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在陳自強向他的麻友們講著「奇聞」的時候，汪新和馮倩已經下了樓，到了小區的花園旁找個台階兒坐下了，也在聊著天。

馮倩在笑，很開心的樣子。

汪新笑得更開心：「我請你吃大蘋果——我說你裝嫩有癮是不是？明明現在都知道你是個小大人，裝也沒人信的……」

馮倩掐了他一把，汪新只當沒感覺：「我說你啊，怎麼就這麼記仇呢!這都多久遠的事兒了你還惦記着，好了，今兒可是找回場子了吧？」

馮倩輕笑了一下，明明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卻偏在神情中顯出了嫵媚來：「不過是忽然想欺負小孩子了而已，反正也閑得無聊。」

「是啊。」汪新點點頭，「沒電腦，沒網絡，這樣的日子不好過，不好過呀~」竟像是在唱着蓮花落一般，逼得馮倩笑了一下后，他才又繼續道：「所以我現在才沒事就去打太極嗎，把身體鍛煉好了，以後一方面方便我去攀山越嶺穿林子，另一方面也為了咱們未來和諧的性生活打好基礎不是？」

馮倩的臉頓時紅了一點，抬起雙臂來，一手揪著汪新的一隻耳朵，道：「作死啊你!現在就想壞事兒!」

汪新還是笑着，把馮倩的手指輕輕地扳開，捂在自己臉上，道：「我當時剛剛重生的時候就想啊，一定要找着你，來做真人童養媳養成遊戲，卻沒料到你竟然也重生回來了——你可不知道，這輩子剛見面的時候，你說那些話嚇了我一跳呢!」

「我知道。看得出來。」馮倩道，「其實我也非常吃驚的，不過或許還是喜悅的成份居多吧……」

二人微笑着對視一眼，馮倩又道：「對了，你怎麼倒想起來做生意了？你原來不是喜歡自由自在的嗎？現在跟以前一樣投稿賺錢多好——怎麼，向我示好呢？」

「那倒不是。」汪新聳了下肩，「用電腦打字習慣了，現在都懶得動筆……」

馮倩聽他這話，做了個鬼臉道：「就知道你懶呢!」

汪新笑了一下，接着說了下去：「偶爾寫點東西賺點零花錢就是了，可不敢多寫，現在很多東西沒出來，很多事沒發生，所以要我寫些什麼的話，還真有些不習慣——你說我如果不小心提到了什麼現在沒出現的玩意兒，別人看了還不是……」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然後一臉凝重地點了幾下頭，道：「對啊，我可以寫科幻啊!」

馮倩想了想，道：「也對!肯定熱門的!」

「才怪呢!」汪新忽然又笑起來，「我現在可才7歲，寫那東西肯定會出事的。」

「出名麻煩嗎——不過你應該不怕這個吧，大旅行家先生。」馮倩也笑了出來。

汪新停了一下，道：「還是要賣點小東西，我，還有老媽，還有弟弟，娘仨過日子是要錢的，還給給老爸寄些去。這不是我跟爺爺鬧翻了出來的嗎，我當時也是氣的嗎。老爸老媽結婚6周年到快到了啊，我就寫童話投唄，反正現在雖然雜誌不多，但作者也相對不多，就想着換點錢。結果呢，是採用了——我那可是用咱們上輩子聽到的經典改的——但我收款人寫的是我媽的名字，她卻連匯款單都沒見着，錢更輪不到她花……」

說到這裏，汪新咂了下嘴，又道：「我急啊，我就忘了自己還是個5歲的小孩兒，就跟爺爺吵，我說要錢，他說你小孩要什麼錢，我說給我媽花，他說不都一家人嗎，我說不行，我說我媽什麼時候見過好東西，我說我媽回嫁家一趟我大姑小姑都得翻包袱怕我媽往回拎……反正後來就是我一個人跟家裏一群長輩吵，全村的人都來看。」

「我當時就是又急又氣。」汪新苦笑，「我當時我就說，你們——我就是說我爺爺奶奶還有小姑，我大姑不是已經出門子了嗎。我說你們要是對我媽好一點，別說是這十塊錢不到的稿費，就是成百上千，給你們花我心甘情願，但你們怎麼對我媽的……」

「我爺爺說什麼，他說你一個小毛孩蛋子，有本事賺成百上千，你怎麼就不跟你媽出去住？我當時一聽這話，氣就更大了。我就想，行，這是你說的!但當時我就不出聲了，他就以為我沒理了，又說了一大通，是吧？結果第二天我瞅著沒人，都下地幹活去了，家裏錢放在牆上包里啊，我身體是5歲小孩的，膽可不是5歲小孩的，我就桌子凳子一拉，稿費該多少錢，我就拿多少錢，然後我走了十幾里走到鄉里，搭了車就來徐州找我大姨了——就是咱們市夾河礦上。」汪新說着，眉毛不覺挑了起來。

馮倩也不出聲，只看着他，仔細聽他繼續說着這個她其實已經零零碎碎聽過了的故事：「第一件事，我說大姨，哪有電話，我得往村裏打。我大姨問，什麼事啊？你怎麼來了？你媽呢？我說你別管，你帶我找電話!一個電話過去，村長接的啊，一個行政村才一個電話，他不知道我是誰，我說，你去西淮村，找汪增富，就說他孫子到徐州了，就是我，我在我大姨這兒，我說你讓他們不要找我，我說我最多三個月就能賺到錢租房子把我媽跟我弟弟接過來。我又急又快說話，然後不等他說什麼我就掛了。」

汪新又笑了笑：「一回頭，就看到我大姨眼瞪老大瞅着我。給了電話費，回去路上我就解釋怎麼回事。我大姨她也生氣，但她也怕，她說你一個5歲小孩，這一下跑出離家百十里地，還好沒出事，出事怎麼辦？我說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呀，反正就是這些話。我大姨就說，她說沒出事就好，你來了就來了，住多久都行，上學在這兒上都行!不過你也別說什麼賺錢把你媽接過來，你才多大，這事我們姐弟幾個給你做主。我說你們做是你們的，你就看我能不能賺到錢……」

馮倩這時候也可以笑了：「就賺到了？」

「是啊，賺到了。」汪新顯得特別開心，「現在錢特別好賺啊。自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了祖國大地……」

馮倩聽他這說么，頓時笑出了聲來：「少貧了吧你!」

「說真的。」汪新道，「膽大的人不少，但還是膽小的多，所以競爭很少。我到徐州那天，晚上我大姨夫就問了，說小新啊，你要怎麼賺錢，就投稿嗎？他說你還真是故事大王呢，編的故事還真行，都能發表了，你要一天寫一篇投稿，一個月也能拿個幾十，也趕上你爸的工資了——我爸教師啊，當時一個月也就幾十塊。我說我不，我說能投稿的地方不多，還多是雙月刊的雜誌，賺不了多少，我說我要做生意。我大姨夫就說做生意得有本錢，你有錢嗎？我說我有，我身上還剩5塊多呢。我大姨夫就笑，說行，看你能賺多少，他說5塊錢當本太少了，你給我磕個頭，我再給你10塊，讓你能賺更多。」

「你磕了？」馮倩一臉笑意看着汪新。

「磕啊!」汪新道，「給長輩磕個頭太應該不過了，何況還有錢拿呢!15塊錢啊，1星期我就翻成了30多，我就弄點鉛筆小刀還有糖啦山楂片那些東西，別看着不值錢，利潤不怎麼高，但架不住咱賣得多嗎。礦區那一帶我都轉了，就找接小孩放學的大人賣。小店是有，但總是要走上一段才能到，哪有我送貨到樓下那麼方便，何況我是個小孩，那些大人要買的話都不好意思跟我講價，而且他們不買我死纏着他們也不能打我——周圍人多，他們要注意形象……」

在馮倩的笑聲中，汪新繼續說話：「其實現在想想，那會也沒賺多少錢，兩個月我才賺了不到300，那也是運氣，年紀小嗎，又不能抓我無照經營，而且我的事兒周圍幾天就傳開了，也都照顧着我，旁邊有小店老闆都不罵我，有時候還讓我幫忙送些小東西給點抽成啥的——你不知道，就一個二三十平方的小店，一個月就能賺將近二千，至少也是千把!再低的就是地勢不好或者實在不會做生意了。店少啊!都是不肯露財……」

正說得興高彩烈，馮倩問了句：「你家裏人當時沒來找你？」

汪新止住了話頭，舔了幾下嘴唇，才慢慢說道：「找了，怎麼能不來找。我爸不是在鄉里教書嗎，一星期回家一天的，那天星期三，我跑了后，立刻就讓人去鄉里通知了，請假回的家嗎不是。後來電話打回去，知道了情況，才安了點心。那星期天他就來了……」

「罵你了嗎？」馮倩又問。

「沒罵。」汪新搖搖頭，「他就讓我回去，我說我不回去，他說你跟你爺爺吵什麼呢，再怎麼樣他也是你爺爺是不是？我說是，沒錯，爺爺也好奶奶也好姑姑也好，都是親人，但怎麼算我還是跟你、跟我媽最近啊，我說這事我當然得向著我媽。我說你是沒辦法，我知道你難，反正我就是個小孩，我就任性，我現在就想讓我媽過好日子……」

「我爸當時哭了。」汪新語氣雖然還是舒緩，但眼裏已經有了淚：「他以前也哭過，我聽我媽說的，是我媽坐月子的時候，收了很多雞蛋，我媽就吃到了三個，爺爺奶奶還有姑姑都不給她吃，後來跟我爸說，我爸去跟我爺爺說，沒用，他就只能跟我媽一塊哭。他跟我媽說你受的委屈我以後一定給補回來，這是真的，上輩子後來就這樣的。但那是咱們上輩子的事，這都重生回來了，我可不想讓我媽多受那幾年罪，我現在就想讓她過好日子——我上輩子讓她操心太多了……」

「對不起……」馮倩向他道歉。

汪新把袖子在眼上抹了一下，又笑道：「沒什麼事，都過去了，我賺了那幾百塊，就把我媽跟我弟弟接過來了，大姨夫家還有錢，給我兩個姨姐存的嫁妝錢，三四千塊呢，我就說借錢開個店讓我媽看着，不在家受氣——我借不多，我說幾百塊就夠了，結果我兩個姨，還有大舅，給湊了一千，我二舅三舅家沒錢，這沒辦法的，他們就去負責接人……」

汪新說着，臉上的笑越來越自然：「我跟大姨夫說我不能在你這邊開，兩家小店老闆都挺照顧我的，我不搶他們生意。另外也是想着那個童養媳養成計劃嗎，於是看着徐州地圖，我就說，我覺得『泉山』這倆字好，旺財——反正我就是要來，於是就過來了……」

馮倩臉上一紅，轉頭往地上「呸呸」了兩聲，道：「想得美啊你!」

「可惜沒得逞啊。」汪新道，「你竟然也是重生回來的，這都老夫老妻的了，少了很多情調呢。」

馮倩聽了，伸手又往他耳朵上揪去：「作死!」只是汪新這回早有準備，已經用手護上了，還起身逃了開去。

笑鬧了一陣，二人又回原處並肩坐定，馮倩忽然一笑，道：「也不知道陳正理今天家庭作業做完了沒有……」

「這才多長時間啊，哪這麼快!」汪新道，「丫腦子也是夠笨的，這都教過一個多星期了，加減法的進位還是老搞錯，這倒還真是什麼人都有啊!」

馮倩想了下：「他可不笨，就是學習不行。我記得初中畢業后他就去做生意了，我的中學同學裏面好像後來就是他混得最好，最有錢。」

汪新聽了這話不停地笑：「丫又拐又壞，不賺錢才怪了……」

馮倩白了他一眼：「你呢？」

「俺可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汪新把手一攤，「不信四處打聽一下，誰不知道俺們店的信譽最好!」

「這一帶的廣大人民群眾誰不知道這帶有個小奸商啊。」馮倩捂著嘴笑。

汪新聳了下肩膀：「有小奸商也是兩個!我不就賣些日用百貨嗎。你可好，讓阿姨開節假日的補習班，你賣東西給那些學生，連白開水你都想5分錢一碗賣了——被阿姨罵了滅了這念頭是不是？人家為了討好阿姨，於是就——哼哼哼，還玩心理學呢……」

馮倩作勢要去掐，看他忙不迭地抬起手來招架，便是一笑，放過了他，接着又聊了會兒，汪新起了身道：「好了，我得去練拳了，練完了回家，先走？」

「走吧走吧，好好練啊，別跟上輩子大學幾年那樣，天天都好像生了病似的。」馮倩說着話抬起手，趕蒼蠅似地在空中揮了幾下：「去!去!去!」

汪新笑了兩聲，徑自離開，馮倩在原地又出了會神，也起了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