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奶奶升天了

第二章 奶奶升天了

第二章

天色灰濛濛,像要來一場急雨。老太太掙扎著,身體卻彷彿被釘牢在床板上。她哀嘆:人老如燈枯啊!

一宿折騰,便行將從頭走完大半輩子的路。她無奈地閉上眼睛,思緒飛到了逃亡的路上。

當年,顧雲帆潛回莫家,為的是救走莫清蘭。豈料,一雙眼睛在夜裡窺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清蘭翻箱倒櫃準備包袱,萍兒撲通跪於地上,哀求道:「小姐,您帶走萍兒吧!」

「那怎麼成?這一路上難測生死,我怎能坑害了你!」

「小姐……萍兒已經沒有親人了,更無處可去。老爺……老爺會剝了我的皮的呀……」萍兒泣不成聲。

清蘭愣怔片刻,道:「起來吧,帶你一道走便是!不過,日後不許再喚我小姐……就喚姐姐吧?」

「哎!」萍兒破涕為笑。

雲帆給馬嘴裡塞了一把草,輕手輕腳牽出後院。清蘭和萍兒早已候在那裡。雲帆攜清蘭,萍兒攜包袱,分頭跨上馬。三人趁夜色深沉,打馬而去。

馬圈的深處,閃出一個黑衣人,兩隻眼睛射出綠森森的光。他趕馬出圈,划燃一根洋火,隨手丟在草垛子上。

逐漸衰敗的莫家,值錢的除了這座大宅子,也就數這群畜牲了。黑衣人望著通天火光,仰天大笑。

「姐姐,你們瞅後面!」萍兒急呼。

雲帆、清蘭同時扭頭,身後,濃煙滾滾,遠處的天空一片火紅。急促的馬蹄聲迫近。雲帆驚呼:「不好,怕是沖我們而來!」

「表哥,我怕!若是被捉回去,我們都會喪命的!」清蘭縮進雲帆的懷裡,瑟瑟發抖。

「別怕,別怕……有我哪!」雲帆快馬加鞭,心中不免慌亂。

「姐姐,你們先走,我引開他們。我們在『松兒嶺』會合。」萍兒不等清蘭回話,打馬朝另一條道飛馳而去。空中回蕩著萍兒清脆的吆喝聲:「喲……嘿嘿……」

雲帆和清蘭平安抵達『松兒嶺』,一夜奔波、驚嚇,早已是人困馬乏。方才驚覺,錢財、乾糧,都在萍兒的馬上。

飢腸轆轆,雲帆安頓清蘭於一廢棄的茅屋休憩,道:「我去弄些吃的來,順便打探一下萍兒的行蹤。」

「表哥,快些回來呀,可別將我一人丟於此地!」清蘭眼含熱淚。

「哎!」雲帆急步出門。

集市上,熱鬧非凡。雲帆穿梭於人群之間,直到日落,尚未得到萍兒的任何行蹤。他愛不釋手地摸著腰間的玉佩,咬牙邁進一間當鋪。

「聽說北山莫家昨一夜就徹底毀了,莫老爺葬生於火海,莫大小姐在逃亡途中也被逼下了懸崖……」

「唉……也真夠慘的!」兩個店夥計低聲閑談。

「怪事兒,聽說莫家的管家和他的本家侄子今兒在西河壩上做買賣……」

「啥買賣?事出蹊蹺,莫家失火,他咋就沒事兒?莫非……」

「噓……話不可亂講!喲,這位爺,有何見教啊?」一夥計突見店裡站著個發愣的爺們兒,連忙招呼。

「哦……勞煩幫我把這個換些銀兩。」雲帆輕輕將玉佩放在台上。

一店夥計舉起玉佩仔細鑒賞。雲帆與另一夥計搭訕道:「方才聽聞二位爺談論莫家,這莫家是何許人?」

「哎喲……這位爺是外鄉來的吧?這莫家可是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往昔,莫老爺財大氣粗,莫小姐花容月貌。聽說,今兒本是何家迎娶小姐之日,豈知攤上這等家破人亡的災難!唉……」

雲帆已然明了,昨一夜莫家蒙受了滅門之災,心中一震。他斷言,這一切與管家阿旺脫不了干係,枉費莫家對他一片厚愛。他悲憤不已,拿了銀兩匆匆離開。

刻不容緩,雲帆領了清蘭上路,他只告知她,聽聞萍兒喪生懸崖,並未提及莫老爺遇難之事。

一路上,清蘭為萍兒心懷悲傷,加之身單體薄,抱病在身。

「奶奶,我給您煮了荷包蛋,加了兩勺砂糖,蜜甜!您嘗嘗。」山子捧了碗進屋。老人掙扎幾下,卻動彈不得。

「奶奶,您這是咋的啦?」山子扶奶奶坐起,靠在褥子上。

「我的乖孫兒哎,來,貼奶奶坐著。今兒,奶奶有話交代你!」

「奶奶,您先趁熱吃,吃了再說。」

「說了再吃!」奶奶板起臉。山子笑嘻嘻地說:「好好好!奶奶說了再吃。」

老人說:「山子,在床尾褥子里摸摸,給我取個東西出來。」

「哎!」山子起身摸出一方裹起的絲帕,遞給老人。問道:「是這個么?」

老人不搭話,神情落寞地解開絲帕,抬頭對山子說:「孫兒,你把這對玉鐲收好,若是哪天過不下去了啊,就把它賣咯。無論如何,你都得讀書,只有讀成了書啊,才能離開這窮窩窩……」

「奶奶……您這是?」山子愕然。老人嚴謹地說:「你可收好了,這世道,耗子多了去,眼睛賊亮!這可是我孫兒的飯、我孫兒的路、我孫兒的命哪!」

「奶奶……」

「這絲帕,是奶奶當閨女時用的,綉著奶奶的名兒,你就留下做個念想吧!」

「奶奶……您今兒是咋的了嘛?」山子接過絲帕,瞅著『莫清蘭』三個字不明所以。

「山子,你不是打小就追問你爹娘的事兒么?奶奶今兒全告訴你……唉,再也捂不住了……」

山子一臉迷茫,望著老人,一旦一直追問的秘密馬上攤開,他的內心反而覺得不安、覺得恐懼。

「我本是大財東莫家的千金小姐,為悔婚與你爺爺逃了出來。唉……那些事兒啊,都過去大半輩子了。一路上吃盡苦頭,受盡折難,寧可討飯,也沒捨得當掉這玉鐲啊!這可是娘留給我的,娘沒了,你爺爺也不在了,也就剩下它們陪我了!」

老人抹一把淚水,接著道:「我悔啊……腸子都悔青了!當年,我若早些知道爹落難,也是該回去敬孝的呀!畢竟,他對我有生養之恩……山子,你爺爺這一輩子苦啊,都是奶奶害的!他要養活我,養活你爹,奔命幹活兒……」

山子淚水盈盈,老人的神情令他憂心。突然,老人咬牙切齒地說:「你爹,他是畜牲……是長著獠牙的虎狼,活生生逼死了你爺爺!那年,他上外逛盪,領回你娘,生死讓拿錢結婚。那時候,家裡窮啊,哪兒有錢哪!你爺爺東拼西湊擺了幾桌,算是給他們操辦了。豈料,那畜牲不領情,大喜日子當眾掀了桌子。你爺爺,氣得吐血倒地,再沒起來啊!」

老人蒼涼的哭聲如刀,刀刀刺入山子的心肺。他悔啊,要知道有這麼個毒心的爹,還提他幹啥!

「你爺爺屍骨未寒,他就領著你娘跑了。後來,你娘獨個兒回來了,懷裡抱著個奶娃兒。她說你爹賭錢欠債被人殺了。我說,殺得好啊!她說,這是你孫兒。她把奶娃兒放下就走了。山子,那奶娃兒就是你哪!」

「奶奶……您別說了!我再也不要提他們!我只有奶奶一個親人……」山子痛哭流涕。老人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說:「山子,事兒都過去了!前兩年,你娘偷偷回來過,我答應她,等你長大了會讓你去尋她……她擱下地址就走了。山子,她再有錯,可畢竟是你娘啊!她能來找你,證明她心裡有你。倘若奶奶不在了,你還是尋她去吧……敬點兒孝心!人啊,別總惦記著怨恨……啊?」

「奶奶……」

「地址在香台下壓著,你一併收好咯!」

「奶奶,我去把荷包蛋熱熱……」山子捧碗出去,靠在灶台邊痛哭流涕。

山子折回屋裡時,老人半個身子懸於床外,手裡緊撰一張紙。他頓時痛呼:「奶奶……奶奶……您醒醒,您醒醒呀!」

「人生一世,幾度悲歡;草席一方,駕我登天!」山子抱著奶奶,泣念著老人的遺言。

「奶奶……我悔呀……咋就不讓您先吃了這荷包蛋哪!您空著肚子上路……孫兒不孝啊……」山子捶胸頓足,好不自責。哭得聲音嘶啞了,哭得精疲力竭了,他突然才意識到:奶奶沒了,往後,他再無親人;往後的路,是曲是直,全由他自個兒去走。

憶起奶奶臨終前的交代,山子用牛皮紙包好玉鐲,藏進廢置的爐膛里。抹著淚挨家挨戶去報喪,年僅十四歲的他,彷彿一下子能夠挑起千金重擔。

到了秦寡婦家門口,山子喊一聲:「姨……」撲通跪了下去。面對奶奶突然與世長辭,面對一貧如洗的家境,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僅憑曾經感受到的和善、美麗的笑容,便把自個兒的希望寄託出去。山子真切的相信秦寡婦能夠幫助他,也只有秦寡婦才可以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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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何處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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