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聚散浮雲,千里再回故地

第九章 聚散浮雲,千里再回故地

竹夜清雖是巫醫,然而關心則亂,當下館兒昏迷,他只能想到去醫館,而不是他親自治療。

然而事實證明,他這一舉措卻是對極了。因為他精研的是解蠱,而非解毒。

好在是有驚無險,當樓玉清聽了老郎中一番解釋,又見老郎中施針布葯之下竹里館臉色漸漸恢復,不由鬆了口氣。然而這一時才回過神來,樓轅呢?

樓玉清想起了樓轅,趕忙出了醫館。這才發現,此時外面已經是月上中天。醫館裏面早就點起了燈,她又一門心思都在館兒身上,自然忘了時間。

千萬要來得及和樓轅說……

她心說,卻發現樓轅就站在她身前不遠的地方,只是細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銀色的月光之下,微暖的夜風之中,雪白的薴麻道袍衣角微微翻動,白的彷彿初雪。那月光中的道子,披散著如瀑長發,原本是仙氣杳然。

可是如果道子的眼裏,是沉鬱的傷感;道子原本如墨的青絲,此刻竟是斑斑花白了呢?

樓轅見樓玉清出來,唇角微微揚起,眼裏卻是化不開的悲涼沉鬱——

「玉清……館兒怎樣了?」

樓玉清確認了他是樓轅之後,眉頭不由蹙在了一起,微微張嘴呆愣。而後才忙回過神來:「館兒他,他無事……大夫說他……」

「是中毒?」

樓轅淡淡搶白了一句,樓玉清一愣:「五哥……你,你知道?」

樓轅的眸光又暗了下去:「是……伽藍散?」

「不……不太一樣的……」樓玉清支支吾吾兩聲,卻怎麼也沒辦法把大夫的話轉述給樓轅。樓轅卻已經慘然一笑: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是以專化妖力的伽藍散為基礎,又加入了其他專克妖類的散功毒物,是嗎?這葯對人無害,可是因為館兒年紀尚小,於是便被藥力衝到,這才昏迷了的?」

竟是和大夫說的分毫不差。也就是說……他知道?!他是知道的?!樓玉清當下火起:「你早就知道?!你知道為什麼還要把那點心給館兒?!」

樓轅淡淡看着樓玉清,樓玉清咬牙恨恨看着他:「館兒雖無大礙,可是誰知道日後會不會還落下什麼病根?五哥,館兒一向信任你,你竟然拿他試毒?!」

樓轅看着樓玉清,臉上的神情雖然是淡淡,可是竟然有一絲無法言喻的哀傷。月色下兄妹對峙,許久,樓轅才輕輕嘆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

「白起轉生……煞氣極重,薄情寡恩,與父母反目成仇,與兄弟恩斷義絕,與愛人陰陽兩隔……真是准啊……真是准啊!!」

什麼意思?

樓轅閉上眼,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之後,低頭又看向樓玉清。樓玉清不知他是何意,等他開口,他卻是微微搖頭,而後轉身——

「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你不是人。」樓玉清的雙拳緊握,咬牙恨恨道:「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半妖。呵……我居然忘了……妖,你是妖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居然忘了……我居然把你當成哥哥?!」

樓轅依然是背對着她,於是她看不見樓轅眼裏的絕望,只聽得見樓轅微微帶着壓抑沉悶的聲音:

「你……當真這麼想的?」

樓玉清微微張口,卻聽樓轅一聲輕笑,彷彿嘲諷,陰冷懾人。而後便是狂笑不絕,最後猛然收聲:

「那你就儘管恨我吧!」

說罷,一甩袍袖,大步離去。

他不想告訴樓玉清,這點心是陸六孤不遠千里送來的……不遠千里送來的一把誅心之刃。

他也不想和樓玉清解釋,說他並不知點心裏暗藏殺招,只是因為他常年茹素而點心是肉餡的,才送來給館兒。

他更不對樓玉清說,他現在知道點心有毒,只是因為在他們抱着館兒來找大夫的時候,他注意到館兒手裏的半個冰皮玉兔,於是走進了竹夜清的書房裏,撿起了館兒掉在地上的點心,然後親自吃了一口。

於是果然毒發。

伽藍散,散去妖力,於是裏面混合的其他毒物足以置他這個半妖於死地。他只是因為吃的少了,又及時運功逼出毒物,再加上這幾年清修,才沒有像館兒那樣昏厥不醒。

可是哀莫大於心死啊……

他不知道自己頭髮的斑白,究竟是因為伽藍散作用之下修為大損,還是因為對陸六孤的險惡用心徹底絕望。

昔年伍子胥一夜白頭,如今,卻是輪到他了。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呵,好一個「不許人間見白頭」!好一個無情最是帝王家!

月光下,斑白頭髮的年輕道子,一步步走進深林,走向自己的竹屋,同時渾身散發凜冽殺意,慢慢席捲了整片竹林。強大的威壓之下,苗鄉竹林里是一鳥不唽、一蟲不鳴。殺氣彷彿有形,又彷彿一柄沉水多年的寶劍化龍而出,凌厲青芒直逼天穹,風云為之變色!

本就因明月而被遮掩星光,彷彿更加黯淡了,似乎是群星也想起了,五年前的錢塘,曾有一戰流血漂櫓,盡誅三十萬人,引來天雷九道幾乎覆滅蒼生。而下令之人,便是這面如寒潭的年輕道子!

他的眉眼間是修道三載的淡然,卻淡然的令人心驚,彷彿是連毀天滅地都不放在眼裏——

天地負我,我又為何不能一負天地?

戰馬,養在京師樓府。他也不需要用馬匹代步,月夜之中,一聲清嘯,一道流光。便是一道白衣縹緲的仙影,御劍乘風,帶兵戈殺氣,直撲京師而去!

好端端一個晴朗白日。晴空之上,白雲如絮,兩三飛鳥,於碧空之中映成玄色;微風之下,蝶舞花叢,四五青草,在日光之下綠意盎然。

正是夏末秋初,京城綠意依舊,卻在早晚之間,有些許秋意。

秋天,後面就是冬天,然後就又是一年。

又是一年啊……

在房內看着外面風景的樓玉婧,輕輕嘆了口氣。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轉眼便成了二十左右的模樣。說是少婦,卻比之少婦更要年輕。說是少女,卻已經有了個三歲的兒子……

兒子?

兒子呢?

樓玉婧一時迷茫,這小子,一會兒不見,又去了哪兒?

府里有暗衛,他當然是走不丟的……可是他是去哪裏了呢?樓玉婧想着,起身想要出去找找兒子。

而就在她剛剛走到門前的時候,便見得小院的門忽然被人推了開。她一愣,自打嫁給樓轅之後,便一直住在樓轅的小院裏,因為樓轅喜歡清靜的緣故,就算樓轅三年前突然離家,這院子也是默認了的少有人叨擾,這是誰來了?

門開了,那個身影就站在門前。在重重樹影下,雪白的道袍與花白的頭髮,竟然比臉上貫穿的疤痕和那一雙陰陽妖瞳還要奪人眼球。

是……是他?!他回來了?!

樓玉婧愣在門前,一時不知作何聲音。樓轅卻並沒有看她,一道黑影突然砸了下來,樓玉婧嚇得一驚的時候,樓轅的白衣已經忽然一飄,出手如電,穩穩擒住了那黑影。

兩指挾住的,竟是一片瓦片。

瓦片?

樓玉婧沒有反應過來,樓轅卻突然又消失在了她眼前。她急急忙忙跑出來兩步,一回頭,才發現樓轅已經站在了房頂上——

正低頭看着個三歲的男孩。

男孩的雙眼並非陰陽異色,但是黑色的瞳孔,仔細看的時候,卻有絲絲綠色妖異。大大的眼睛,微微有些像是桃花眼形。相比竹里館粉雕玉琢,他卻黑了不少,雖然比竹里館還小几歲,卻是個頑童樣子。否則又怎麼能幹出上房揭瓦的事情來?

男孩看着他,眨眨眼睛:「你是誰?」

刁鑽精靈的樣子,頗有靈氣。樓轅微微笑了起來,一把抱起了他,飛身掠下房檐。小孩驚呼一聲,繼而抓着他衣襟大呼痛快。

樓轅微微揚眉,只納悶這孩子是誰教出來的。放下他,他便撲到了樓玉婧身畔:「娘!」

樓轅這才看向樓玉婧,唇邊一抹淺笑有些客氣的意味,卻總比往日間一張冷臉對她要好了太多。

樓玉婧一時間卻是愣了。許久才終於想起,喚了一聲:「五哥哥。」

而後又推搡了身邊孩子一把:「樓君歸,快,叫爹。」

樓轅微微低頭,看向男孩,卻有些迷茫——軍規?什麼軍規?誰取的名啊?都到家了還守什麼軍規啊?

而後看到樓玉婧眼裏的盈盈水波,才明白過來,是君歸,君問歸期未有期的君歸。

樓君歸不肯出聲,躲在樓玉婧身後看着樓轅。樓轅也在低頭看他。他記得的,自己走的時候,樓玉婧還懷有身孕。原來……這就是他的兒子?

「君歸!」

突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跑了進這院子裏。樓君歸跑了過去,樓轅抬頭,竟然是夢山。

夢山也看到了他,和樓玉婧一樣的呆愣,許久之後才找回聲音——

「公、公子?你……你的頭髮……怎麼……」

樓轅略略扭頭,看了看自己花白的頭髮,卻只是微微一笑:

「不必管我,我只是回來給你們添麻煩的。」

「添麻煩?」

夢山不解,樓轅微微張口,逼音成線,對他說了幾句話。夢山的臉色忽然煞白,樓轅便只是點了點頭。

很多年後,樓君歸回憶小時候的事情,依稀記得有個白衣的仙人到過自己家,娘曾經讓自己叫他一聲爹。他記不清那個仙人的面容,卻記得自那日之後,夢山爹爹帶着他和娘輾轉到了渝州,也就是那一日之後,夢山爹爹說他們一家都要隱姓埋名。

也就是那一日起,他改了個名字——

霍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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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請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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