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魔修行事,向來利己,肆意而為。

同是修真者,魔修之所謂被眾人不恥的原因,是沒人能說得準是否上一刻還在對你微笑的魔修,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將你碎屍萬段,抽魂煉魔。

這個群體向來都是生活在爾虞我詐中,欺騙與被欺騙已經習以為常。

鬼蕭的話半點可信度都沒有。

奚皓軒冷笑:「十幾年前,玄陰魔尊渡劫失敗。這個陣法可是他最後的機會。」

鬼蕭只盯着裴練雲問:「你也這麼想?」

裴練雲歪了歪腦袋,略微思索,問:「你問我?為何?」

東方敘到底有沒有因為渡劫失敗來啟動陣法製造殺孽,跟她有什麼關係。這樣的念頭稍微劃過裴練雲心頭,她的心居然微微顫抖了下。

頭又開始疼了……裴練雲用手指敲了敲腦袋。

鬼蕭面無表情地盯着她,語調幽冷:「我等魔道中人,可不像你們之中那些偽君子,守着秘密裝無辜。做了便是做了,尊上何必要為那些沒做的事情負責?」

裴練雲眨了眨眼,說:「就算讓他負責,他也不可能做,是與不是,有何區別?」

鬼蕭一愣,突然在陰森的臉上盪起詭異的笑容。那個笑容逐漸擴大,他竟然長笑而去。

奚皓軒有意要追,被裴練雲伸手攔住。

「我們再去看看其他地方。」她的表情並不像面對鬼蕭那樣輕鬆,反而異常凝重。

奚皓軒捨不得放下安家的骨血,不忍也不放心離開。

裴練雲從老者手裏抱過嬰孩,問:「能帶走他嗎?」

那安老頭驀地激動起來,扶著裴練雲的手就要跪下,被裴練雲隨手一揮,給立正站好了。

「好好說話。」裴練雲皺眉道。

從幼年起,她一直不太能適應某些太過強烈的情緒,潛意識裏總覺得麻煩,不管是這種情緒是她對別人,還是別人對她。

安老頭滿眼悲傷地捲起袖子看自己的身體,那裏有些腐爛的肉都開始發臭往下掉,面對他掙扎不能,反抗不能的絕對力量,他的目光除了哀傷還有些絕望。

「能帶走最好,帶走吧,我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戀戀不捨地望了一眼孫子,果斷地轉頭。

孩子的父母也最後望了一眼,然後彼此相擁,如他們的父親,別過眼再不去看。

「你們……」奚皓軒話沒出口,就感覺一道禁製法訣打入了自己體內。

他瞪着眼看裴練雲。

裴練雲則面無表情地單手拎着他的衣衫,將他拖走了。

紙車載着兩人,漸行漸遠。漆黑的山巒間,廣闊庭院陡然燃起了耀目的火焰,火光隔着老遠都能映照在裴練雲兩人身上,然後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馬車裏的嬰孩哇地一聲哭起來,哭聲又脆又軟。

奚皓軒之前消耗極大,裴練雲的禁制力量都能將他封得動彈不得,他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連半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裴練雲伸手摸了摸那哭泣的孩子,掐了訣用那傀儡重新化成一株草,幽幽的聲音在奚皓軒耳邊回蕩。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奚皓軒閉眼,聽着她語調中的通透,心中暗嘆自己還不如這麼一個小輩,修道多年,生死之事依舊想不開。

可若是想開了,他還修什麼仙,尋什麼道。

從踏上崑崙開始,他就只想找回那個站在花藤下對他笑的少女。和風輕暖時,可以擁她在懷,嗅着她身上甜甜的清香,一起度過安靜又平和的下午。

可他卻只能看着她絕望,看着她墮落,看着她身隕……

最後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只能看着。

他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連她的家人後人都保護不了,這樣的他有什麼顏面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啪嘰一聲。

站在他肩頭的仙草葉片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

裴練雲簡短的傳音飄了過來:「想太多。」

奚皓軒微微回過神,耳邊嬰孩的哭聲又大了些。剛才心裏那抹陰霾彷彿瞬間被那哭聲給衝破,心中頓如明鏡。

「是戾氣?」

他心有所感的時候,身上的禁制也隨之解開。

裴練雲道:「這陣法異常霸道,不僅剝奪生命,還收人神魂。他們所謂的那些人不斷死去,大概和你境況差不多。魂魄都被陣法中的戾氣纏走,身體便只能是行屍走肉罷了。那個老頭只剩下一魂一魄,過了今晚,怕就是堆腐肉了。」

而他們這種修道之人,道心堅定,自然不會被陣法里那點戾氣影響,所以死的基本都是普通平凡的生命。

至於奚皓軒的情況,只是因為觸景生情,亂了方寸而已。

奚皓軒沉默一瞬,暗自用了清心訣穩定了被擾亂的神魂,道:「天道講究輪迴,滅人魂奪人命,這是在和道規作對。」

裴練云:「或許就因為這樣才能破開法則之力,打開去往上界的通道。」

奚皓軒抱着安家最後的骨血,嘆了一聲。

修真者逆天而行,破壞法則平衡,引來天劫。如果加上這種陣法的罪孽,天劫之力恐怕更強。雖然鬼蕭說不是玄陰魔尊所為,但是玄陰魔尊渡劫乃是天地間最強的九天神雷劫,恐怕也變相證明了這事。

畢竟奚皓軒之前還奇怪,就探聽到的玄陰魔尊的行事作為,本就只是邪氣囂張而已,並非那種殺孽淫孽到天地不容的,為何偏偏是那九天神雷劫。

現在看來,恐怕都是玄陰魔尊佈置了這些陣法所致。

等等……

奚皓軒神色一震,突然想明白了。

如果玄陰魔尊真的因為佈置了陣法遭了九天神雷劫,那他就更不該傻到之後還要啟動陣法。

這個陣法太過滅絕人性,能不能打開上界之路,本就是傳說。

萬一陣法不完善,無法打通上界之路,他下一次遭受的天劫,恐怕就是毀滅性的。

有人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而賭上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

何況玄陰魔尊還有潛入崑崙盜取神鼎的選擇,並非走投無路到用這種最後手段。

世俗界的時間對修真者來說,過得極快。

一夜無話,奚皓軒帶着裴練雲漫步在這片他曾經待過的國度里,只覺得滿目瘡痍,風卷殘沙,天地間只剩蕭瑟。

數枚飛劍的傳音符從他頭頂飛過。

奚皓軒雙指併攏,用法訣牽引下來,讀了訊息。

毫無例外的,所有傳音符上面全是憤怒。

修真者特別是仙修,總是以上仙自居,時常覺得高人一等,已經視世俗凡人為螻蟻。

可是真的如這陣法這樣,滅絕生命的做法,卻是觸到了他們中間各門派的底線。

修真者再清高,他們的根基在世俗界。

門派要擴大,要發展,基礎是人。

缺了人,千百年看不出來,那萬年呢?萬年以後呢?

等待後繼無人的時候,垂垂老矣的孤家寡人守着仙山也沒用,因為無法長生,又沒有後人,只能等著滅亡了。

饒是奚皓軒這種心態平和的人,看這些訊息都看得手心全是冷汗。

「修真界要亂了。」奚皓軒說。

這群老不休的都怒了,怕是真的要對哀牢山下手。

裴練雲用草葉纏着他的頭髮:「其他地方也是這樣?」

奚皓軒:「數百個小國,除了這裏最為嚴重,其他地方的人都神志不清,神魂殘缺,距離死亡之差一步。沒人知道陣眼在哪裏,這種情況還在蔓延,不過大部分猜想,要終止這絕陣,恐怕需要毀滅的中心陣眼在那哀牢山中。」

不管是為了道義為了未來,崑崙都要下決心毀滅哀牢山了。

裴練雲突然道:「他們全都太弱小了。」

奚皓軒搖頭:「是修真者太強大。所以我們註定有劫,且是永遠消失在世間的劫。畢竟我們的一念之間,就能決定太多人的生死命運,我們已經屬於這世間不合常理的存在。」

說着這些話的奚皓軒,猛地心中突然有些感悟,當即就地盤膝而坐,功法運轉。

裴練雲感受着他身上的力量波動,隱約覺得,他的境界似乎又要提升了。

奚皓軒這一坐,十日就這麼過去。

裴練云為他護法,沒有遠離。懷裏嬰孩要哭鬧的時候,她便用火焰之術縛了這片土地上僅剩的一些遊魂,讓它們去找尋地下百米深的水源拿來餵養。

她沒養過這麼小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小孩子要的不是水而是奶。

幾天水喂下去,眼見孩子的氣息越來越弱,最後弱到哭聲都猶如小貓,她盯着那張眉眼都要揉在一起的小臉,沉默片刻,食指抬起,逼出兩滴精血。

一滴抹在了孩子的眉心。

另外一滴,則喂到了孩子嘴裏。

她不知道怎麼讓孩子更好的活下去,乾脆的用了飼養靈獸的辦法,簽了契約。

原本已面如死灰的嬰孩,接收了她的血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唇紅膚白,粉雕玉琢。

趁著奚皓軒沒醒來,她還自作主張的給小嬰孩起了個名字。

念回。

也不知道是她念著回崑崙,還是念著誰回到她的身邊。

安念回受了裴練雲的精血,整個根骨都發生了改變。他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類小孩,如今身體倒是越發詭異起來,不需要吃食,所有的毛孔和呼吸彷彿都在自然而然地吸取天地之間的靈氣。

裴練雲自己都沒有這麼牛逼,辟穀也是過了築基期之後的事,對於這個剛剛出生幾天就懂得和天地相融的孩子,自然是好奇的。

過去養靈獸也這麼做過,怎麼沒見它們變化?

還沒待她仔細研究,奚皓軒就睜開了眼。

裴練雲面無表情地把安念回給藏在身後,卻不知道她的動作顯示出了她的做賊心虛。

「你藏什麼?」奚皓軒挑眉。

裴練雲交出背後的安念回:「被你搶慣了,忘記這不是個東西。」

她說的沒錯,但奚皓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總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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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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