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63.第 63 章

燥熱的房間內纏綿繾綣。

從會所回來之後秦長平就有點反常,他對季沨過分專註,反覆詢問她是否平安無事,彷彿只有將她摟在懷裏,在結合中確認才能安心了。

季沨是喜歡和秦長平結合的,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都很舒服,但是這次卻不僅是舒服和愉悅那麼簡單了,在近乎執拗的索求中,她好像感覺到了平叔深深藏起來的東西,就像是在暗夜中封存的東西在一點點見到亮光。

……

半夜季沨起來去廁所,重新回到屋裏后隱隱聽到了低沉的呼吸聲,有點像是在抽噎,她猛然一驚嚇得差點坐地上,等聽清楚后就發現這聲音是來自床上,秦長平躺的位置。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聲音,季沨捂著心口,她好像感應到了聲音中發自內心的傷感。

她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秦長平側身而卧,背部大幅度地弓了起來,雙腿縮向胸口,屋裏光線太暗了,季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細微的抽噎和類似掙扎的低吟。

平叔大概是在做夢吧,而且夢裏很傷心,很絕望,又無可奈何,就像是一個溺水者,肺里填滿了水無法發出求救的信號。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平叔,他總是泰然自若,成熟可靠,現在卻身陷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平叔……

季沨爬到他的身邊,輕輕吻上那英俊的眉宇之間,即便看不清他現在是不是眉頭緊鎖,也讓人心疼不已。她深深淺淺地吻着他的眼袋附近,就像是一隻小貓在竭盡所能地安慰著,舌尖上鹹鹹的,那是眼淚的味道。

「唔……」秦長平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現實中他很快找到了自我,看清了現狀。

「季沨,抱歉,我吵醒你了。」

季沨沒有停下來,繼續蹭着他新長出的鬍鬚,樣子像是在撒嬌,也像是在安撫著心愛男人的心。秦長平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他安靜地享受着柔軟的觸感。

「一個很可怕的夢吧?」季沨問著。

秦長平閉着眼睛,似乎還在噩夢的餘韻中,他緩慢開口:「是的,夢裏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可以說給我聽聽嘛?」

「並不是什麼適合分享的事情,但是如果你願意聽的話。」秦長平回吻向季沨的額頭,他的笑顏有點憔悴,「我夢到了我的父母,長安,還有我們發生的那起交通事故。」

季沨沉默了,她重新提議著:「如果您覺得難受,還是別說了。」

「沒關係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讓我自言自語一會吧。」

他摟着小季沨,就像是再次入睡后說的夢話一樣,隻言片語,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勉強能拼湊出內容。

一次可怕的車禍毀了他們的家庭,直到今天,秦長平的眼睛裏都滿含着恐懼。他緩訴說着在車禍發生之後蘇醒過來的經過。

他說人在那種時刻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死亡,而是近乎崩潰的疼痛。劇烈的撞擊導致車身嚴重變形了,他被卡在副駕上動彈不得,不知道受了多重的傷,只感覺身體快要裂開了,好像哪裏都沒有知覺了,又哪裏都疼得撕心裂肺。

掙扎中他看到後車坐上的母親用身體死死地護著弟弟長安,而她已經不省人事了,任秦長平如何呼喊都沒有回應,唯一流動的只有鮮血,不斷染紅了母親的衣服,褲子,全身。這是秦長平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絕望,他無助的哭泣,嘶吼著要從這輛鋼鐵的牢籠中掙脫開,這時候一隻沾滿鮮血的大手勉強拉住他,是父親。

父親傷的太重了,別說自救了,連說話都已經很勉強,他用最後的力氣摸著秦長平,囑咐着他要照顧好媽媽和長安,還有不要讓他失望了。

後來爸爸沒了,媽媽也在手術室里沒能搶救過來,只剩下弟弟長安,和一句臨終的囑託——不要讓他失望了。

離去的人只剩下回憶,記憶中的父親成為了秦長平無可挑剔的榜樣,他拚命追趕只求不讓父親失望。

弟弟長安在父母離世的打擊中消沉,他選擇了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而秦長平選擇了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留在家族裏,繼承他的事業,他們兄弟倆也在無形中越走越遠。

季沨在隻言片語中拼湊著這個故事,她的心像被漸漸掏空了,被「失去」的感覺纏繞,平叔失去的不僅僅是父母,更多的是自我。

成為另一個人就意味着要放棄更多的自我,而那個人根本就不在世上了,變成了生命中永遠停在雲端上的存在。唯有不停追趕,沒有盡頭。

這麼多年,秦長平就是這麼做的,與父親無限接近,但是永遠也追不上,他確實變得優秀,變得讓人敬佩,代價就是他失去了很多,所以秦長平才會和季沨說,他失去的太多,不能再失去了。

季沨覺得心口被鈍器重擊,喘不過氣來,疼?她認為是的,是心疼的感覺,心愛的戀人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撐到了現在,未來可能還會堅持下去,沒有邊,沒有頭。

一張大床上他們縮在一起,準確的說是季沨摟着平叔,用她那不太寬廣的胸懷給他儘可能的溫暖。

「我感覺到你的心跳了。」秦長平閉着眼睛,他貼在季沨的心口上,難得有點老幹部式的撒嬌。

「辛苦了。」季沨喃喃著。

「其實習慣后也沒感覺了,是真沒感覺了,甚至讓我一度忘記了生活的滋味,直到我遇到了你。」秦長平的呼吸噴灑在季沨的脖頸間。

「和你在一起,我看到了更多的色彩,發現原來黑白的世界也不是那麼美妙。」

「所以人類才會發明彩色電視啊。」季沨沒頭沒腦的說着。

「呵呵,是啊,小彩電小姐。」他回抱住季沨,一下子就奪回了主動權。

「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季沨摸著平叔的短髮,他的頭髮永遠都修剪整齊,穿戴永遠都乾淨,大家都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有沒有人想過,這些都是平叔養成的習慣,而這些習慣里,有的是屬於他的,有的可能是他強加上的。

第二天。

秦長平起的頗早,大概是做噩夢的緣故,他頂着兩隻大大的黑眼圈,但精神狀態還好。

他準備好了早餐,然後回到屋裏收拾起了行李,即便動作已經很輕盈了,季沨還是被吵醒了,她看到平叔忙前忙后,又是搬箱子,又是拿衣服,就迷迷糊糊的問著。

「有仇家要找您的麻煩嗎,還是您偷|稅|漏稅被查了?咱們要逃到哪個國家去啊?」

本來他看到季沨醒了想上前來個「早安吻」,結果卻迎來了一長串沒頭沒腦的問題,什麼氣氛都沒有了。

季沨突然從被窩裏坐了起來,驚恐地問著:「您不會是真的犯法了要跑路吧,現在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我黨我軍這麼牛逼,您是跑不了的!要不咱們還是去自首吧!」

大清早季沨還不大清醒,順着這條思路就越說越離譜,後來連她都愣在了原地,入戲太深一時間搞不清狀況了。

「你呀……」秦長平哭笑不得了,他輕輕敲在了季沨腦袋上,讓她清醒一點,「我就是這麼不靠譜的人啊。」

被輕敲了兩下,季沨終於從腦洞裏鑽出來了,她有點困惑地看看地上的箱子,又看看秦長平。

「就算不是跑路,您也是要出去吧。」

秦長平坐在床邊,攬過季沨。

「我要回趟家裏了,有些事情要去解決了。」

「你乖乖地等我回來,好嗎?」

「好,我會乖乖等您回來的。」說完季沨再次轉着眼珠,嚴肅地問著,「您真的不是去國外潛逃吧?」

***********

隔天,秦家的老在里。

水泥台階上吸足了陽光,幾隻鳥兒在上面歇息,卻因一聲不合時宜的呵斥,四散飛走了。

「你給我跪下!」

老宅的主人命令著,聲音撞擊著四壁,彷彿有了迴音。古樸威嚴的太師椅,牆上掛着的西洋古鐘,一張未鋪桌布的橡木長桌上擺放着精緻茶具,屋子裏乾淨空曠,擺設並不起眼,但都是精雕細琢的上等品。這裏就是秦家的老宅,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

焦灼的氣氛不斷升溫,打破了原有的寧靜,莊嚴的太師椅前跪着一個男子,他斂容屏氣,雖曲了膝蓋,但腰板依舊筆直。

「長平,我的孩子,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老者語重心長地說着,她滿頭白髮,曾經她就是在那張椅子上發號施令,但是現在也只能終日與輪椅作伴,她是秦家最高的長者,秦長平的奶奶。

「你一向很懂事,和你的父親一樣聰明,應該看的沒明白什麼才是適合你的。」她的聲音厚重,也很乾燥沙啞,讓人擔心隨時會咳出血來。

秦長平只是跪着,他直視着前方,就好像心思只隨着西洋古鐘而動,在秦家不回答長者的話就是不聽話的象徵,今天這條法則終於讓他用上了。

家庭里什麼樣的孩子最氣人呢?是壞孩子嗎?當然不是,最氣人的是那些一貫聽話懂事的好孩子突然就失控了,變得不再聽話,不再懂事,有了強烈抵觸的觀念,這會讓家長感到深深的危機,這是在挑戰他們自我感覺良好的地位。

乾枯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輪椅的扶手上,隨着年紀增大,危機感也在逐年增加,在晚年有的人可以放開手坐享清福,有的則依舊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馬上結束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等著家裏的安排!」秦家奶奶命令道。

「我想這次就不用給我安排了吧。」秦長平畢恭畢敬態度很好,他並不想看到奶奶為他的事情動怒。

「你說什麼!」秦家奶奶的聽力不及當年了,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鼓足了勁兒喊了出來,在別人聽來像是在叫嚷。

「長平,你從來都是識大體顧大局,你看看這次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

秦長平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其實他也猜到了,壞了二叔的生意怎麼可能輕易過去了,現在恐怕是將他和季沨的事情直接捅到了老太太那裏。秦長平眯了下眼睛,好在是他主動回來調解,要是被強行帶回來,後果更沒法收拾。

關於他感情生活的負面|報道,捏造的謠言,還有誹謗季沨的監控錄像,不能想像還有多少莫須有的醜聞,本來秦家奶奶就反對與家世平凡的女子交往,這對秦家的壯大並無益處,現在又看到了負面的信息,不管她相信與否,只會堅定反對的態度。

「您告訴過我,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秦長平說着,眼角的餘光掃向旁邊的座位上,他的二叔正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津津有味。

「況且我選擇的人,我更會在意她的品德,季沨是什麼人我很清楚。」他補充著。

「你不用和我解釋了,我是不會同意的。」

秦家奶奶靠在輪椅上偏過頭,她也不想講道理了,這件事從根兒上就不能同意,在老太太心中還清楚地保留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守則,而「門當戶對」就是秦家的規矩!在這家一天,就得守規矩!就算是她最喜歡的孫子秦長平也不能壞了規矩!

「奶奶……」

「我不想聽,你現在就去和她斷去來往。」奶奶總歸是最喜歡長平的,在放出狠話后,她又嘆了口氣,「至於家裏給你安排的對象,你可以先見見,也不用馬上答應。」

……

屋裏變得鴉雀無聲,只有越發沉重的呼吸聲,這種沉默在古樸刻板的房間里讓人感覺窒息。

細微的聲音漸漸浮現,吞咽口水的聲音,指尖敲擊輪椅扶手的聲音,還有衣料磨蹭的聲音,最後才是上下嘴唇相碰的聲音。

「我不會和她斷去來往,對不起了,奶奶。」

如果秦長平暫時鬆口緩一緩再周旋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但是他的心裏不允許放棄季沨,就算策略也不行。

「你!你敢再說一遍!」

「抱歉了。」

秦家奶奶是真沒想到一個好孩子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拒絕的這麼堅決,她哐的一聲靠在了輪椅上,扶著額頭不住的搖頭,以前長安不聽管教,現在怎麼連長平也這樣了,想着想着,傷心事湧上心頭。

「兒啊。」秦家奶奶呼喚著已故的兒子,也就是秦長平的爸爸,「你看看你的兩個兒子,沒一個讓人省心啊,現在我說什麼他都不聽了。」

提到心愛的兒子,奶奶不禁又潸然淚下:「你們沒一個比的上他。」

秦長平一動不動的跪着,膝蓋已經沒有知覺,他不想反駁,只是遵循着秦家的家規:不說話等於不答應。

二叔從始至終坐在旁邊,看着這段家訓也沒有個高|潮,反而轉向苦情戲了,所幸「好心」地幫着點把火。

「長平,要不這樣吧,家裏正好有個新項目在海外,也到了該有人去好好規劃下了,不如你去海外散散心,換換空氣也就沒那麼多煩心事,回來后也許還是另一番心境呢。」

二叔的建議乍聽上去是為了大家都好的緩兵之計,秦長平卻沒有馬上應答,他不在期間確實能清靜不少,也許還能為他和小季沨爭取到和家裏緩和的時間,可一旦他去了海外,那他家裏的位置,乃至產業都可能受到影響,到時候可就不是擋不擋他二叔財路的問題了。

「你怎麼想的呢?長平?」奶奶有意問著,「你聽我的,馬上和那個女孩斷了;還是你二叔的,去海外好好想想。」

言外之意就是女人和事業你要哪個?

這永遠是男人的課題啊,和老婆母親掉水裏先救哪個如出一轍,選哪個都無法兩全其美。

「我可以不選嗎?」

「不行!」

秦長平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在開口的時候同樣直接了斷:「我不會去國外,也不會離開季沨。」

啪——

耳朵里陣陣鳴叫,皺巴巴的手掌抽在了他的臉上,就算老人家不及當年,也威力不小。

「混賬!還有沒有規矩了!」尖利的聲音高聲斥責著。

秦長平閉着眼睛,任憑第二個第三個巴掌抽在他的臉上。

「你對得起你的父親嗎!虧你還以他當榜樣,你比他差遠了!」

是啊,像父親那樣優秀的人是不會把奶奶氣成這樣的,奶奶給了他很多應該給於他父親的愛,把他培養到了現在的位置,秦長平真的很感謝,但是,始終……

「奶奶,我始終都不是父親的。」

巴掌沒有再如期打在他的臉上,老者癱在了輪椅上,她捂著心口,大口吸著空氣,身邊的人趕忙把她推走了,秦長平要去攙扶,卻被老人一把推開了。

隨着一行人離開,他還跪在原地,面對着西洋古鐘上面艱難運轉的錶盤。

我始終都不是父親的。這句話他以為自己會咽在肚子裏,永遠不會說出來。

二叔從秦長平身邊走過。

「侄子,什麼都想要,你也太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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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差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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