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便從你往後(4)
南嫵月末有個面試,考慮到梁渺渺近來情緒莫名低迷,南嫵約好她面試后看場電影。
梁渺渺來晚了,離電影開場僅剩一分鐘,她拉起南嫵飛奔檢票口,被紅地毯凸起的一塊絆了下,向前重重踩出幾聲悶響。
後面緊隨而過的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看那胖子,腿真粗,大象腿。」
她們像說起極好笑的事情,開始只是小聲的,再後來,是不加掩藏的放肆嗤笑。
梁渺渺站直腿,手裡捏著電影票,那時候,似乎整個電影院的人都掖著笑,看她的眼神欲語還休,梁渺渺滿臉漲紅,亦步亦趨跟著那兩個女孩身後,不敢逾越,真好像她的胖會污了別人的眼。
南嫵突然快步向前,歪頭看那女孩,「真奇怪了,胖在她身上,關你們什麼事?」
高挑個子的女孩打量她,頤指氣使道,「我有言論自由,她都沒急,你來什麼勁?」
「每個胖子都是潛力股,反倒是瘦子,你不會知道自己長胖之後是個什麼球樣。」
「我會胖成她這樣?」女孩音量拔高,極度不爽,「你有眼睛沒?」
候影大廳幾十雙眸子盯過來。
南嫵抬腕看錶,距離放映還有十五秒,「要明白,人的新陳代謝會逐年變慢。積點口德,別說的你永遠不會胖似的。」
南嫵不再看她,直接拿票入場,渺渺緊隨其後。
坐定后,梁渺渺大張唇齒,「你說話這麼厲害,以前都沒看出來。」
「跟你四弟呆久了,他好比一塊磨刀石,自然會把我打磨出鋒芒。」
的確,她被縱溺壞了,天不怕地不怕。
南嫵摘掉3d眼鏡,「你說過,所有胖女孩在瘦下來之前,都可以是公主。」她眼看渺渺臉色一暗,「如果君白知道你這樣被人說,還不敢跟她們理論,他會難過的。」
渺渺拿肉手反覆擺弄眼鏡,她從不想丟家裡人的臉,卻處處丟臉,連揚起頭來走路的勇氣都所剩無幾,生怕那不光彩的雙下巴,那些贅肉,被別人偷窺去。
習慣低頭的人,會慢慢忘記了,抬頭向陽的感覺是什麼。這無關她的身家,是她內心光明到不了的地方,那可恨的自卑心作祟。
南嫵拍她,「慢慢來。」
觀影間,手機忽一震動,顯示收到一封新郵件。
標題是:去死吧。
發件人與之前幾封相同。
南嫵不覺皺起眉心,內容里有歐美恐怖電影里血糊吧啦的截圖,殭屍,鬼怪,最後一張是荒山墓地。
梁渺渺不慎從餘光里看到,「什麼鬼東西,陰森森的。」
南嫵索性把移動網路也關了,「看電影吧。」
她原打算要將這件事跟梁君白說道一說,只差臨門一腳,卻出了別的岔子。
梁君諾再次來上海,自機場落地,打的便來了梁君白家。
他隻身往來,沒帶行李,不像久住的模樣。
門口,梁君諾連說幾遍,「這話該怎麼說。」他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說話時,仍舊滿面的不可思議,「年青和,記得么,他,就這個人,昨晚來我們家了,跟爸說他想跟我們攀個親家。」梁君諾笑罵句,「我靠,攀親家,他們姓年的,跟我們。」
梁君白也愣了,「二姐四十多,年青和不至於……」
「不至於那麼饑渴。」
再想剩下的,唯有梁渺渺了,自我素養如梁四先生這般,心裡都忍不住爆粗口,媽的。
梁君白問,「他們怎麼認識的?」
「健身時候碰上的,一碼事歸一碼,那倒不能怪三姐,當時年青和騙她叫秦和。」
梁君白眼光忽動,「老爺子的態度?」
「叫他滾。」梁君諾耙了一耙頭髮,「年青和沒多大反應,只說改日拜訪,臉皮是夠厚的。」
梁君諾恨不得將事態一股腦全部告訴他四哥,火急火燎的,沉不住一點氣,梁四先生往後退,伸手,關門,一道門風拍在梁君諾腦門,把他隔在屋外。
「哥!你幹嗎呀?」
「別吵。呆外面。」
梁君白背門而靠,隨著年青和似乎冒失的上門,諸多微小如牛毛的細枝末節都能拼湊到一塊了。
梁渺渺手機里署名秦桑的男人,她謊稱業務員卻始終沒拉黑的電話號碼,她從健身房帶著傷跑出來,緊隨第二天就註銷健身卡,再也不肯去那一家,如今隻身來上海,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遠行原由……
一根細絲連起事情始末,梁君白眉目漸清。
再次與年家牽連了關係,連老爺子都氣極,向梁君諾下達死命令,捆也要將老三捆回紐西蘭。梁渺渺又一次以為,梁四先生會拿最犀利的話批評她。
但他沒有。
「回到紐西蘭,你有老爺子看著,以及你從不吃虧的母親,我很放心。」梁君白拾掇她的行李,手指在白色衣料間翻舞,賞心悅目極了,「別讓人再欺負了。」
他說,「不知道你像誰,要是像你媽,還會有這些事?」
梁渺渺提著一隻抱枕娃娃過來,已經看他有一會兒,說,「梁老四,你跟以前不太一樣。變細心,也和善了。」
「怪我以前對你不細心,不和善?」
「我現在的情況,換成之前幾年的你,一定會要我像個女戰士一樣去戰鬥,面對問題,解決問題。你對自己嚴要求,對我也從來不手軟。」她坐進搖椅里,皮膚白皙,在夜光燈里淡淡發紅,「你不會理解,我是個女孩,有女孩難以啟齒的秘密,會忽然軟弱得一塌糊塗,需要更多時間做選擇,感性大於理性,這些你都不能理解,所以沒有一點耐性。」
梁君白坐在封好的行李箱上,一雙腿半屈著,手指習慣性落在一個實處,輕輕點扣。
沒有什麼,比一個旁觀者的客觀論述更可信,他很好奇,南嫵如細胞般的無孔不入,到底將他改變到什麼地步。
梁渺渺拖住笨重行李箱往門口走,圍巾裹在領口,抵擋習習夜風,樣子頗顯得無辜可憐。
「我給你辦健身卡,倒辦錯了。」即便是梁四先生,亦有完全料想不到的時候。
後來,南嫵這樣與他說,「你畢竟只是一個人,怎麼算得准因緣際會,那是命運的事。」
梁君諾一面掐表催促梁渺渺,電梯門大開著,他摁住按鈕,「快點,要趕不上飛機了。」
「其實,那*身卡,我挺感激你的。」
她說完匆匆跑進電梯,頭也不敢抬。
電光火石間,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全憑她這句話,落到實處。
梁渺渺走後,他們接連迎來瑣碎的婚前日程,一件件,一樣樣,勢如破竹,南嫵應接得暈頭轉向,早把什麼郵件的事拋之腦後。
加之面試幾家公司都沒音訊,南嫵免不得有些急躁。
她畫了張表格,以求職為主題,進行swot戰略分析,然後拿著這張紙去找梁君白共商求職大計。
「找到癥結了?」
南小嫵筆尖重重劃過四個字,「已婚未育!」她說,「hr肯定是擔心我剛入職就休產假,影響工作。」她循循善誘,「我能改回未婚么?」
「不能。」梁四先生說,「我堅持維護自己作為丈夫的主權。」
南小嫵身體陷進沙發里,嘴裡碎碎念,『天哪,找不到工作』,接著說『誰知道一個無業游民的痛』,繼續說『已婚未育怪我咯』。
最後閉目長嘆,一臉『沒有工作,我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正悵惋著,沙發兩旁驟然往下陷了一陷,她直覺有什麼重物憑空壓來,睜開眼,梁君白雙手撐在那兒,四目只差零星半點的距離便能碰到一處。蔥蘢氣氛里,她甚至可以清楚聽見兩人相互交融的心跳聲。
相愛久了,連呼吸都是嚴絲密縫的契合。
沙發咚便也算了,他還吞吐著氣息,「只好我多辛苦些,讓你變成已婚已育,再去找工作。」
一琢磨這意思,南嫵眼見天還大亮,某人已有白日宣淫的架勢,瞬間打完雞血似的,從他臂彎下滾出去。
「我想了一想,還有文章要更新。」她奔進書房,慌亂戰兢的,在word文檔空白地方寫——梁四先生顯然得到了十分要領,耍得起一手好流氓。
從蕭可可處回來,南嫵就著手寫起半自傳體的小說,更到十來章,有百十個讀者,雖不成大氣候好在文章氛圍溫馨和諧,如同他們的愛情一樣。
她寫著寫著,書房牆壁被扣了兩扣,梁君白頓下腳步,「我進來了。」
「華東出版社。」他捏了張便簽紙探到南嫵眼前,「我把你的簡歷投過去了,具體面試時間等他們通知。」
「你跟這家出版社很熟?」
便簽上有出版社全名和地址,南嫵用電腦查了查,確實有招聘信息。
「秦淮河的畫冊都是委託他們出版,華東的環境,交通,福利都不錯,是秦淮河推薦的。不過能否錄取,還要看你面試表現。」
梁君白說話時候,腳步嫻熟地往南嫵身邊靠,抬手揉了揉她腮幫上的肉,視線掠過電腦,清涼涼的聲音,「記住,要上下其手,才能稱得上流氓。」他俯身,就近吻住南嫵的耳垂,舌尖微涼,一掃而過,「像這樣。」
南嫵又沒出息的,頃刻之間,面紅耳赤。
不出幾日南嫵收到華東出版社的電話,要她周一下午三點,到福州路新址面試。
南嫵提早一小時出門,回身正要鎖門,忽見門扔著什麼土黃色的東西,微微還有些動靜。
她再一看,是只□□厘米的壁虎,趴在那,偶爾蠕動幾下。
南嫵猛吸一口冷氣,鑰匙掉到地上,壁虎似乎受到驚嚇,快速朝門框上爬去。
南嫵退後兩步,手還未能夠到電梯,便見到又兩隻盤踞的壁虎縮在走廊,南嫵被逼得進退兩難。她幾次深呼吸,給物業撥去電話,要安保過來處理這些活物。
南母從貓眼瞧見女兒,周圍站著兩個保安,她呼啦把門一開,聞聽壁虎爬在她家門口,老太太臉刷白,衝進去對南父罵咧咧,「都是你!邋裡邋遢不要乾淨,臟襪子亂扔,吃水果么弄得一地水,你看看,把壁虎引來了吧!」
一個老保安拎著尼龍袋,「五隻吶,安全通道有兩隻,這怎麼爬上來的?」
南嫵把門鎖上,由著父母在裡頭爭論,「最近其他業主沒反應過樓道有壁虎?」
「沒有。」老保安提議,「要麼你噴點殺蟲劑?」
那個時候,南嫵隔空與梁君白抱怨——為什麼我媽和保安都把壁虎當做昆蟲類?殺蟲劑這個提議真是蠢萌蠢萌的。
彼時,梁君白正在開每周例會,手機靜音,沒回她。
南嫵收起手機,一根銀色拉鏈將它封入包中。
所以她並未注意,方才跳出的一封郵件。
只有標題,五個字。
——南嫵,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