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遇倭
碧水青天，萬里無濤。幾隻海鳥從大海船旁掠過。
張洛站在甲板上，只見前方，天光與水光相接，剛剛從海面上升起的旭日一照，水天一色，當真是瑰麗無方。繞是張洛見識過八百里崑崙的壯麗，此時亦被此海天之景所懾，不忍移目分毫。
旁邊的徐渭已是擊節而嘆，忍不住吟起詩來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子安之詩，用在此處，亦是適當。」
靠近船舷的東廠番子們忽然驚叫起來，道：「魚，好大的魚。」
張洛好奇，便也過去一看，只見大海船旁，有一隻碩大無匹的大魚露出脊背，忽然，水柱衝天而起，直噴有數丈之高。
連帶著張洛，一眾人都被這突然的水柱嚇了一跳，退後幾步。這時有識得魚的老船夫笑道：「諸位官人莫怕，此乃海鯨，乃是海中龐物，卻不傷人。」
這老船夫名為尚四，乃是琉球人，每年都隨著琉球使臣前往中原，說的一口流利漢話，他是海上來往慣了的，見識廣博，光論海上之物，便連徐渭見了他也是敢拜下風。出海兩日，卻與一眾心中踹踹的東廠番子們混的極熟。
聽了尚四之言，眾人都是驚嘆。庄善道嘆道：「這等龐大之物，若是在陸上，只怕便連獅虎都要讓它三分。卻不知在海里，可還有什麼魚比它還大的？」
尚四笑道：「比這海鯨還大的魚老漢從沒見過，不過這萬裏海濤，就算再有什麼也不稀奇。這海鯨雖大，卻不兇猛，要說這海里最兇猛之魚，莫過鯊。此魚兇殘嗜血，在海中地位，足比陸上獅虎。」說到這裡，老船夫笑了起來道，「不過諸位官人坐在這大船上，卻是不用擔心。若真能遇到，老漢便使出些手段，捕上一條來讓諸位官人嘗嘗鮮。這鯊雖兇殘，其魚翅卻是海中珍寶，鮮美無比。若不嘗上一嘗，卻是白來這海上走一遭。」
眾人被他說的，都是暗地裡流口水。張洛笑道：「若真有機會，倒是要嘗嘗。尚老爹，到時便麻煩你了。」
尚四卻是知道眼前這年輕少年便是此行的大明欽差，不敢再如對其他人般廝笑，忙恭恭敬敬的道：「天朝的欽差大人既然吩咐了，老漢定當儘力弄一條來。」
幾人正在說話間，風助帆勢，大海船迅疾如飛，不多時，前側方已是出現了座隱隱小山。眾人都驚訝問起，尚四道：「此乃小琉球，過了此間，若風勢能助，三日便可到琉球國。」
眾人又在甲板上看了陣，張洛便回艙中和岳瓶兒相會。兩人自又是一陣顛鸞倒鳳，徒然張洛暢美，岳瓶兒鬢亂髮濕，兩人正交頸疊股，如膠似漆，艙外忽有人敲門。
張洛聽出門外不止一人，知必有事情，悻悻然收拾了下，開出艙門，卻見是徐渭引著尚四，兩人正站在門口。見張洛出來，徐渭告罪道：「大人，剛才尚老爹看了下天色，說午後海上會有暴雨大風，學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因此前來打擾大人休息，還請大人贖罪。」
張洛聽到只是颳風下雨，不禁打了個哈欠，只覺兩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但為了不掃徐渭的臉面，還是隨口道：「那便由文長去通知後面幾船，要他們戒備小心便是。有尚老爹在此，想來這海上風雨應該礙不得什麼事。」
徐渭和尚四都應命而去，張洛把門一關，怪叫一聲，縱身向床塌上撲去，繼續適才未完之事。
到了午後，天色驟變，本來蔚藍的天空此時黑沉沉的幾無盡頭。當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眾人見了，都覺心驚。張洛亦被驚動，也從艙里出來。
又過不久，開始起大風，海上亦起了大浪，那浪頭有的高達數丈，便是以張洛等人所乘海船之大，亦是在一波接一波的浪頭裡岌岌可危。等過了一會，大雨傾盆，浪頭更高。
除了尚四帶領的一班船夫，所有的人都躲到船艙里去，張洛站在艙口，見到這等景象，才知這海上的風雨與陸上大為不同，對於船隻幾乎是滅頂之災。好在自己等所乘大海船極為牢固，加上尚四應對得力，否則只怕不用那幾個浪頭，這船就得被打散擊沉。
海面上浪頭一浪高過一浪，海船左右劇烈搖晃，船中眾東廠番子和士卒雖然大都會水，此時亦是吐得天昏地暗，船艙里頓時充斥異味。張洛鼻子格外靈敏，卻是眉頭一皺，只得捂住鼻子，大叫倒霉。
風雨更急。忽然，灰濛濛的前方卻出現了十數艘船影。張洛剛見，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但再看兩眼，那十數艘船影卻是更近了些，張洛心中一驚，顧不得風雨正急，快步走出了艙門，到了甲板上。
海船雖顛簸極大，但張洛使出千斤墜的功夫，卻能牢牢站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紋絲不動。甲板上尚四等人在大雨中視線及不到遠，卻沒見到遠處正要大船駛來，只見張洛出來，卻都是嚇的魂飛魄散。待要大聲呼喝，只是風大浪急，聲音傳不遠，待少緩了緩，才見這位天朝來的大人卻是一步步站的極穩，竟彷彿生根在甲板上般。尚四等人都是心中稱奇，只道這位天朝來的大人身有神通，放心之下又忙著控船，一時間卻也沒功夫來管張洛了。
張洛搭眼前看，終於確定自己並非眼花，只是彼此都在大風暴雨中，對面船隊的旗幟也都落了，卻看不出對方船隊的身份來。張洛回身喝道：「尚老爹，過來。」
尚四一步步挪了過來，嘶喊道：「官人，什麼事？」
張洛指著前方已愈加明顯的船隊，道：「你看，對面是什麼船隊？」
尚四緊緊抓住船舷，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終於看清，頓時臉上色變，驚叫道：「是倭寇船！」
張洛頓時大驚，叫道：「什麼！」心中頓時叫苦。
雖說此次帶一千江南士卒來押送貢品，本來就是為了防倭寇，但張洛也沒想到，竟會這麼早就碰到。眼下那一千士卒戰力未明，而自己手下的東廠番子此時吐的唏哩嘩啦，戰力十成中去了八成。若是在陸地上，來的人再多張洛也不怕，可如今可是在海上。就算自己再厲害，若是自己手下這些人沒了，只剩他一個，那他怎麼駕駛這大船！
張洛一行共有五條大船，其中每艘船上搭乘兩百士卒和若干兩國船夫，張洛座船上多了四十幾個東廠番子，不過此時這些東廠番子戰力低下，幾可忽略。
眼下倭寇船上戰力未明，張洛稍一尋思，便已明白了其中的要害，心道：「靠人不如靠己，若這些倭寇真敢靠過來，老子便獨自一人殺過去，先滅了他幾艘船上的主力再說。讓船夫下底艙躲避，這兩百士卒便留在甲板上防守，在這大海里，其他人都可死得，唯獨尚老爹這群船夫死不得。至少要留下一半，否則在這茫茫大海上，卻去哪找識路操舟之人。」
岳瓶兒倒不需張洛擔心，她因為要躲避眾人目光，向來就不怎麼出艙門，只要躲在艙里，除非上面的人死光了，否則倒出不了什麼事。
這時，那隊倭寇船似也已發現了張洛船隊，正儘力向這邊靠過來。張洛當即下令躲避，可此時風雨正好小了些，那些倭寇船悍不畏死，竟然揚起了幾道風帆，直追過來。
眼見甩不開，張洛當即回艙。此時艙中眾人都已知道遇到了倭寇，卻是神情各異，張洛環眼一看，見那個領隊士卒的陶千戶臉色慘白，旁邊兩個百戶亦是神情驚慌，便知這隊人馬模樣雖是雄壯，卻多半是一隊只有其表的水貨。
顧不得在肚子里罵胡宗憲那廝，張洛抹了把額頭上的雨水，沉聲道：「各位想必都知道了，咱們的座船被倭寇盯上了。咱家不知各位是怎麼想的，可如今大夥都是在海里，若是交戰不敵，想要逃命都是沒地方去的。倭寇向來兇殘，落在他們手裡多半是九死一生，唯今之計，只有死戰。弟兄們，還能提刀否？」最後一句，張洛已是高喝起來。
他這一喝，艙內數十個番子不管有沒有暈船的，都是齊聲喝道：「願為廠公效死。」
張洛滿意的點點頭，目光緊接著看向陶千戶，陶千戶雖然臉色慘白，卻亦是毫不猶豫的道：「願為朝廷盡忠，為大人死戰。」
想不到這陶千戶怕歸怕，卻有這等勇氣，張洛略顯意外，隨即喜道：「只要我等眾志成城，何懼倭寇。」這時尚四快步過來道：「諸位官人，倭寇已追過來了。」張洛立即道：「反正甩不開他們，事不宜遲，尚老爹，你的船夫留一半人操船，另一半先下艙躲避，咱們等他們靠過來，近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