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錦衣少年

21.錦衣少年

因林如海祖籍在姑蘇,林錦齊須遷柩姑蘇下葬,入祖廟停放。此番路途遙遠,天寒地凍,顧及到黛玉的身子,林錦齊並未讓黛玉隨行,只讓她在家中候著。

林錦齊這一番來回大約要七、八日之久,沈夫人恐黛玉無人照料,便提出接她往沈府小住幾日。林錦齊託了沈夫人好生照料黛玉,一早便啟程出發了。

黛玉被接至沈府里,沈夫人又特特收拾出了一間院子出來,方便她住下。沈家原有三位小姐,自明華遠嫁京城后,明芷又與庶出的二姐明琴不甚親近,常覺孤寂,如今見黛玉來住,便時常過去尋黛玉玩笑和樂,一則姊妹相伴之意,二則略遣黛玉心中喪父之痛。

這日明芷又過來尋黛玉,只見她正坐在內間撥弄古琴,手如柔荑,瑩白細潤,不緊不慢地在琴弦上撥動,頗為賞心悅目。

明芷並未出聲打擾,而是坐在一旁,耐心地聽黛玉奏完了一曲,捧著腮道:「黛玉,你喜歡古琴?」

黛玉抬頭一看,見是明芷,笑道:「你何時過來的?我竟是不知,你也不出個聲兒。」一面用清水凈了手,取了帕子擦乾,一面說道,「不過是閑時無事,聊以遣懷罷了。」

明芷撅了撅嘴道:「唉,我卻是對這些針線女紅、琴棋書畫的不感興趣,母親可沒少說我。我大姐的性子最是端和柔婉,不止做得一手好針線,琴棋書畫也樣樣不差的。我二姐呢,一門心思撲在古琴上,也不知是不是名字裡帶了一個『琴』字,幾乎魔怔了似的,整日里便只與古琴為伴。不過,二姐姐的琴藝也是極佳。早年裡因二姐姐對此感興趣,我家便請了揚州最有名的女琴師來教,師傅連連誇她悟性好,最後來,師傅竟說已教不了我二姐了,你猜為何?師傅竟然說她已不夠格了。」說到此處,明芷小聲地嘟噥道,「那可是我們揚州城裡最有名的琴師啊,我二姐姐才多大?如今,似乎是又請了一位師傅罷?但好像沒什麼名氣……」

黛玉聽著明芷絮絮叨叨,聽到揚州最有名的女琴師都說自己不夠格教沈明琴一事,面上不由得露出幾分感興趣之色。

明芷見狀,又想起黛玉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有意引她忘懷心中愁緒,便道:「不若我帶你去尋我二姐罷?你既喜歡古琴,也可與她說上一二。」

黛玉想了一想,心中確是頗為好奇,便點了點頭。

明芷便攜著黛玉往沈明琴的院子里去了,因沈明琴極痴迷古琴,平日里不願別人打擾,又覺自己整日的奏琴之聲會擾及別人,故而所居之處甚是偏僻,已在沈府的邊緣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剛走近明琴所居的院子,便隱隱傳來了古琴之聲。兩人攜手而進,只見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少女正坐在院子里彈奏古琴,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正是沈家三小姐沈明琴。她彈奏古琴時十分專註,面容平和淡然,那琴聲清越泠泠,行雲流水般流暢,渾若天成。

琴桌上擺著一個汝窯花瓶,裡面插了幾支紅梅,映著白雪,極是雅緻。

黛玉先前也見過明琴,只留下了個容貌明妍的印象,如今見到她彈琴的模樣,才是真正的驚為天人,令人見之忘俗。

兩人都不曾出聲打擾,而明琴沉浸在古琴里,全然不覺,還是她身邊的徐媽媽出聲提醒道:「二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過來了。」

明琴停下了彈奏,抬起頭來,看見了明芷和黛玉,站起身微微一笑道:「三妹妹,林妹妹,既來了,便去屋內喝杯茶罷。我昨日里烹雪煮茶,茶里便有一股子清冽雪香,你們可要嘗嘗?」

這一笑真真如柳搖花笑潤初妍,容顏絕麗,令人不可逼視。

明芷擺了擺手,笑道:「二姐姐,喝茶就不必了。這次我們過來,原是我見著黛玉對古琴感興趣,便想著可以讓她來找姐姐。」

黛玉忙道:「是了,我想過來找姐姐討教一二,還請姐姐不要嫌棄才好。」

「怎會?妹妹來了,我歡喜都來不及。」明琴起身離了座,朝著黛玉道,「林妹妹既對古琴感興趣,不若過來彈奏一曲。」

黛玉抿嘴而笑,過去坐了,面前擺放著一把古琴,觀其材質、工藝,質量應屬上乘。黛玉右手撥彈琴弦、左手按弦取音,試好音后,便開始彈奏了起來。

明琴斂容靜色聽完后,輕聲地道;「妹妹彈得很好,只是左手用綽、注技法時,其運指速度是不同的,此曲撥內弦時應出輕脆明亮之聲,用抹挑最好……」

黛玉認真聽著,連連點頭,若有疑惑之處,便提出來問明琴。明芷愁眉苦臉地聽了一會兒,漸漸地便有些坐不住了,她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此時兩人說的她根本聽不懂,她又是個急性子,便隨便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二姐姐,黛玉,母親吩咐過讓我這個時候過去一趟,你們便一起練琴罷,我先走了。」

明芷走後,明琴繼續給黛玉指點古琴技藝,兩人沉浸其中,不知其他。

明琴身邊的媽媽又聽得有小丫頭低聲來報:「媽媽,不好了,有人不小心落水了……」

落水之人不過是院里的三等粗使丫頭,然此事卻需要自己出面一趟。明琴身邊的媽媽看了看兩位認真鑽研琴藝的小姐,決定不打擾她們,只自己快去快回,將此事處理好,也未留下別人伺候。因二姑娘彈琴時一向不喜別人打擾,除了自己,從不留人。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頗覺志趣相投,明琴笑問道:「林妹妹大約喜歡《陽關三疊》罷?」

黛玉還來不及回答,便只聽得「撲通」一聲,院牆上忽然掉下了兩個身穿錦袍的少年,以十分難看的姿態栽在地上,看上去極為狼狽。而而黛玉和明琴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呆住了,皆有些不知所措。

那兩個錦袍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梁譽和周晟。兩人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梁譽抬頭看時,未曾料到面前有兩位小姐,今日他們以這種方式過來,就是為了周晟能單獨見上沈明琴一面。那小丫頭掉水正是他們故意為之,就是為了引開明琴身邊的媽媽。這另一位小姐他瞧著亦有些面善,卻想不起來是誰了。

為著這個機會,周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他們二人亦是籌劃了許久,現下時間緊迫,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梁譽看了一眼周晟,只見周晟失了魂兒一般地獃獃看著明琴,心裡很是鄙視了一番他這般行徑,只好自己硬著頭皮走過去朝著黛玉道:「你……跟我走。」

黛玉僵了一僵,往後退了一步,連忙喊道:「來人,快來人!」

梁譽心中一急,忙道:「這位姑娘,我沒有惡意。」

黛玉根本不理睬他,又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欲走。梁譽也知道自己今日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人家的後院中,無論如何是解釋不清楚的,他怕黛玉引來沈家的下人,連忙伸手扣住了黛玉的手腕,制止了她離開。

他拉著黛玉的手便往偏院里走,卻又後知後覺地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通紅著臉放開了手,轉而扯住了黛玉的衣袖,小聲嘟囔道:「冒犯了。」

黛玉平白無故的受此輕薄,心中又驚又怒,面上帶著慍色,越發顯得容貌嫵麗風流,眉目幾可入畫。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見到這幅模樣,梁譽倒是想了起來,眼前這位姑娘便是已故林御史的千金,林錦齊的妹妹林黛玉。難怪他瞧著面善,三年前,他在京城時是見過一面的。

「你且放開我……」黛玉又驚又怒,作勢扳開梁譽扯著她衣袖的手。

梁譽憋紅了臉,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解釋道:「這位姑娘,我並非惡徒……」

他雖然素日里無視禮法,囂張蠻橫,卻也知道自己的這番做法多有不妥。他們今日私闖人家後院,唐突了兩位姑娘,實在是怎麼也解釋不清楚的。

「你這般下流無禮、做出如此卑劣行徑之人,若還不算惡徒,那全天下便沒個惡人了。依我看,倒真真是個誕皮賴臉的!」黛玉原本就口角伶俐,此時心中有怒,說出來的話便不饒人了。

梁譽出身尊貴,哪怕做了再荒唐的事,也從未被人當著面這樣說過。只是不知為何,他看著黛玉眼中帶淚的樣子,三分憤怒也成了七分心虛,有些不自在地道:「……今日的事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不得已?有何不得已?莫非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脅迫於我?」

梁譽無奈,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君子成人之美。」

那廂前院之中,明琴亦是嚇得臉色蒼白,饒是她平素再淡然從容,終究只是個閨閣千金罷了。此刻看到院牆上跳下兩個不認識的男子,其中一個還直接帶走了黛玉,而她身邊竟無一個媽媽丫鬟,也不由得有些慌亂了。

「來人……來人……」明琴的身子微微抖索著,往後退了一步。

周晟急忙道:「沈二姑娘……在下周晟,對姑娘並無惡意。今日以此法前來,不為別的,只是想問姑娘——你可還記得,一年前在揚州護城河畔,沉棠亭中,我們曾見過一面?」

明琴咬著唇半晌不曾出聲,只搖了搖頭。

周晟心中有些許失望,又念及今日這機會的難得,心中一橫,磕磕巴巴地說道:「沈姑娘,縱使你不記得我了,可、可我心中卻一直記掛著姑娘……」

這話實在已經算得輕薄了,明琴面色一白,忍不住掩面而泣。她自幼長在深閨之中,又何時受過這等委屈?不僅平白無故地被外男看了去,甚至這人言語之間還毀及自己的名譽。

周晟見狀,又是心急,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沈姑娘……你、你別哭……你當真不記得我了?你忘了么,那日正是上元節,揚州城花燈無數,姑娘在護城河畔沉棠亭中撫琴,在下有幸得之見了一面,從此再不敢忘。姑娘那日對我說過一句話,『高山流水,不遇知己』,姑娘全不記得了?」

明琴愣了愣,蹙起了眉,似在思索。

周晟見狀,繼續道:「在下為姑娘尋到了鳴鳳琴,若姑娘不嫌棄的話,今年上元節,沉棠亭中,在下願以琴相贈。」

明琴的面上有些動容,鳴鳳琴乃是絕世名琴,世間難尋,她愛琴成痴,自然是想一睹真容的。

見明琴仍是垂頭不語,周晟有些心急地道:「沈姑娘……」

明琴猶豫了一會兒,方才輕聲地道:「周公子,我實是不記得我們何時見過了,更何況無論如何,今日你不該私闖進來。」

周晟還想開口,明琴卻道:「且你先前所說之話實在不妥,若當真這樣做了,豈不是你我二人私下偷偷會面,甚至私相授受?」

周晟心中一急,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沈姑娘!」

明琴面色一白,後退了幾步,轉過頭求救似的看著院門口。

「二小姐!」明琴身邊的媽媽終於處理完了小丫頭落水之事,看見院中的狀況不對,急急地趕了過來,將明琴護在身後,朝著周晟厲聲喝道,「哪來的登徒子,竟敢在我沈府內放肆!」

緊跟著又有一群丫鬟僕人趕了過來,周晟也不好再多做糾纏,只好最後深深地看了明琴一眼,便匆匆地離開了此處,前去偏院尋找梁譽。

「快走,沈府的人來了。」

梁譽聽了,皺眉斥道:「你怎地拖到了沈府的人趕來?如今事情可是鬧大了。」

他鬆開了扯住黛玉衣袖的手,跟著周晟一起離開,行至半路,卻又突兀地停下了,轉身朝著黛玉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我來日……再給姑娘、賠罪。」

周晟不免有些訝異地看了梁譽一眼,梁譽貴為王府世子,驕橫跋扈慣了的,何曾與人賠罪過?今日竟說了這般的話,恐怕還是頭一遭。

為防事情鬧大,二人翻過了偏院的院牆,匆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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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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