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其實是一位好朋友
?穿過厚得幾乎可以沒膝的地毯，用橡木鑲板和鍍金欄杆裝飾而成的大樓梯蜿蜒向上，最終撐起一片夢幻般的玻璃穹頂。穹幕的星光毫不吝嗇地愛|撫過每一級台階，一隻鍾鑲嵌在大樓梯頂部的牆上，每一位來訪者都能看到它兩邊雕刻著的寓言和人物——那些代表著高貴和榮譽的圖形明明白白地昭示著上流社會的身份。
西塞羅和昆西到達餐廳的時候，晚宴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他們選擇了一個不那麼顯眼的位置——當然跟施特勞斯夫婦同桌，不過還沒等西塞羅坐下，施特勞斯先生就不太高興地開口。「抱歉，艾達的身體不太好，麻煩您。」他點了點同桌一位小姐手中的香煙，一時間，桌子上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位小姐身上。
「格拉...」西塞羅認出那正是下午撞到他懷裡的那位小姐，她的旁邊自然是臉色漲紅的克里斯了。
「好吧，好吧，我的克里斯，這可全是為了你。」格拉蒂斯嘟嘟囔囔地小聲抱怨，她知道克里斯不喜歡自己的未婚妻吸煙，但是她同樣知道只要她撒嬌，克里斯也只有妥協的份兒。彷彿找到了對這樁她不得不虛與委蛇的婚姻的叛逆，她總是喜歡抽上一些。
「看看你們，完全是一副新婚夫妻的樣子了。」看到格拉蒂斯聽話地放下金質的煙嘴，她旁邊的紳士忍不住調侃，「也就只有克里斯能讓格拉蒂斯這樣聽話了，要知道在大學的時候她可是出了名的倔強啊！」
「請問您的姓氏？要知道現在願意送年輕小姐去讀大學的家庭可不多見。」施特勞斯夫人給了西塞羅一個眼神算是打招呼，她本是不想插話的，不過在注意到克里斯就是昨天在巴黎咖啡廳里的男孩后她就臨時改了主意。
「格拉蒂斯.肯特向您問好，」像是注意到了施特勞斯夫人的不悅，格拉蒂斯的身體有些僵硬，「家父已經去世多年，在他臨終前將我的監護權拜託給了摩根先生。」隨著她的話，剛剛說話的那位紳士點頭致意。「去讀大學也是摩根先生的主意，我學的是經濟，不過成績不是太好...」她的頭微微下低，顯得極不好意思。
施特勞斯夫人打量了她一下，又把目光轉到了那位紳士身上，「摩根先生，您是...」
「傑弗遜.摩根是我的叔叔，」亞塞爾很快介面，「傑弗遜叔叔本來是打算親自參與泰坦尼克號的處|女航的，只可惜前幾天他生了重感冒，醫生建議他靜養，」說著他舉了舉手中的高腳杯，「願他早日恢復健康。」
桌子上的其他人很自然地一起舉了杯，西塞羅在心裡玩味著亞塞爾和格拉蒂斯的監護人關係，他的眼睛在克里斯三人中間游移，就衝下午的那張紙條，他才不相信那位小姐會有多安份。
「西塞羅，這幾位年輕人大概你都認識了，今天你可來得有些晚。」施特勞斯夫人轉身看到了西塞羅眼中的玩味，好心的老夫人帶著些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那個格拉蒂斯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克里斯看上去卻是十足十的乖巧。
接收到信號的西塞羅小幅度地攤了攤手，無辜的表情一下子把施特勞斯夫人逗樂了。餐桌上的氣氛為之一松，格拉蒂斯乖乖吃起了牛排。亞塞爾一邊吃，一邊時不時地跟施特勞斯先生說話。
「您應該嘗嘗今天的熏魚，多加些檸檬汁味道會更好一些。」大概是覺得不會被人注意到，克里斯鼓足勇氣小聲對身邊的施特勞斯夫人建議。除了母親，他少有跟年長的女士相處的經驗，而施特勞斯夫人身上那股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溫暖又讓他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謝謝，」乖巧的孩子誰都喜歡，施特勞斯夫人甚至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臂，「不用這樣客氣，我的名字叫艾達，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因為大家的交流聲音都非常小，施特勞斯夫人有些突兀的邀請雖然不太符合禮儀，但除了特別留意他們這邊的西塞羅也沒人注意到。
「這是我的榮幸，克里斯.格林，您可以直接叫我克里斯。」克里斯努力拉平嘴角。
「別緊張，我的孩子，」施特勞斯夫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她想她知道為什麼西塞羅對大男孩感興趣了，雖然不清楚西塞羅究竟經歷過什麼，但是克里斯這樣單純的剔透最是吸引人不過的了，「那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出於對克里斯的好印象，她開口詢問。施特勞斯夫人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夥子，看那位小姐的做派，大學？也許，但是教養？哼，不是有個姓氏就能當作教養的，要知道從幾十年前開始，可憐地只剩下一個頭銜的貴族在英國可不少見。
「是的，格拉蒂斯就是我的未婚妻，」完全沒聽出施特勞斯夫人問話的深意，克里斯的聲音里滿是甜蜜，「我這次就是帶她美國的，我的母親是一位寬宏大量的女士，她一定會支持我，就是我的父親...」他的聲音轉向懊惱，「我父親只在乎他的公司，我猜他是一定不同意這場訂婚的。」
「格林...格林...」施特勞斯夫人在腦海中搜索出一個熟悉的名字，「洛克特.格林先生？」
「那正是我的父親！」克里斯有些吃驚，接著是不好意思，「我父親...哦，假如他有什麼冒犯過您的地方，您可千萬別在意。」
施特勞斯夫人驚異地看著身邊真心實意感到抱歉的男孩，一時間覺得荒謬極了。誠然，在很多自詡歷史悠久的貴族圈子裡，洛克特.格林只是個好運氣的暴發戶罷了，可是在同樣白手起家的施特勞斯夫人眼裡，那個從一窮二白的窮小子最後成長為匹茲堡有名的鋼鐵大亨的格林先生在很多地方都足以使人欽佩。
要說格林先生什麼地方最讓施特勞斯夫人惋惜的，莫過於他娶了一位英國的沒落貴族小姐做妻子，不過上流社會總需要一個晉陞的台階，格林先生當初的選擇也無可指摘。只是現在...施特勞斯夫人看了看克里斯嚴苛的禮儀和對黃金飾品的青睞，多少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荒謬，「你父親是位值得尊敬的紳士，」施特勞斯夫人沉吟了一下，還是鄭重地開口，她喜歡這個男孩，在能幫他一把的時候她自然不會吝惜，「如果能成為他的朋友，我將引以為豪。」
克里斯的臉再次漲紅了，這次是由於羞愧，施特勞斯夫人話里隱約的指責他聽懂了，可是奇異地，他並不覺得被冒犯，這樣來自年長女士真心實意的態度而只讓他覺得溫暖，「我...我不是...」他可憐巴巴地張口想要解釋，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成年累月對他父親的偏見不是施特勞斯夫人的幾句話就可以被打破的，但第一次有人當眾稱讚他的父親又使他感到莫名的驕傲，要知道，除了這次去倫敦，克里斯幾乎沒有參加過什麼社交活動，而在他母親的眼裡，老格林先生除了對金錢的貪婪之外就沒有什麼優點了。
「希望您還滿意今天的晚餐，施特勞斯夫人，當然還有格林先生。」就在克里斯窘迫不安的時候，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最後「格林先生」的重音讓克里斯有了不太好的預感。果然，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西塞羅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這種主人般的熟稔讓克里斯莫名地感覺不快，像是爭|寵的孩子，他在施特勞斯夫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大度，「薩米爾松先生，夜安，祝願您享受您的晚餐。」
克里斯的回應顯然出乎了西塞羅的預料，他的眼睛一亮，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歡快，「昨天我跟格林先生有些誤會，沒想到他這樣寬宏大量地不計較我的冒犯，這可真是太好了！」說完他沖著克里斯眨眨眼。施特勞斯夫人抿了抿嘴，好吧，孩子們之間的小玩笑她還是不參與進去為好。
「你們在說些什麼？西塞羅冒犯了誰？」施特勞斯先生被他們之間的談話吸引了，「哈哈，年輕人嘛，總有些這樣那樣的誤會。」他笑得爽朗，「西塞羅其實是個好朋友，你慢慢會發現的。」
可憐的克里斯滿身都是不甘不願，他自己能感覺到在一本正經的外表背後，這個叫西塞羅的男人正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只可惜在這個場合他只能原諒，他們之間的那個吻他也不可能讓別人知道。
「看來克里斯是找到新朋友了，我們這些老朋友啊，都得被放到一邊了。你說是吧，格拉蒂斯。」隨著施特勞斯先生的加入，亞塞爾也參與進談話，他的口氣是分不出真假的抱怨，「別看我們是一起認識的薩米爾松先生，克里斯跟他的關係可是比我們要好得多了。」
「能跟摩根先生做朋友同樣是我的榮幸，還有肯特小姐，您的身體怎麼樣了？」西塞羅像是沒注意到亞塞爾的話，他笑眯眯地看向格拉蒂斯。
格拉蒂斯能感覺到亞塞爾若有若無的打量，不過她很早就做好了準備，「好多了，感謝您下午的援助。」她矜持地笑了笑。
西塞羅還要再說些什麼，旁邊離開一會兒的昆西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西塞羅抱歉地起身表示自己要提前離開，其他人自然一一還禮。而就在他離開后不久，格拉斯蒂也以自己身體不太舒服為名提前離開了。本來克里斯是準備陪著她的，不過格拉蒂斯貼心地讓他留下，以便讓他「能徹底地享受這次晚餐」。
在未婚妻跟施特勞斯夫人之間，克里斯還是選擇留了下來。這不僅僅是因為施特勞斯夫人的溫和，隨著施特勞斯先生參與他們的談話，更多關於老格林先生的評價被做出，這樣一個能了解別人眼中他父親的機會，克里斯根本無法抗拒。
也正因為此，當亞塞爾成為第三個離席去「看看夜晚大西洋的美麗風景」的人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燈火輝煌的大廳把墨色的夜切割成無數小塊，為那些骯髒的交易做出不自覺的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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