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啟發
雖然我有心要啟發眾多工匠的創新思維，但人的思維慣性力量何其之大，即使我自己也經常不經意地把前世的習慣和話語帶出來，好在現在的風氣還算開放，否則即便不會成為異端，也必是眾人非議的對象。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出什麼太好的辦法，只能寄希望於「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話老話，一旦大家見到有人因創新而名利雙收，肯定會帶動一批人。我不期望能讓所有的人能參與進來，只要有部分匠師和他們的弟子能夠改變就夠了。
眼前的賀二牛便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他不但性格直爽，一根腸子通到底，而且人品也是一流，眼下對我又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難將他勸服。再說賀二牛在一眾工匠里威望甚高，帶動作用不容我不考慮，從各方面講都是不二之選。
賀二牛此時還沉浸在喜悅之中，滔滔不絕地述說焦炭的好處，打斷人家的話總是不太禮貌的，何況我還可以藉機組織一下語言，於是我便面帶微笑地充當一個忠實的聽眾。
終於，賀二牛講得口乾舌燥不得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順手抄起隔夜的涼茶痛快地灌了一杯。也許是冰涼的茶水冷卻了他的興奮，賀二牛總算意識到自己原來竟然端坐著給丞相家的大公子上了一堂鍊鋼課，立即變得惶恐不安，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地解釋道：「公子，俺……俺……」
我笑著擺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聽你這麼一講，我曉得了許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呢。坐，坐啊。」賀二牛見我神色不似作偽，戰戰兢兢地坐在下首，卻不象剛才那般放鬆，只屁股在椅子上挨了個邊。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晶晶循例來侍候我洗漱，端著一應用具走進來見此場景不禁一怔。我忙招呼道：「晶晶，來，先幫我換壺茶。」晶晶和賀二牛早已不是第一次見面，對這位個性爽直的老兄頗有好感，聞言對賀二牛微笑了下，張羅著沏茶去了。
片刻后晶晶已經為我們換好了新茶，並親自端了一杯遞給賀二牛。賀二牛連忙站起身接過，連稱「不敢」。這時我才看清，賀二牛目中血絲遍布，看來可能他是一夜沒睡。
「二牛，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休息？」
賀二牛端著杯子正要喝水，聞言慌忙站起，憨笑道：「不用，俺以前活多的時候熬夜是常事，算不了什麼。就算公子現在有事，俺也保准能幹好。」
「嗯，不礙事就好。說實話，以後我尚有許多事情要倚仗於你，千萬不可累壞了身子！」
也許是以前從未有貴族人物如此和顏悅色地對他說話，哪怕只是一個小得不入流的官吏對工匠們也是動輒呼來喝去，全無半分尊重，因此賀二牛聽了我的話感激涕零，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待賀二牛激動的情緒稍歇，我道：「二牛，不知各位匠師對這焦炭一事做何評價？」
一談及本專業的技術問題，賀二牛的精神立即專註起來，他並沒有馬上回答，思索了下然後道：「別的說法沒有，大家都說公子乃是神人，雖不通鍊鋼鑄鐵，卻能想出這麼不可思議的法子，那不是神仙是什麼？」
汗，沒想到得到這麼一個評價。神仙我確實遇到過，不過不是我。我繼續問道：「那你又是一個什麼想法？」
賀二牛躊躇半晌，才道：「公子，我雖然不知道您是怎麼想到用焦炭來鍊鋼的，但我也覺得公子不是凡人，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了不起。」嗯？看來賀二牛神態還有未盡之意，是怕我年少氣盛聽不得真實想法吧？於是我故意皺起眉頭，道：「二牛，既然我問你，那就是想聽實話，不可用假話搪塞！」
見我語氣漸厲，賀二牛囁嚅了半天，道：「那我就說實話了，公子你可不許生氣啊。」呵呵，老實人也會動心眼，知道以退為進，先行找好退路。「好，你但講無妨。」
賀二牛得到我的承諾，終於肯吐露實言，道：「公子，說實話，我覺得您可能是從哪裡見過別人用焦來鍊鋼，或者是受了什麼東西啟發才想到的。總之不是什麼神仙聖人，生來就知道這些事兒！」
嗯？沒想到賀二牛分析的結果和真相**不離十，我雖然沒親眼見過焦炭鍊鋼，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滿地跑，繼承的乃是前世的常識，賀二牛分析的並不為錯。但真相實在不便於公布，我只好選擇了賀二牛給出的另外一種解釋。「嗯，你說得不錯，我發現焦炭也只是緣於一次巧合。有一次我曾遇到府內石炭（煤）自燃，把上面的部分烤成焦炭。我原以為這些東西都已經成了廢品，卻不料這東西燒起來比石炭更加好用，因此就留了意。前一陣子忽然想到煉鐵鍊鋼既然必須要高溫才能進行，那焦炭比石炭燃燒達到的溫度更高，理應對鍊鋼有所幫助，因此才要求你們制焦，卻不料一試之下好處居然如此之多。」
賀二牛聽了一拍腦袋，「哎呀，要說這石炭自燃誰沒見過，就是我也曾遇到多次，怎麼從來就沒注意過焦炭這東西呢？」
「很簡單，注意觀察、創新思維和實踐精神！」既然人家已經適時地提出了疑問，表現得非常上道，那麼我當然要給一個好的解答。
聽到這跨越十多個世紀泊來的新詞，賀二牛有點摸不著頭腦，愣愣地重複道：「注意觀察？創新思維？實踐精神？」
「不錯！二牛你想，如果不是觀察得仔細，我又如何能發現石炭變成焦炭？如何發現焦炭比石炭更加好燒？」見賀二牛若有所思，我歇了歇又道：「如果沒有創新思維，又如何會想到把焦炭用於煉鐵鍊鋼？沒有實踐精神，又怎知焦炭居然於鍊鋼有這麼多的好處？」
賀二牛恍然大悟，興奮地站起來道：「公子，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俺們不要只守著前輩子的老規矩，要敢想敢做，用您的話說就是創新和實踐，對嗎？」
沒想到賀二牛居然領悟得如此透徹，我禁不住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卻見賀二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其實以前俺在打鐵的過程中也曾遇到過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感覺有點不對。不過師父就是這麼教的，幾百年都是這麼下來，所以俺也沒多想，現在看來還真有不少地方需要改動。」
呵呵，怪不得，原來賀二牛早有親身體驗，只不過是思想被傳統束縛住了，沒有勇敢地邁出第一步。現在他的思想已經隱隱突破了傳統的限制，我所要做的便是幫他鞏固住這個口子，激發他的勇氣和靈感，讓創新的思潮最大限度地釋放出來。
「二牛，你可知道公輸般？」
「知道啊，哪能不知道呢！雖然他不是俺們鐵匠的始祖，但是他的大名誰不知道啊。」
「好，那我問你，公輸般為什麼會被尊稱為木匠和泥瓦匠的祖師？」
「那還用說，他發明的東西太多啦，什麼刨，鋸，墨斗，尺子……，反正今天木匠和泥瓦匠用的，做的很多都是從他那裡流傳下來的。」
「對，沒錯！可是二牛你想沒想過，在公輸般之前可曾有人用過這些東西？」
賀二牛習慣性地撓撓頭，道：「當然沒有，這些東西可是公輸般發明的！」
我微笑著道：「著啊，那如果公輸般只是死守著他師父所教授的技藝，不思進取墨守沉規，可會有今天的地位？」
撓頭的手就定在了那裡，賀二牛自語道：「對啊，公輸般如果沒有創新，也只能是一個好匠人，不可能被尊為祖師爺啊。」
人的思維很怪異，如果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總是在自己的巢窠里打轉，就只能像機器一樣循環往複做著機械運動。可一旦激發和思維的靈感，那新鮮的創意和辦法就會層出不窮，賀二牛顯然對此深有所得，眼下他就顯得坐立不安，頗有趕回工場一試身手的打算。
看見賀二牛躍躍欲試，我心裡一樂，從容地道：「二牛，其實要做到這些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必急於一時。只要能保持那幾點要求，他日有所成就是必然的事兒。只是眼下我還句話要和你說。」
雖然心裡著急，可對我的話賀二牛不敢怠慢，忙道：「公子，有什麼話您儘管吩咐便是。」
「是這樣。」我見賀二牛雖然領悟了突破舊的思想巢窠，搞創新開發的真意，卻沒想到群策群力，集眾人思想之所長，便有意提點道：「二牛，人力終究是有限的。似公輸般那樣的天才也許百年甚至千年才會遇到一個，不是人人都能取得那樣的成就。響鼓不用重槌，有關的話我也不必多說，只希望你能記住一句話，『眾人拾柴火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