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論重生的第三種姿勢〔2〕

185|論重生的第三種姿勢〔2〕

秦箏有一絲絲的疑惑,也有一絲絲的為難,皺眉道:「你看著我,好像特別難過,可是那目光又像我爹看著我一般。」

眼前明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可是那目光中卻隱約有著經歷幾世的滄桑和無奈,那滄桑中,又透著一點慈愛。

彷彿,一個父親看著自己最心愛最寵溺的小女兒一般。

路放聽到這話,笑了下。

他望著眼前的秦箏,低啞地笑道:「你……很像我的結髮之妻。」

這下子輪到秦箏愣了下,詫異地打量著路放:「看你年紀不大,竟然都已經成親了。」

路放點頭:「對,我早已成親。」

他定定地望著秦箏:「我若有女兒,定如你一般。」

他和秦崢若有一個女兒,定然將她嬌寵若掌上明珠一般,護她一世周全,不讓她遭受顛沛流離,不讓她遭受世間困苦,不讓她去嘗百態人間,也不希望她小小年紀便承擔重責,更不希望她養得一身野心意欲踏平天下。

只望她單純無慮地過完此生。

一如此時此刻的秦箏一般。

******************

路放親自將秦箏送回了家。

白馬白袍,少年英姿勃發,護送著的那個女孩兒高挑嬌俏。

依然是昔年的青衣巷,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人,青衣羅髻,穿著樸實,可是保養還算得體。

那婦人見了路放,一愣。

「你……」婦人正是段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路放輕笑:「別來無恙。」

段青心中微震,讓自己女兒進門,自己卻是將路放擋在門口,皺眉道:「我不希望你再和她有什麼瓜葛。」

路放點頭:「夫人放心。此生此世,我將護她愛她若女,卻絕不會以男女之情加之於她。」

說完這話,他轉身而去。

段青微怔,望著他遠去的孤寂背影,卻是終究沒說什麼。

而路放,在這巷子口,卻是看到一個人,就那麼立在那裡,彷彿在等著他。

於是他們有了這樣的對話。

「你見到她了?」

「你也想必已經見過了。」

「呵,這一世,我倒要看看鹿死誰手。」

「你錯了,這一世,我沒有要和你爭的意思。」

「哦?」

「第一次,我把這個天下拱手相讓。」

「那又如何?我雖得了這天下,卻依然不能得到她。」

「第二次,你我立下誓約,得何箏者,便助她為天下之主,另一個人不得干涉,就此隱去。」

「是,我輸了,但我也遵守了諾言。」

「這一次,我卻開始好奇,你對她的執著,是真得心中愛她,還是不甘心。」

良久后。

「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能分清楚這個嗎?如今的我只知道,這一次我不想放棄。」

「好,那這一次,我放棄。」

「你?!」

「這一次,我放棄了,你去追求她吧。若是能得到她的心,我絕不干涉於你。只是你卻要記住你我共同的誓言,一要護這天下太平,不讓她在這亂世中顛沛流離,二要對她一生愛護,不讓她為情所傷。若是你有絲毫違背,我必殺你。」

「——好。」

*****************

數年之後,一個春光明媚、陽光璀璨的日子,敦陽城外,多少人家趁著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的時候,拖家帶口,出來城郊外踏青散步。

有那麼兩輛青蓬馬車,趕車的是一個是粗糙漢子,另一個卻是高大健壯,器宇軒昂,雖則只穿著靛青色布衣,可是依然無法掩飾其內斂的光采。

馬車上卻都是女子以及童兒,裡面說笑著,時不時傳來你喊爹我喊娘,或者小童兒嬉笑打鬧的聲音。

那器宇軒昂的男子聽得兩歲的女兒用童稚的聲音喊著:「爹,狗蛋兒搶我的花糕糕!」

男子聽了,眸中露著無奈寵溺的笑,回首朗聲喊道:「狗蛋兒,不許欺負我閨女!」

那狗蛋兒也覺得委屈啊,大聲嚷著道:「高叔叔啊,不是我搶諾兒的,是諾兒搶我的!她自己吃完了,卻又搶我的啊!」

男子低哼:「那你就把你的給諾兒。」

狗蛋兒癟著嘴兒,越發的委屈了,同樣的是差不多的孩子,他怎麼就這麼受欺負!

於是他高喊著,對另一個車上的自己爹嚷道:「爹,諾兒欺負我,高叔叔也欺負我!」

狗蛋兒這麼一告狀,諾兒忙喊道:「阿牛叔叔,諾兒餓了,諾兒要吃狗蛋兒的糕糕,他不讓我吃啊,可是諾兒好餓好餓啊!」

最後那個「好餓好餓」是忒地委屈,小調子拉得長長的高高的。

阿牛叔叔哈哈笑著揚起馬鞭,道:「狗蛋兒,諾兒是你未來的媳婦兒,你要從小疼媳婦,不許欺負她!」

狗蛋兒瞪大了眼睛,望著呲著小牙拿著糕糕對著自己耀武揚威的諾兒,真得好委屈啊!

這樣的小媳婦兒,他可以不要嗎?

少頃,這群人來到了草地上,此時蝴蝶飛舞,芳草碧綠,偶有早春的小花兒在那裡爭奇鬥豔。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方向,清香舒適。

阿牛和高璋停下了車,上面的女子都下了車,小童七八個,小的兩歲多,大的有七八歲了,一個都穿得整齊乾淨。其中諾兒粉嘟嘟的小臉兒,扎著小抓髻,頭上戴著一點粉色的小花兒,身上穿著碎花小裙,真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一旁的年輕婦人,正是秦箏。

秦箏笑挽著自己那個調皮的女兒,對著自己那個剛栓好馬繩的夫君道:「你快過來,把車上的吃食都搬下來。」

高璋回眸,望著雖成親許久,但依然嬌俏的她,眸中有些恍惚。

秦箏見他發愣,竟有些不耐,催著道:「傻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些!」

一旁的婦人,見秦箏這般,都不由調笑道:「你家高璋往日里對你真是言聽計從,阿箏真箇是御夫有道。」

另一個則是掩唇笑道:「阿箏,不許藏私,快快教我們!」

秦箏睨了高璋一眼,斜眼笑著道:「話不能這麼說,回頭沒得就打嘴了。」

高璋回過神來,低笑了下,便徑自去馬車上搬著那些吃食,都是腌制好的,有鵝肉,雞肉,牛肉,也有羊肉,更有各色瓜果糕點,都是秦箏昨晚一點點做的,說是今日要讓大家吃好的。

不遠處,路放一人一馬,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

眼前的情景,與某一世,某個場景,何等相似。

可是他知道,那個俏生生立在那裡,笑得肆意而幸福的婦人,不是他的秦崢。

他的秦崢,該是冷漠傲然,俯視天下的那個。

路放牽著韁繩,就要轉首離去。

他心知,縱然這個並不是,可是他卻會傾盡一切,在暗中護她愛她,讓她一世不必煩憂,讓她在這太平盛世享受著這春日風光。

讓她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里,恩愛到老,讓她牽著那嬌滴滴女兒的手,縱享親情。

秦箏正利索地將那早已經切好的牛肉放在盤子里,此時彷彿聽到什麼動靜,不由地回首朝遠處看過去。

不遠處,卻見逆著光的溫煦日頭下,有一個人,騎著一匹馬,就這麼慢慢地離去。

明明陽光很溫暖,周圍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和寧靜,秦箏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點凄冷。

她怔怔地望著那個背影。

高璋的目光,很少離開自己的娘子,此時他感覺到她的異樣,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一直到那個背影消失在林間,他才轉過首。

兩個人的目光在這充滿花香的空氣中相迎。

「我……我覺得他看著很眼熟。」

彷彿在某個遙遠的夢裡,有種熱切的,激烈的情感,曾經湧現。

高璋淡定地笑了下:「你見過他的,好幾年了,他那時候不小心射死了你的兔子,他還送你回家了。」

「想起來了,原來是這樣。」

秦箏話雖這麼說,可是她卻知道,不是的。

只是到底那一瞬間的熟悉,彷彿茫茫白雪中閃過的那一點影子,驚鴻一瞥,再不復現。

也許在這無涯的世間,某一世,某一刻,或者某一個夢裡,她曾見過他。

只是今世,終究是陌路。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相逢陌然一笑,各奔東西。

高璋見她低頭擰眉,便上前,笑著挽起她的手,卻沒說話。

秦箏低頭沉思片刻,最後終於抬起頭,對著自己的夫君笑了下。

甜美而幸福。

***************

路放將馬拴在林間湖水前,摘了那麼一片葉子,將那翠綠的葉子彎成哨子,放在嘴邊,悠揚動聽的樂聲便迴響在林間。

鳳求凰,傳言詞曲乃一代大師所作,用來追求他最心愛的姑娘。

路放幼時,祖母親自教他此曲,告訴他,若是有相愛的姑娘,便可以此曲示愛。

路放微微合上雙眸,往日種種情景,歷歷在目。

他淡淡地笑了下,然後開始吹起了這《鳳求凰》。

今生,他曾對著寂寞盤亘的古樹吹此曲,有風吹過,古樹搖曳;他曾對著堅硬荒涼的巨石吹此曲,巨石無聲,沉默以對;他也曾面對大海,對著洶湧的波濤吹此曲,海浪咆哮,將他的曲聲淹沒。

他閉著眸子,腦中瘋狂地,一遍遍地回憶。

她笑著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他的脖子說:「我記得當日聽著極好的,只是沒細聽,倒是想再聽一遍,你再給我吹好不好?」

昔日音容笑貌,隨著時光的流逝,非但沒有模糊,反而越發深切地刻在他心裡,一刀刀地刻著,每回憶一遍,便彷彿流血,痛苦而甜蜜,遺恨而無奈。

路放閉著雙眸,一遍又一遍地吹著鳳求凰。

過了很久很久,在那曲子的餘韻中,他嘗到嘴邊有苦澀的滋味。

摸了摸那柳葉兒,卻原來淚水已經流淌,浸濕了葉子。

就在此時,樹后,沉默了許久的高璋,終於開口。

「你既從未忘記,為何要放棄?」

路放聞聽,卻反問道:「你愛的,到底是哪個?」

高璋低頭,啞聲道:「以前的我,不知道。現在——」

「現在,我愛的就是那個陪我一生一世的女人。」

路放低笑了下:「好,既然這一世你牽了她的手,便要牢牢牽住。」

永遠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丟失了彼此。

*****************

高璋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抬手。

摘下左耳的幽珠。

他低啞地道:「此生,我愛的是秦箏。這個幽珠,便送給我上一世曾經愛過的人吧。」

說完這話,他將那粒幽珠擲入湖水之中。

水動,夢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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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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