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君臣母子(起名廢捉蟲偽更)

11.君臣母子(起名廢捉蟲偽更)

李錫琮與太子李錫珩一道,進了東華門,兩乘步輦業已等候在此。李錫琮趁勢輕輕退開兩步,將手臂從太子臂彎之中抽出,拱手道,「殿下請。」

李錫珩也不與他虛客氣,當即先行上了步輦,二人前後腳到了崇政殿外。復又在廊下站定,雙雙整理儀容,靜待皇帝宣召。過得片刻,即有內臣前來傳二人入內。

李錫琮錯後半步跟著太子,行至殿中方撩衣拜倒,叩首問安。皇帝見李錫琮仍是行軍打扮,便只淡淡一笑,旋即命二人起身。略微凝目去看時,才發覺一年多未見,六皇子似是長高了一些,站在階壁之下竟已比太子高上半頭,且又挺拔結實,兩廂對照,倒顯出太子有些弱不禁風之態。

皇帝微微笑道,「六哥兒看著比舊年精幹了,這一場仗打下來確是磨練人。朕本想親自迎你回來,奈何昨兒夜裡落了些雨,朕的腿疾又有些發作,就讓太子代朕前去了。」

李錫琮略一躬身,道,「臣謝皇上恩典,謝太子殿下恩典。」頓了一頓,想起皇帝適才言語,此時合該自己慰問一番,卻又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想來是在邊關待得久了,除卻攻防部署少與人交談之故,他無聲苦笑兩下,垂目道,「聖躬要緊,還望皇上珍重保養。」

皇帝對他不咸不淡的言語倒也習慣,點頭笑道,「太子和老六都辛苦了,且坐著說話罷。」

餘光見太子欲就坐,李錫琮躬身緩緩道,「皇上恕罪,臣因日前趕著回京述職,行路急了,如今腿上不大利索,恐坐久了難以起身。不敢在御前失儀,仍舊站著回話就是。」略微頓了頓,更是恭敬道,「臣謝皇上賜座。」

皇帝一怔,頗有些感懷的嘆道,「你年紀輕輕,何至於此。來日朕尋個好太醫為你調理。」當下也不再糾纏此事,眼望著太子有些尷尬的形容,輕輕一笑,復又問起有關甘州一役的兇險、糧草兵馬尚有何不足等事宜。

李錫琮一一答之,又勸諫皇帝對邊疆政策應重在分而治之。談過軍政大事,皇帝似乎才想起一旁的太子,笑問道,「老六的宅子,朕日前交給你督辦,可辦得如何?」

李錫珩回道,「本已完工,近來多雨,倒是將馬廄一隅陰濕,頂棚便有些坍塌。內務府的人來回臣,估摸尚須三兩日的功夫修繕。」說著轉而對李錫琮拱手道,「只好委屈六弟,先在千步廊後頭的詹事府暫住兩日,我已著人將那裡打點出來,且詹事府中皆是省事之人,六弟只管吩咐他們就是。」

李錫琮心內好笑,面上恭謙道,「殿下操勞了,臣感激不盡。」皇帝好整以暇地望著下頭二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含笑道,「如此便罷了,老六也累了,回去好好歇著,皇后今日有些頭痛,改日你再去問安就是。」

此間事已了,太子當即告退,等了一刻也未見李錫琮開口,不由撇嘴一笑退出了大殿。待太子去了,李錫琮復又提衣跪下道,「臣請皇上旨,去儀鳳閣中探望母親,望皇上恩准。」

皇帝見他自打進來便擺出一幅官腔,如今稱謂上又親疏分明,不由一曬,隨口道,「是朕疏忽了,原該叫你去看看如嬪。朕准了,你且下去罷。」

李錫琮得了聖諭,叩首謝恩,起身緩緩退了出去。立在檐下休整一刻,待要舉步,忽然斜刺里冒出一個年輕內臣,濃眉大眼頗有幾分正氣,對著他恭敬行禮,低聲道,「臣請王爺安,王爺可算回來了。」

李錫琮一瞥那內臣所穿服制,點頭道,「不錯,進秩了,該當恭喜你。」那內臣欠身道,「成恩慚愧,至今不過在御前伺候些文墨。」李錫琮一笑道,「不急,你素來伶俐,日後自有施展的機會。」

成恩欠身道是,望了望行將西落的日頭,道,「王爺可是要去儀鳳閣,臣去傳一副輦來……」李錫琮揮手止住他,道,「不必,我正想走走,你若無事可以陪我一道。」

兩人當即緩步朝後宮行去,馮恩因問起,「王爺為何想起步行前往?」李錫琮道,「我才剛在御前做了場戲,說道趕路急了腿上不便利,就連皇上賜座都敬謝不敏,如今怎好再乘步輦。」

成恩想了想,不解道,「王爺這又是何苦,難得皇上肯體恤。」李錫琮微微一笑道,「正是這話,既有難得二字,不由得我不小心,今日我若坐了,明朝皇上想起來,不知道要掂多少個過兒,我又得跪多少次才能找補得回來。」成恩嘆了一聲,唏噓道,「王爺如今立下這樣大功,皇上該當……」

話未說完,已被李錫琮揚手打斷,自嘲地笑道,「這話不必說了,為著這點功勞日後不至要了我性命,也算得他仁厚。」成恩愣了片刻,方恍然明白這話里的「他」所指何人,點頭道,「那位奉命督造王爺府邸,一年多過去了,仍是修得半半拉拉,據說為頭半年預備千秋節挪用了些銀子,少不得在王府規制上做些減免。王爺今日回府么?臣早前去瞧過了,那宅子也算勉強住得。」

李錫琮負了雙手,淡笑道,「面子上的事總要做足,那宅子不能見人前,他自是不會叫我去住,才剛當著皇上的面,已將我另行安置了。」成恩問道,「王爺下榻何處,臣晚些時候再去侍奉。」李錫琮搖首道,「不必,那一處皆是他的心神耳意,怕是不便。」

成恩忖度一刻,訝然道,「他竟將您安排到詹事府?當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了,皇上竟也允了。」蹙眉良久,緩緩搖頭道,「皇上待太子,到底是不同。」

李錫琮笑道,「本來也非極好,只是當著孤王面前,就是君君臣臣,父慈子孝,這樣堂皇的戲碼,豈能在孤王這裡塌台,且還有的演呢。」成恩默然點頭,不由側目看向李錫琮,見他清雋的面龐上雖染了風塵,輪廓卻愈發精瘦英挺,比之從前確是多了十足銳氣,心中微微一嘆,那銳氣自是從屍山血海、刀光劍影中打磨出來的,並非深宮燭影下蠱惑人心的籌謀算計可相較,當是掩飾不住,也無從掩飾。

一頭說著,眼前已望得見儀鳳閣,李錫琮放緩步子,道,「就送到這兒罷。」成恩欠身應是,臨去時深深一揖,道,「王爺保重,臣得了閑再去伺候。」

李錫琮點頭笑道,「你也萬事小心。」言罷,正色道,「多謝你一直照顧母親,孤王記得這份恩義,來日必當還你。」成恩垂頭一笑未再言語,目送李錫琮邁步遠去,見那背影在夕陽下顯出幾分孤單寂寥,心內五味陳雜,呆立許久,方轉身沿原路而去。

李錫琮步入儀鳳閣,只見一盞燭火搖曳,室內光線晦暗,卻是一聲響動也不聞,安靜得彷彿無人在此居住一般。行至內殿,方看到如嬪歪在軟榻之上,一名宮人跪在地下,持著一柄青玉如意,卻是早已盹著了,那如意便半垂在手裡搖搖欲墜。

如嬪正自望著地下發獃,李錫琮步子極輕,進來得悄無聲息,直到近前她才發覺。怔怔望了良久,如嬪忽地坐起身子,顫聲道,「六哥兒?是你回來了?」

一番動作倒驚醒了下頭打盹的宮人,她揉著惺忪睡眼,瓮聲瓮氣道,「娘娘起來做什麼,可是要水?」見如嬪並不答話,仍是獃獃望著前頭,只當她又魘著了,也不耐煩去理會,懶懶抻了抻胳膊。半日才扶著榻邊站起,將將轉過身去。

這一回身,登時對上一雙陰鬱清冷的眸子,那宮人驀地里一激靈,緩過神來,慌忙跪倒,道,「奴婢給王爺請安。」

李錫琮不欲與她多言,冷冷道,「下去,孤王與母親在這裡說話,其餘人不許進來。」那宮人訥訥稱是,站起身來,也顧不得雙腿酸軟,提了裙子一溜煙便跑了出去,出了內殿才長吁一口氣,直有種逃出生天之感。

李錫琮望著如嬪難以置信的神色,鼻中一酸,當即上前兩步跪下道,「母親,兒子回來了。」如嬪顫巍巍伸出手去,摩挲著李錫琮的面頰,只覺得全不似往昔白瓷般細膩,卻有些粗糙揦手,眼淚便止不住地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李錫琮心頭酸澀,握了如嬪的手,勉強掙出一記笑容,道,「兒子回來是高興事,母親怎麼哭了,想來是嫌兒子回來的遲了。」

如嬪破涕輕輕一笑,那笑容便含了幾許凄清的意味,「快起來,坐過來讓我瞧瞧,可有瘦了……」李錫琮忙起身,將甲胄頭盔盡數卸去,只餘一身蟒袍,在榻邊坐了。任如嬪攀著他的手臂,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不一時,如嬪眼中蓄著的淚水再度抑制不住地流淌出來。

「愈發的瘦了,自那苦寒的地方回來,我的兒,當真是受苦了。」如嬪一壁去那帕子拭淚,一壁搖頭泣道,「終究是我這個母親不爭氣,帶累了你。」

李錫琮柔聲笑道,「兒子不是平安回來了么,往後也不走了,可以經常進來給母親請安。」如嬪點了點頭,忽又想到什麼,抓了他的手,問道,「見過你父皇了?」李錫琮和悅道,「見過了,母親放心。」如嬪又問,「也給皇后請安了?」李錫琮輕輕笑道,「皇後頭風犯了,兒子不便過去,待得皇后大安了,兒子再去不遲。」

如嬪長舒了一口氣,漸漸止了淚,緩緩道,「也還罷了,我這裡來不來的並不要緊,中宮那裡切記要恪守規矩。」李錫琮含笑道了一聲是,因適才握著如嬪的手,只覺得指尖冰涼,便道,「母親虛寒之症又犯了,兒子去打些熱水,給您暖暖手足。」

李錫琮並不喚人前來,一應事皆自己動手做了,捧著銅盆跪在榻前,輕柔地除去如嬪的鞋襪,笑問道,「水溫可還合適,若覺得不妥,母親只管吩咐兒子。」他說著已是仰起了頭,如嬪便看見他眼中漾著的點點喜悅,眉目間溫柔到極處的笑意,與適才進來時冰冷倨傲的模樣判若兩人。一時心中不辨悲喜,半晌方點頭道,「辛苦你了,這些事交給她們就好。」

李錫琮湛然一笑,半撒嬌半調皮道,「母親這麼說,就是嫌兒子做的不好,往後兒子天天進來伺候就是,母親只別嫌我煩。」如嬪滿身滿心俱是憐愛,又覺得他此刻跪在腳下的樣子頗有些孩子氣,恍惚間想起他才剛過了十六歲生辰不久,原本就還是個孩子。

如是母子二人一邊閑話,李錫琮一邊盡心伺候如嬪,不覺流光匆匆,房內漸漸暗淡下來,便有內臣前來,提醒道,「宮門就快下鑰了,請王爺儘早動身,再晚就趕不及了。」

李錫琮並不回首,蹙眉道,「你去外頭候著,孤王即刻就出去。」那內臣聽他語氣生硬冰冷,無奈欠身一揖,先退了出去。如嬪打量他臉上神氣已恢復如常,忙伸手扶了他,溫聲勸道,「去罷,明日再進來也是一樣的。」

李錫琮無法,又不得不謹守規矩,只好先替如嬪收拾了巾帕銅盆,又吩咐人進來將殿中燈火掌起,在母親一徑催促的言語下,行了禮默默走出了儀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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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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