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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亂急促的腳步聲不絕於耳,蘇沁琬又痛又怕,身邊的崔芳儀及芷嬋淳芊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及鼓勵都無法緩解她的恐慌。

「皇、皇上呢?皇、皇上……」她死死抓着崔芳儀的手,蒼白的臉上不時有汗珠滾下,在如今這般無助的時候,她迫切希望那個人能陪在她的身邊。

「快來了,已經讓人去請了,如今正往此處趕來。」崔芳儀無暇理會手上的痛楚,勉強抽出另一邊手為她擦拭臉上的汗水。

「娘娘,請伸出手讓臣診診脈!」急匆匆趕來的李太醫,連汗也來不及擦,喘著粗氣道。

芷嬋連忙握着她的手放在軟墊上,淳芊及崔芳儀則一左一右禁着她亂動的身子。

「怎麼、怎麼還不來……」蘇沁琬咬着牙抵擋那陣鈍痛,心中又慌又怕,那個熟悉的、能給予她無限安全感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沁琬!」一聲急切的呼喚像是透過白霧照進來的陽光,卻是趙弘佑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把推開崔芳儀及淳芊,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

「別怕,我在這陪你……」趙弘佑壓着恐慌與心痛,臉龐貼着她那汗濕黏膩的臉蛋,啞聲安慰。

「疼,我疼……」像是迷航的船舶找到了港灣,蘇沁琬只覺懸著的心慢慢回落,終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哭道。

「要是疼便抓住我的手,別怕,阿寶乖,別怕……」趙弘佑強壓下心中慌亂,聲音雖沙啞,卻又無比的溫柔。

「……孩子,孩子。」靠着寬厚的熟悉胸膛,彷彿那一股鈍痛也消散了幾分,她白著臉,想到這突然的腹痛,想到孩子,頓時又添驚懼。

「放心,咱們的孩兒是最最堅強的,他們還要在幾個月後出來與咱們見面呢,必定不會有事!」趙弘佑親着她的額角,低沉的嗓音似是含着一股穩定人心的力量,一下便讓蘇沁琬放下心來。

***

直到感覺懷中的人呼吸漸漸平穩,趙弘佑才低下頭在她猶帶着幾分蒼白的小臉上親了親,小心翼翼地將她鬆開,低聲囑咐一旁侍立着的柳霜,「好生照顧著!」

柳霜點點頭,「奴婢遵旨!」

「娘娘應是驚嚇過度觸動胎氣,加之懷着雙胎又較之尋常孕婦更為敏感脆弱,這才產生腹痛之感,只需卧床靜養數日當無大礙。」見趙弘佑從裏間走了出來,李太醫連忙上前幾步細細稟道。

「應是?」趙弘佑並沒有因他那『當無大礙』而徹底放下心來,抓着他話中的遲疑追問道。

李太醫又再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道,「臣為娘娘把脈時,總覺著娘娘的脈搏有些許奇怪,像是沾染了什麼無益之藥物,可細一診又不像,臣猜測著或許娘娘此番腹痛,除了受驚外,應還有別的原因。」

「你確定愉昭儀及腹中孩兒均無礙?哪怕有一絲半點的不好的可能,你也得給朕全力仔細診斷!」趙弘佑臉色一沉。

「臣遵旨!」李太醫自是不敢耽擱,連聲應允。

趙弘佑斂斂內心的擔心,皺着眉側頭問另一邊為簡淑儀診治過的陳太醫,「簡淑儀如今怎樣了?」

「回皇上,淑儀娘娘是誤食了含有夾柳葉汁的茶水,夾柳產自西氽國一帶,無色無味,有美容潤膚之功效,不少西氽女子將其添置平日所用胭脂水粉當中。只是,夾柳於尋常女子無甚害處,可於有孕婦人卻是極大不利,一旦沾染,腹中胎兒十之八.九保不住,因其藥性太霸道,西氽國已經下令禁止栽種。夾柳葉雖對尋常女子無礙,可淑儀娘娘平日所服之葯當中,恰好有一味與其相衝,故才會突然吐血倒地。」

趙弘佑猛地坐直了身子,「什麼?夾柳葉?也就是說,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哪怕亦誤服此物,但除了平日服藥不斷的簡淑儀,以及有孕在身的愉昭儀,其他人均不會有事,可是此意?」

「確是如此!」

趙弘佑怒從中來,『啪』的一下木頭破裂的響聲,卻是寶座扶手一處被他生生捏碎了。

在場眾人嚇得連連哆嗦,氣也不敢喘,低頭再不敢說話。

「皇上,周大人求見!」屋裏氣氛正緊張間,卻見郭富貴進來稟報。

「快傳!」趙弘佑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吩咐。

周源進來後行了禮,遂道明來意,「太醫院判王大人在景和宮昭儀娘娘所坐的椅上扶手、淑儀娘娘茶碗均發現有異,王大人懷疑,那椅的扶手及茶碗均被夾柳汁浸泡過。屬下帶人查探,在景和宮宮女映春屋內搜出一整包的夾柳葉,只是映春只招認平日僅用此物製作胭脂水粉,而那茶碗,按掌管茶具的景和宮宮女的口供,本應是昭儀娘娘所用,卻不知為何會到了淑儀娘娘手中,想來是新來的奉茶宮女忙中出了差錯,將兩位娘娘的茶碗倒換了過來。」

趙弘佑冷笑一聲,「將景和宮一眾人等全數關起來,逐一審問,必要時無拘任何手段,朕就不信她們的嘴巴就那麼的嚴實!」

言畢又將視線落到一旁站着的芷嬋及淳芊身上,「你二人今日可確是寸步不離地跟着愉昭儀身邊侍候?」

「回皇上,奴婢確是寸步不離,並未曾離開過娘娘半步!」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那從怡祥宮往景和宮途中可有遇到什麼人,或者發生什麼事?」

二人對望一眼,均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好一會,芷嬋才恭恭敬地道,「奴婢與淳芊兩人跟着娘娘出了門,因娘娘嫌棄坐轎輦久了不舒服,加上此處離景和宮也不算遠,故選擇走路而去。中途遇見幾位結伴同行的貴人主子,但娘娘也僅是受了她們的禮,並無過多接觸,一直到了景和門前,遇上亦剛好到達的淑儀娘娘,兩位娘娘也不過是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進去了。」

趙弘佑眉頭不自覺地擰得更緊,如此看來,今日此番事故更像是針對的小狐狸,扶手、茶碗雙管齊下,像是要保證萬無一失。

只不過,不管此事到底是不是燕碧如所為,她也必定脫不了干係!他放任了她這麼多年,也該是時候清算清算了,他總不能再讓他的小狐狸,以及未來的孩兒身處在需時時提防的後宮當中。

若連小狐狸及孩兒的平安清靜都保證不了,他又怎樣成為她們最強有力的依靠?

繼徐淑妃后,愉昭儀及簡淑儀亦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事,這一回的嫌疑依舊是燕貴妃。與徐淑妃那回找不到證據不同,此次卻是證據確鑿。

景和宮大宮女映春本是堅決只肯承認用那包夾柳葉制些胭脂水粉,並不曾用來下毒陷害兩位娘娘,可接連受了三日嚴刑拷打后,終於招認了一切,只道是奉了貴妃娘娘之命,提前數日用被夾柳葉汁浸泡過的布包,包在愉昭儀坐的那張椅子兩邊扶手上,再將為愉昭儀準備的茶碗浸在摻了夾柳葉汁的水中一整晚。

眾嬪妃到景和宮中來,坐的位置是嚴格按照位份安排的,就連奉茶的茶碗上的圖案亦各不相同,要從中做手腳根本不難。

只是新來的奉茶宮女辦事粗心,將本應奉給愉昭儀的梅花圖案茶碗送到了簡淑儀手上,這才使得簡淑儀突然吐血倒地。

這番說辭傳到蘇沁琬耳中,她雖從中挑不出什麼破綻,但總覺得有些許不對勁,可若要細問她是何處不對勁,她又一時說不上來。

論理,映春是燕貴妃最信任之人,她這番供詞又是受了三日嚴刑才供出的,應該可信。反而,若她從一開始便招認,那才未必可信。

「娘娘何必想那麼多,總歸一切有皇上作主,來,快把這湯喝了,太醫說您得多補補。」淳芊一面勸說,一面舀了一勺熬得濃濃湯送到蘇沁琬唇邊。

蘇沁琬腦袋一側避過勺子,再挪挪屁股離得她遠些,口中不停地嘀咕抗議,「不要不要,才不要喝,難喝死了,早也喝晚也喝,便是山珍海味也沒了滋味,我不要,不要不要!」

也是她肚子裏的一對孩子實在乖巧,自有孕后除了容易疲憊及嗜睡外,孕吐什麼的卻是再也沒有了。

「娘娘聽話,喝了會好得快些,便是肚子裏的小皇子們也能長得更健康。」淳芊好聲好氣地哄道。

「我什麼事兒都沒有,孩子也好好的,再說,他們喝了這麼久,必也是膩了,肯定不願再喝!對,就是這樣,我是他們的娘親,我肯定比你們要了解他們!」蘇沁琬振振有詞。

淳芊張口結舌,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太醫、太醫……不,皇上、皇上說、說要再好好養養。」

「孩子是在我肚子裏,又不是在他肚子裏。況且,他們都不喜歡喝了,我灌再多進去也是無用,你說這話對不對?淳芊聽話,把它拿走。」見她如此模樣,蘇沁琬眼珠子轉了轉,放柔嗓音哄道。

「……嗯,也對。」淳芊皺着臉認認真真地想了片刻,才點點頭表示贊同。

蘇沁琬見之一喜,心中有些小得意,就知道這丫頭容易糊弄,若換了芷嬋來,她還未必能成事!

「娘娘!」正得意間,秋棠有些興奮的聲音伴着她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蘇沁琬疑惑地望向她,見她先是胡亂地行了禮,隨後湊到她跟前一臉高興地道,「娘娘,皇上剛下了旨意,將景和宮燕貴妃打入冷宮,如今郭公公已經帶着人去宣旨。」

蘇沁琬一愣,打入冷宮?

***

燕貴妃神色平淡地接了旨,早就映春將她供出去那一刻,她便已經知道這一日早晚會來,或者更早,早在她的父親被刑部帶走。

「皇上仁慈,許娘娘著人收拾收拾再行遷宮。」郭富貴態度依舊恭敬,行為亦是有禮,彷彿面前的這位仍是掌著六宮事宜的貴妃娘娘。

燕貴妃嘲諷地勾勾嘴角,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繞着景和宮中亭台假山徐行,一草一木,都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這樣的下場,她多少心中有數,家族已再不能給她依靠,僅憑她一個人又能走得了多遠?

不時有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在周圍響起,她知道,應是那些宮人在收拾,或是留下守宮,或是由內務府重新分配差事,又或是跟着她到冷宮去。

映春……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是映春?她是那樣的信任她,可最終給她致命一擊的卻是她最信任的人。

『吱呀』的一下開門聲,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映春勉強睜眼望去,見一身華服的燕貴妃出現在眼前,哪怕明知大難臨頭,她依然保持着當朝貴妃應有的儀態威嚴,一如曾經的每一日。

那些侍衛從她口中得了供詞后,便直接將她扔回了景和宮,並沒有將她關到牢裏去。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兩人一站一躺,良久之後,燕貴妃才平靜地問。

「呵,為什麼?」映春輕笑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目光對上她的視線,臉上卻是怨忿之色。

「小姐,你還記不記得劉大哥?你曾要將我許給他的劉大哥?」

燕貴妃不自覺地蹙眉,許久,才恍然地輕嘆一聲,「原來如此,你知道?所以你恨我,恨到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報復我,那些夾柳葉本就一直由你藏着……我只是不明白,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又是在深宮當中,是何人將真相告訴的你?或者說,是何人,挑起了你對我的恨意?」

「事到如今,是何人還重要嗎?我只知道當年你佛口蛇心,明裏應了我與劉大哥的親事,暗地卻派人殺了他,讓我萬念俱灰,從此死心塌地地留在國公府,再跟着你進宮!況且,我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了你,你確也打算對愉昭儀下手,你怎麼可能會不對她下手?」

「你自己不能生,所以也不允許別人生,當年懷有身孕的賢敏皇后、生了大公主的彭婉儀、誕下大皇子的簡淑儀,剛診出有孕的文貴嬪,還有徐淑妃的不孕,有孕嬪妃的無端小產,凡此種種,哪處沒有你的身影?呵,劉貴嬪唯你馬首是瞻,若她知道自己進宮多年的無子也是你所為,你猜她會不會回來向你索命?!」映春滿臉怨恨,惡狠狠地道。

她怎能忘記,她一心盼著與他白頭偕老的劉大哥,明明上一刻還笑着問她應該如何佈置他們的新房,下一刻卻慘死路邊。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誰也想不到奔走着的馬會突然發起狂來,不但將馬上的主人摔成了重傷,還飛蹄踢死了經過的劉大哥。

可萬萬想不到,她以為的意外竟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好小姐精心佈置的一場謀殺!

燕貴妃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終是冷笑道,「那劉興柱不過一山野莽夫,跟着他,你只會一生為着溫飽而勞累不止,本宮欣賞你的聰明才智,打算將你留為已用,這是你的榮幸!」

進宮在即,卻不是以皇后之尊,亦非獨一無二,她自然要選些得力之人帶進宮去,而一直侍候着祖父那位老姨娘的映春便是她選定之人。

她聰明有手段,重情又忠心,這種人一旦認定了主子,必會是最為得力的助手,她花了不少心思取得她的信賴,亦得了她的忠誠,本以為日後將她帶入宮中是水到渠成之事,哪想到她居然要贖身回家嫁人!

「榮幸,娘娘如今可還覺得進宮來是榮幸?我卻願意與心愛之人粗茶淡飯一生,也不願進入這華美的牢籠!你不會知道,自己滿懷歡喜親手縫製的嫁衣,卻終此一生再無機會穿上是什麼樣的感覺!」說到此處,映春終忍不住淚如雨下。

嫁衣?燕貴妃臉色一白,一個久遠的畫面漸漸在她腦海中浮現,她緊緊揪著胸口上的衣裳,猛地轉過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呯』的一下,她用力推開了寢間的門,瘋了一般在屋內翻箱倒櫃,最終在一個沉積著不少灰塵的漆黑木箱裏,找到一身大紅嫁衣。

她顫抖着手將那身嫁衣捧出來,怔怔地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一針一線,良久,兩行清淚在她臉上滑落,滴入那片奪目的紅裏面。

彷彿度過了漫長的一生,漫長到她已經想不起曾經最美好的願望,更忘了正陽殿上那一眼的心動與歡喜。

那一年,燕徐夏三家嫡女擇其一冊立為皇后,雖明知只有三分之一的機會能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可她依然無法抑制內心的期待,懷着滿滿的情間偷偷縫製了這一身紅嫁衣。

可是,一場期盼終成空,她當不了他的皇后,成不了他的妻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名女子,站在他的身側,名正言順地接受百官的恭賀。

一入宮門深似海,如海般深的後宮,一點一點將她最初的心愿與情意淹沒,她去爭、去奪、去搶,原以為只是為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為了國公府的基業。

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醒悟,其實她要的從來不過是,能有機會穿上這一身親手縫製的大紅嫁衣……

燭光跳動,投到屋內那塊大屏風上,映出屏風后的窈窕身影,一陣細細的衣物摩擦聲不時響起,響聲止后,一個披散著長發,穿着耀眼的紅嫁衣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直來到梳妝台上,輕柔地梳着滿頭青絲,再慢慢地將它們綰成髮髻。

像是做着最神聖的事,更衣、綰髮、上妝,屋外凌亂的腳步聲彷彿全然聽不進耳中,她也不是一朝從高處落到塵埃的燕貴妃,而是國公府滿懷柔情偷縫嫁衣的大小姐碧如。

鏡中女子一身新嫁娘裝扮,明眸皓齒,霞飛雙頰,口若含朱丹,淺淺一笑間,似是閨中女子得見意中人,嬌羞歡喜。

最後望了鏡中人一眼,她才一步一步朝屋中那張華麗的大床走去,輕輕地躺在上面,怔怔地望着帳頂出了一會神,右手緩緩探向床邊綉墩上,抓起那閃著銀光的匕首,慢慢抬起另一邊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嘴邊漸又揚開淺笑,闔上眼睛右手一用力……

『哐當』一下響聲,緊接着便是『嘀滴答答』的細細水聲,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風從窗外吹進,吹動大床兩側捲起來的紗帳,拂經床上女子,再回到原處時,原本是清透淺藍色的紗帳,下擺已染上了奪目的紅,紅得一如女子身上那鮮血的紅嫁衣……

大齊貴妃燕碧如,自絕於景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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