伸手扶正了腦袋,目光沒有焦距。

血輪法王更加顯得不耐煩起來,她突然推開那男子,轉頭狠狠瞪着奚皓軒:「都是你!還有那個女人不好!弄死了錦衣沒人陪我了!」

她目光冷厲,雙目赤紅,如鬼魅般猙獰的臉看得奚皓軒背脊一冷。

奚皓軒覺得血輪法王怨念的視線,似乎正穿透他的衣衫,冷冷地落在裝作仙草的裴練雲身上。

幸好墨潯上前一步,擋在了奚皓軒面前。

血輪法王看着墨潯,倒是又發出了詭異的笑聲:「還有你,我記得你。上次看走了眼,如今我倒是想起來了,末法時代我見過扶皇上仙身邊那個……」

她的聲音被硬生生地掐斷在山石碎裂的巨響中。

一個懸浮的黑色大鼎從地面升起,突兀地漂浮在空中。

然後化為一道黑光,鑽入了墨潯體內。

墨潯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面對所有人都凝視的目光,墨潯輕描淡寫地道:「這血輪法王在妖獸谷與妖帝爭鬥早就大傷元氣逃回哀牢山,已經是強弩之末,如今正是抓捕她的好時機。」

跟隨來哀牢山的仙修,沒人真正知道妖獸谷里發生的情況,更沒有人知道血輪法王乃是被鬼蕭所傷,其實對於他們來說,她被誰所傷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有人忍不住問道:「為何不殺了她?」

墨潯看那人一眼,問:「你們宗派可有仙家乃至修神的秘法?」

「當然不可能有。」

「可是她知道。她乃是從末法時代兩界分離之初就活到現在的存在,知道的,懂得的,比任何人都多。」墨潯一如既往地拋出甜頭,「我想可以活捉她回去,與眾道友一起分享。」

墨潯一路走來,展現了實力,又展現了他的大方,這些一個個心思成精的修士,自然在尋思這個墨潯到底是得了什麼機緣又為何如此大張旗鼓。

只有墨潯自己知道,有了虛天九鼎,他只要能再熟練控制一點,回到上界指日可待。

其他人的想法和目光,他已經不在意了。

當最想要的東西到手之後,他自然想要更多。

他就這麼當着眾仙修的面發了邀請:「此番滅魔大計,多虧眾道友協助。我玉清宗宗主死於這些魔修之手,本來在這種時候,我不該提這種事情。可我還是誠心向大家發出邀請,待返回崑崙之日,我希望給眾道友介紹我未來的雙修伴侶。」

周圍沒人說話,皆是面露不解。

在他們看來,墨潯這一路炫耀的實力也有了,人心也買了,下一步恐怕是要擴大他宗派的影響力了吧?

但墨潯沒有。

他居然只是想要成親?而且是想要在眾人見證下成親?

說出這話的墨潯自己,都有片刻迷茫。

他想要的不過是力量,想要返回當年屬於他的位置。

裴練雲只是一個意外。

但是他對她,卻有一種似乎從骨子裏帶出來的,抹不去的執念。

哪怕很可笑,他心底居然有種當着世人的面,宣告這個女人屬於自己的念頭。

奚皓軒一怔,意識到墨潯在說誰的時候,很快氣得牙痒痒。

墨潯似有所感,視線轉過來,雙目微眯,問:「你可有話說?」

裴練雲伸出葉片,輕輕拍著奚皓軒的胸膛,示意他冷靜。

奚皓軒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面上很快揚起笑容,對墨潯道:「當然,師叔有了道侶,是可喜可賀的事。不知道那人我是否認識?」

墨潯蒼白著臉,風輕雲淡地笑:「歸去之後,你自然知曉。」

裴練雲躲在奚皓軒懷裏,看見墨潯的笑,腦海里總浮現出東方敘染血的衣衫畫面,心緒又有些煩亂起來。

陡然,她再次感覺到一道視線穿透了眾人落在自己身上。

可待她尋去,卻沒有半分蹤跡。

從她走出崑崙開始,就總感覺到這道視線如影隨形。

之前還猜測是東方敘安排的鬼蕭,可自從鬼蕭長笑離去后,那道視線沒有消失,反而出現得更為頻繁了。

到底是誰的神識這麼強?越過了所有仙修,甚至躲開了那些渡劫期的老怪物,精準地追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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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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