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同進同退

59.同進同退

青玉柄的金羹匙里盛著乳白色的濃稠湯汁,尚冒著絲絲熱氣。周元笙望了一眼,已蹙眉道,「都已入夏,怎麼還叫我喝這八寶湯,怪膩味的,你們也不怕我中了暑氣。」

李錫琮坐在她對面,聞言只是一笑,仍舊慢條斯理地用著碧粳粥。彩鴛見他不說話,只得勸道,「您別嫌膩煩,早前那醫官怎麼說的來著,冬病須夏養方能有效。您這畏寒的毛病還就得這麼著才能治癒。大不了打明兒起換一味調味的,叫您嘗著新鮮些也就是了。」說著又將那湯朝她面前推了推,看了一眼李錫琮,復笑道,「這方子是王爺特意給您尋來的,您就是不看醫官的面子,也得看在王爺的面上,且用了它罷。」

周元笙輕輕一笑,只對著李錫琮,道,「我竟不知,你什麼時候連我跟前的人都收服了,這般賣力的替你說話兒。罷了,我是拗不過你們合起伙來的喋喋不休。」

彩鴛只抿嘴笑著,便聽李錫琮淡淡道,「人家是心疼你,何必曲解好意。那方子是該換換,回頭問過大夫再調罷。」

周元笙笑得一笑,倒也從善如流的慢慢喝起了那吃絮了的八寶湯。一時無話,夫妻二人安靜的用著早飯。她不由看向對面的人,他微微低著頭,原本稜角清晰的臉更顯輪廓精緻,一對劍眉飛揚入鬢,可惜他沒有在笑,便看不到那彎彎如月的笑眼。

想來昨夜那對笑眼該是極致分明的,可惜自己又有些醉得憶不分明,只記得那**蝕骨的感覺——那是她搶來的一晌貪歡,原來竟會有那樣的好滋味。

只是搶得了一日兩日,卻搶不得一世。依著規矩,今晨那位新側妃該來拜見她這個正妃,她自是不怕見面尷尬。可是轉念想到這二女爭夫的古老戲碼,竟有一天會在自己身上上演,不免又覺得懨懨無趣起來。

用過早晚,夫妻二人雙雙來至前廳,府里一眾有頭有臉的內臣侍女皆已候在此處,連帶久未露面的玉眉也妝扮得煥然一新,安分的侍立在她該侍立的位置上。

時辰已到,卻不見那位新側妃。李錫琮似不在意般,好整以暇的品著茶。周元笙也不好催促,只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梁謙等人說著府里夏季用冰的事宜。

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閑話都已說盡,仍是不見任雲雁前來。周元笙掃了一眼廳中眾人,只覺得人群中偷偷覷著她臉色的人頗多,想是等著在看她笑話。不由沉聲吩咐道,「去東院,瞧瞧任側妃收拾妥當了沒,請她早些過來。」

身後內臣忙答應著去了,少頃便已折返回來,卻是獨自一人,臉上帶著些掩飾不住的困窘,躬身回道,「稟王爺王妃,任側妃說,今日告假,就不過來請安了,等改日……再行補上這問安禮。」

周元笙默然聽罷,銜起一抹笑容,曼聲問道,「側妃可是身子不舒服?」那內臣微微一滯,想了想,方低聲道,「任側妃沒有不舒服,臣前去傳王妃話之時,側妃正換了一身騎裝,在院中舞劍。」

周元笙挑了挑眉,心下只覺好笑,一時未開腔,卻聽彩鴛忍不住質問道,「那她憑什麼不來給王爺王妃行大禮,這是規矩,難不成她連規矩都不顧了,你也不好生問著!」

彩鴛是周元笙的心腹,闔府上下沒有不知的,等閑也不敢得罪她。見她越眾為王妃鳴不平,皆不以為意,倒是周元笙回首瞪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那內臣被問得越發窘迫,半日似是咬了咬牙,欠身道,「臣並不敢多言,倒是側妃叫臣帶了話。說是……說是,昨夜大禮未成,今日便不應前來行問安禮,等多早晚禮成了,再來不遲。」言罷,終是長舒了一口氣,睨著周元笙面色如常,方又補充道,「側妃還說,王妃一向寬宏大量,仁善賢良,想來不會怪罪她這般行事。」

若不是這話明確的針對自己,周元笙不禁要擊節叫好了,這任雲雁果然性情強悍。她略一沉吟,倒也並不生氣,若說昨夜之事,她確實不曾想過任雲雁的顏面,何況自己已佔儘先機,實在不必過分追究。於是只轉頭看向李錫琮,在她心裡,身畔淡然安坐的男子才是這場風波的真正始作俑者。

李錫琮餘光業已瞥見她的注目,當即放下茶盞,吩咐眾人道,「都散了罷。」一壁起身,從容伸手扶起周元笙,含笑道,「我今日不出門,正想好好陪陪你。」

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未及散去的眾人聽得分明。周元笙心頭微微一暖,李錫琮已做足了場面上的事,也算全了她的顏面。她搭著他的手緩緩站起,沖著他頷首一笑。

兩人朝書房行去,李錫琮一路不曾放開她的手,看得身後隨侍之人皆相顧竊喜。待進了屋子,屏退眾人,闔上房門,周元笙才推開他,笑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今兒再不去安撫那任姑娘,只怕隔日她便提著那口寶劍殺到我這裡來了。」

李錫琮閑靠在圈椅中,含笑打量她,半晌道,「你怕什麼,有我在,還不能護你周全么?」

周元笙不去理他這話,起身走到香爐前,燃起一小塊香炭,置於鎏金狻猊腹中,細細的填好了香灰,才在上面擱了雲母片,又放了一小塊蜜香香篆。一時間房內爐煙碧裊,雲霏數千。

香霧繚繞間,她緩緩回首,一笑道,「郎心似鐵,你今日可以這樣和我說話,難保來日不會這樣跟她說話。」頓了頓,才止了笑,輕緩道,「我說過,你早晚要去的,不過是我推你去,和你自己去的分別。」

李錫琮點了點頭,微微笑道,「你才贏了一局,就不想再下一程?」

周元笙搖首道,「我不耐煩爭這些閑氣。」望了他,忽然婉轉笑道,「更不想遂了你的意,看著我們為你斗得天翻地覆。」

這話說得李錫琮也笑了起來,周元笙思忖片刻,開口問道,「你這般行事,是真心不喜歡她,還是不滿意這婚姻里儘是算計?可若說算計,你我二人之間又何嘗不是?你總不至說一句,當日你原是看上我這個人罷?」

李錫琮看了看她,似笑非笑,答非所問道,「你們個個是女中豪傑,事事要爭一個主動,該是我害怕你們才對。」一面說,一面從書案下頭一處暗格里取了幾封書信,接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此事不必再議。」

周元笙自覺話已至此,也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見他看著一封信箋,朝自己招了招手,便上前接過。匆匆一掃,正是供職詹事府的胞弟周仲莘手書,不由疑道,「三哥兒當真跟你投了誠?」

李錫琮道,「此時還不好定論。不過他有遠著東宮的道理罷了。」周元笙沉吟道,「莫非,是為太子無意再扶持外戚?且他心裡恨那段氏,想必為此更不願意親近太子。」

李錫琮望著她,眼中含笑,道,「你這人就是聰明,一點就透。」周元笙凝眉道,「他信里說,太子屢次諫言皇上,停止服食丹藥,卻被申飭。目下心灰意冷,平日只在端本宮裡,除非筵講則閉門不出。想起前番你說起薛崢被貶,看來太子近日是該韜光養晦。」因又將早前薛崢親口承認,效力東宮一事簡明述說。

李錫琮並非不知此事,忽然聽她親口言明,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喜,卻只淡笑道,「你倒不顧及這位薛二郎,日後是敵非友,想必也能坦然應對。」

周元笙細辨這話的語氣,似含一抹譏誚,不由白了他一記,也不答話。半日聽他閑閑笑道,「才說郎心似鐵,你們女人變起心來才叫人害怕。」

她微微一怔,也暗忖著自己何時起開始全然站在了他這一頭,毫不猶豫地將昔日情分斬釘截鐵地斷了去。心裡雖這樣想,手上仍不服氣的推著他,嗤道,「你若待我不好,我再變心也是來得及的。」說罷,略微正色道,「這些事,你從不瞞我,如今越發肯當著我的面告知,我心裡頭自然是信你的。那麼可否請你坦言答我一句。」

她壓低了聲音,極輕緩卻極清晰的問道,「你與那人之間,將來是否必有……」

話未說完,已被李錫琮揚手止住。過了良久,方見他闔上雙目,輕輕點了點頭。周元笙心中猛地一沉,這是他頭一次當著她的面坦然承認,一時間心潮起伏,只覺氣血上涌,連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李錫琮閉目一刻,忽然睜開眼,定定看著她,道,「我也希望沒有。這話聽起來可笑,若是能做個太平親王,我也甘願偏安燕地。可我身後尚有一干人等,日後尚有……子孫後代。我不能不為他們著想。」

他面容發緊,劍眉微蹙,神情中透著絕然,和一線罕見的悲憫。周元笙心下瞭然,當即頷首道,「我知道了,多謝你坦言相告。」稍作停頓,便一字一句道,「無論你作何決定,我皆相伴相隨。」

此話一出,二人神情俱都一震。周元笙自己也沒想過,她會如此篤定的說出這樣的言語。李錫琮凝目看向她,半晌緩緩笑了出來,點頭道,「多謝你。」

沉默須臾,他已放緩了臉上神氣,微笑道,「這便是你和旁人的不同。阿笙,即便是算計,我們最終還是算到了一處。你我二人,今生已是綁在一起,註定要無分彼此共同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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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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