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挾彈丸者

119.挾彈丸者

惠妃沒有給敏貴人留活路,但對八福晉卻不是趕盡殺絕。在端午節家宴上的五彩飯糰里給兩人下了同樣的毒,卻是會導致不同的結果,敏貴人會一命嗚呼,而八福晉則終身不孕。

何以如此,關鍵就在那杯大家舉杯同慶的雄黃酒。

今年宮外興起的五彩飯,其中黑紫紅黃四色飯糰,用的是可食用的四種植物熬煮湯汁再浸泡糯米,就能達到五彩斑斕的效果。

端午節宮廷家宴的菜單需提前上呈給佟貴妃過目,原先是沒有這五彩飯的。隆科多的小妾李氏向貴妃推薦宮外流行的這味新鮮吃食,貴妃覺得新奇,便讓內務府在準備家宴時添上這一道。

貴妃管理後宮的這些日子,惠妃一直以伏低做小的姿態為貴妃跑腿辦事。得知貴妃採納李氏的提議要在宮宴出新花樣,惠妃看到機會,就弄來毒藥,收買宮人,打算毒害敏貴人與八福晉。

和貴人得承妃與五福晉的指點后,對自己的起居生活特別小心,處處防備。和貴人當天拿到五毒荷包,就仔細翻查過,果真,發現了暗藏的符咒。是以才在端午家宴當天,故意弄濕荷包,交給太后。

惠妃一直留意李氏的動向,更早就摸清了貴妃與李氏的陰謀,所以她想好了讓李氏背黑鍋,否則過後敏貴人與八福晉接連出事,若是遭懷疑追查起來,也能推給替罪羊。

五彩飯第一次在宮中露面,惠妃算準大家出於好奇都會忍不住嘗鮮,所以把葯放進五彩飯,敏貴人與八福晉都會吃上一些。

皇子福晉們的宴桌排成一排,但因太子妃臨近產期不便出席,遂撤去位於首位的太子妃宴桌。大福晉原本因體弱多病也上報不出席,所以也沒有大福晉的宴桌。不過端午節前兩天,大福晉精神不錯,再加上胤禔與弘昱都希望她赴宴,可以觀看胤禔賽龍舟,大福晉便答應了,故而福晉們排座的首席添上大福晉的。

如此福晉們的宴桌擺放下來,大福晉的位列第一,八福晉的位列末尾。中間相差好幾桌,按理說不至於弄錯,但是意外又豈是惠妃能預料到的。

端午家宴那日,大福晉來時,皇帝還未駕臨,大家還不用各就各位。八福晉因為胤禔與胤禩的關係,向來對大福晉很客氣,便主動迎上去,請大福晉先坐自己的位置,彼此聊敘一番。

大福晉由於身體緣故鮮少出門,平時吃東西也是各種限制。一坐在八福晉的位置上,立刻就被宴桌上鮮艷的五彩飯吸引了。八福晉掌管貝勒府不說,農莊田產等處都是她親自打理,時常在外跑動的她倒也嘗過五彩飯的新鮮。

見大福晉露出好奇的神色,八福晉就主動請大福晉先嘗嘗自己桌上的,還特地擋住宴桌,笑盈盈地開玩笑,說是不讓人發現,不叫她失態,妯娌間倒是一派怡然歡快的模樣。

大福晉對八福晉並無戒心,拿起筷子,先嘗一小口黃顏色的,唇齒間瀰漫花香,倒是挺喜歡,又多吃了一筷子紫色的。自己吃過的,當然不能留給八福晉,於是便讓宮婢把自己桌上沒動過的五彩飯端來,兩人就這樣交換了。

惠妃沒有看到這一幕,因為一見上弘昱,惠妃的心思全在孫子身上,光顧著疼愛孫子了。

五彩飯中的毒遇上雄黃酒,毒性就會減半。敏貴人自春末以來,患了病,一直服藥,所以即便舉起雄黃酒,她也只是象徵性抿一抿,所以她吃下有毒的五彩飯,過些日子毒性發作,她必然在劫難逃。而八福晉飲過一杯雄黃酒,再吃過五彩飯,她不會斃命,但這輩子都不可能生育孩子。

然而,吃下有毒五彩飯的人卻是大福晉,而她也因為常年服藥,不喝雄黃酒。儘管她吃得不多,但本就接近油盡燈枯的身體,再遭遇不得這樣的傷害,毒性發作后,她離開了人世。

惠妃安排下毒的人早在端午節當天晚上就被滅了口,所以敏貴人與大福晉的身亡,查不到惠妃身上。更何況,大福晉是惠妃的兒媳婦,這就更是轉移了大家的目光。

轉來轉去,又轉到向貴妃提議五彩飯的李氏身上,並且經查驗,李氏屋裡搜出的五色藥粉,正是毒害敏貴人、大福晉的藥粉。如此一來,李氏身上背負的罪過就更大了。儘管此時,李氏早已被處死。死無對證之下,就算疑點重重,也全部歸咎於李氏。

這就是惠妃的高明之處,敏貴人毒發之時,李氏已經灰飛煙滅。只不過,大福晉的死,惠妃就難以面對兒子與孫子了。雖不喜兒媳婦,可兒子喜歡,何況還生下弘昱,到底會覺得愧疚難安。每每夜深人靜時,惠妃總是疑神疑鬼,只覺得大福晉就在屋外看著自己。

被拘禁於北海偏院的貴妃,因為李氏身上被加諸更多罪名,讓皇帝對她徹底寒了心,要不是佟國維跪下苦苦哀求,皇帝早就一杯毒酒賜下。蒙皇帝開恩,佟國維見過一次女兒,貴妃堅稱她與李氏就想害和貴人,沒有毒害敏貴人與大福晉。

佟國維對女兒多少還是了解的,李氏是刁鑽,可顯然,強中更有強中手,女兒肯定是吃了後宮的暗虧。可偏又抓不到頭緒,佟家父女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由於大福晉的去世,胤禔認定是李氏與貴妃,故而放言與佟國維父子決裂。皇帝與胤禔,佟國維是兩頭不討好,鬱鬱寡歡。而隆科多則乾脆脫離胤禔,口裡喊著明人不做暗事,他問心無愧,轉而大大方方與胤禛來往。

胤祥本就因為母親的被害,對佟家人產生了怨恨,眼見隆科多公開搭上四哥,胤祥選擇與四哥保持距離。而胤祥的兩位妹妹,八公主與十公主,則因為四福晉從前與李氏、佟貴妃來往頻繁,也不再接近四福晉。

胤禛終於得到隆科多的支持,可夫妻倆卻身陷尷尬,裡外不是人。為此,胤禛反而開始迴避隆科多,而四福晉得了教訓,也不敢再輕易進宮,老老實實呆在貝勒府上,相夫教子。

入冬后,北風颳起,一日寒過一日。

寧壽花園的報春閣門窗關閉,門前守著胤俄的隨侍太監與五公主的貼身宮女。大白天的,可還是架不住天冷,兩人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不用想,裡頭的肯定就是兩位小主子。

「五姐,只要你幫我這個忙,我會避開德妃娘娘,不讓她卷進來,雖然我心裡永遠不會原諒她。」

此時五公主眼裡的十弟,與平日里的嬉皮笑臉截然相反。冷冷的目光,發出不容推拒的命令。

五公主低下頭,不知所措。她原以為,母妃與惠妃那令人難以啟齒的關係只有她發現,沒想到,十弟居然也知道了,並讓她去永和宮,偷出兩人有私情的證據。

「她是生我的人,她再有錯,我也不能背叛她。你既然有能耐知道她倆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去,不要找我。」想來想去,五公主還是不願意出賣母妃。

溫僖貴妃突然去世時,胤俄十二歲,自小就被母妃養在身邊,再遲鈍,也了解母妃的身體狀況。疏於學業,怠慢騎射,裝傻充愣多年,被父皇輕視,被大家恥笑,胤俄以此為掩蓋,暗中尋查毒害母妃的真兇。

幾年來,胤俄大部分的時間幾乎是來回於阿哥所與書房,他得到的線索有限。但因為溫僖貴妃生前與承妃關係要好,胤俄對於承妃後來的一系列改變產生了疑惑。承妃從消極的不聞窗外事轉為積極關注卻又不爭不搶,結果就是從被遺忘的角落轉向有人緣的風生水起。這要麼是與過去徹底斷了關係,要麼就是深深藏住過往的痛,在一鼓作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胤俄更偏向於後者,自己努力偽裝,當然也就容易聞到偽裝者的氣息。

承妃也是在溫僖貴妃走後,對兒子的夭折產生了質疑。明明胤禨剛生下來時,太醫檢查過,肯定胤禨的身體很健康。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胤禨的情形急轉直下,轉眼就不治而亡。

起初承妃不再用香,是因為想要留住兒子的奶香味。等到與易貴人結交后,她才明白問題出在日常所用的熏香。自此,承妃更加不碰香。

待承妃從潭柘寺回來,她目標很明確,害她失去兒子的人必須受到懲罰。另外,她要替姐姐守護太子夫婦,所以她在後宮不當出頭鳥,卻又在暗處做她該做的事情。在她眼裡,皇帝早已沒有任何意義,她才沒有那個心情去幫皇帝管他的女人們,所謂的後宮一把手,純粹是自取滅亡。

胤俄看出端倪,找到承妃問詢溫僖貴妃的事情。承妃看在溫僖貴妃的面上,一直不願胤俄攪進後宮的衝突,就算胤俄平庸,好歹也是平平安安。在太子登基之前,胤俄保持現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萬萬沒想到,胤俄也有這麼深藏不露的一面。

透過易貴人,承妃早就知道了惠妃與德妃的秘密,只不過,沒有好時機而已。敏貴人與大福晉的去世,外人難以察覺,可惠妃宮裡的人卻傳出惠妃時常做噩夢,很多次在夜裡大聲驚叫。

承妃長久以來緊盯惠妃與德妃,自是從這些細枝末節猜出惠妃的失常可能與敏貴人與大福晉的中毒有關。為了進一步明確,承妃收買了看管佟貴妃的太監,以佟國維的名義向貴妃問詢其謀害敏貴人與大福晉的目的。誰知,貴妃斥責佟國維糊塗,明明已經知道她是無辜的,為何又來確認。

不止如此,還有一個人也做出同樣的事情,那就是八福晉。而這件事,卻被那名太監透露給了承妃。

敏貴人被追封敏妃,以妃子的規格治喪、下葬,八福晉也要出席喪葬儀式,良貴人藉機接觸了八福晉。良貴人已經歸附承妃,自是替承妃問明八福晉套問佟貴妃的目的。

相互交換信息,八福晉難以置信,竟是惠妃要害自己。回到貝勒府後,八福晉沒有對胤禩和盤托出,沒有確鑿的證據,反而容易傷及她與胤禩之間的關係。但她願意配合承妃,大家一起合作懲治惠妃。

為了給母妃報仇,胤俄當然不會放過惠妃。前來找五公主,他是志在必得的。

「五姐,事情走到這一步,我不會停手。我失去了母妃,如今十三弟與八妹、十妹又失去母妃,哪怕魚死網破,我也在所不惜。我再說一次,只要你聽我的,看在十四弟的份上,我一定避開德妃娘娘。」

五公主捂住臉蹲下,小聲啜泣,十分為難。這時,有下樓的腳步聲清晰傳來。胤俄大驚,連忙回頭。五公主也站起,淚眼迷濛中看去,卻是胤祥一步一步走來。

「我原本就不相信佟貴妃會害我母妃,果然另有其人。在給皇祖母請安后,我原是打算在這個僻靜之所傷悼母妃,看來是我母妃在天有靈,指引我來此,探悉真相。」

胤祥抽出手帕遞給五公主,他的眼圈也是紅紅的,顯是方才在偷偷傷心,卻被胤俄與五公主的到來打斷了。

「德母妃養育我一場,相信她沒有參與這次的事件。五姐,」胤祥單膝跪地,誠心懇求,「十哥說得對,德母妃不在乎四哥,但十四弟必是放在心坎上的。事到如今,她最好趕緊與惠妃斷絕關係,否則十四弟日後的日子難過。」

***

夜幕降臨,鼓足勇氣來到永和宮門前的五公主停下腳步,躑躅不前。

論血緣,德妃還有她和四哥、十四弟三個孩子。然而從感情上說,德妃只有十四弟。

儘管佟國維父子目前備受詬病,皇帝還是向太后提出,想把五公主下嫁佟國維的孫子舜安顏。太后這回沒有立刻答應,五公主是她一手撫養,她只說舜安顏可以列為考慮對象,還需要再多斟酌一番。

不管是有意無意,佟家的存在確實讓德妃的幾個孩子各朝一邊,越走越遠。五公主不想與佟家再有瓜葛,她很感激皇祖母的態度,但是婚姻大事,她一個姑娘家,說不上話。倘若父皇堅持,她只怕還是要嫁舜安顏。

十四弟終究是她的弟弟,如果她嫁入佟家,她算準了十四弟必然與自己疏遠。如果沒有德妃周全,十四弟想要出人頭地,只怕不容易。所以,德妃不能出事,十四弟離不開她。

「有事嗎?怎麼不進去?」

德妃的聲音在五公主身後想起,五公主回頭,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才冒出,「我想吃母妃做的杏仁豆腐。」

德妃眼神微怔,姐妹倆,小七才是愛吃杏仁豆腐的,而五公主喜歡合碗酪。裡頭聞聲,已經有宮人敞開宮門相迎,德妃恢復常色,率先進入,經過五公主身旁時,輕聲說道:「進來吧,我給你做。」

德妃在小廚房忙開時,五公主鑽進德妃寢室,四處搜尋起來。她比外人都清楚,所謂的私情物證是什麼?當她沒費多大功夫就找見那一箱子綉了紫丁香的絲帕,有些難以置信,總覺得來得太容易。

寢屋門前,德妃撥開帘子一角,默默看著女兒在裡頭面對一箱子的絲帕發愣。放下帘子,德妃去到後院,做得的杏仁豆腐已經放入井中湃涼,她坐在井邊,靜靜等著。

「傻丫頭,一旁有個褐色布袋,足夠你塞下那一箱絲帕,找見了么?」

也就兩刻鐘的時間后,德妃的隨侍宮女跑來,小聲稟報,五公主懷裡抱著一個褐色布袋,匆匆忙忙離開了。

德妃淡然一笑,起身撈起涼透的杏仁豆腐,徑直走向七公主生前居住的屋子,德妃一直都命人收拾得一塵不染。把杏仁豆腐放到七公主的牌位前,德妃直直站定,面無表情凝視著七公主的牌位。

這一站,就是一夜。

***

天氣愈發寒冷,御花園的池子也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但是扔下一粒石子,還是能輕易敲碎,露出冰下的清水。

和貴人與良貴人按欽天監選定的日子被冊封和嬪與良嬪,舉行過正式的冊封儀式后,鑒於敏妃才去世不久,和嬪與良嬪非常低調,一致閉門謝客,不接受任何賀禮。

惠妃最近的精神很不濟,一門心思關注胤禔父子倆。胤禔的長女已快十三歲,已經學著照顧弟弟妹妹,可王府沒個女主子,總是不合適。那頭大福晉屍骨未寒,這邊惠妃已經在羅列新福晉的人選。

胤禔帶著弘昱來延禧宮給惠妃請安,惠妃抱著孫子捨不得撒手,可弘昱坐不住,沖向阿瑪鼓足腮幫子瞪圓雙眼,說好的約定呢?不然,他不願來看祖母的。

家裡的四位小姐姐沒少在他面前嘀咕,祖母偏心不說,就是祖母害得額涅生弘昰落下了病根。否則,額涅不至於早早就拋下她們,飛到天上去了。

胤禔哪會兒不懂兒子的小臉色,喊進弘昱的隨侍太監,讓他隨弘昱去東宮找弘昰。一聽弘昰哥哥的名字,弘昱總算是喜笑顏開,忙不迭告辭祖母與阿瑪,蹦蹦跳跳跑了。

惠妃再不滿,也不好駁孫子的高興,正好她也要與胤禔商量續娶福晉的事情,便沒有阻止。

胤禔一聽母妃的提議,臉色別提多難看了。一臉的鬍渣配著那氣怨的眼神,二話沒說,站起轉身就要離開。

惠妃趕緊上前攔住,胤禔想要掙脫母妃的手,「除非汗阿瑪下聖旨逼我,否則我不想續娶,你也少操那份心。你們一個個都巴望著我給你們刨名爭利,就她只單純地盼著我好。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拿主意的,被推到漩渦中心,耳鳴眼花時,唯她向我伸手,想拉我出來,怕我受傷害。」

一股怒氣湧上惠妃腦門,「我做這麼多都是為了誰?不就是為了你嗎?你是皇長子,往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你不爭,別人也要爭,佔得先機,你何必又因為她喪氣。依我看,就她小家子氣,你才一會子清醒一會子糊塗。不狠心,能得手嗎?」

胤禔手上帶著勁兒推開惠妃,「男人的事兒您少摻合。別以為誰都能像孝庄曾祖母那樣想扶持誰做皇帝,誰就做皇帝。您且看看曾祖母為何葬在風水牆外守著皇祖父,逼死了皇祖父,又捨不得皇祖父,這種奇特的母子情,不擱誰身上,誰也無法體會真切。」

看著兒子毫不留戀地離去,惠妃腳步向後踉蹌幾步,跌坐椅中。

胤禔出了延禧宮,把兒子完全拋之腦後,自個兒大步流星往宮外行去。上了馬,直奔王府,衝進大福晉身前的房間,甩合屋門,胤禔坐到地上,臉埋入膝頭,痛哭失聲。

哪怕是拖著病怏怏的孱弱身體,大福晉也會在胤禔回府的第一時間出現,儘力照顧他的起居飲食。無論在外如何,胤禔心裡都掛著福晉,有福晉的地方,他覺得心裡有個著落。自小被送到宮外交與大臣撫養,雖被小心伺候,可他其實很孤單,心裡空蕩蕩的。

大福晉臨終前,欲言又止,好似知道是誰下的毒,卻又不明說,弄得胤禔心亂如麻。最後,大福晉只是簡單地交代了兩件事。

「爺,您且問問自己,您爭的只是那個位置?還是說您擁有治國富民的雄心大志?若是後者,您儘管去爭,若是前者,您請三思,不要被別人給害了。」

「我的弘昱,隨他去吧,他喜歡弘昰,就讓他與弘昰玩。三歲看老,我瞧著,弘昰是個好哥哥。我的女兒們,請善待她們,給她們找個好去處。」

胤禔走後,惠妃一坐就坐到黃昏。緩過神來,派人往東宮接弘昱,結果弘昱抱著弘昰不撒手,說是沒了額涅,再沒人陪他,從今往後,他要跟哥哥在一起。

孫子不願親近自己,兒子也不聽自己的話,惠妃晚飯也沒吃,早早就上了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入睡,竟是一場噩夢。夢到弘昰把弘昱帶到懸崖邊上,一把推下弘昱,弘昱的慘叫響徹天邊。

尖聲喊著弘昱的名字,惠妃驚醒,坐起身來。幽黑的房間內,沒有一絲光亮,隨侍的宮女也沒有因為她的喊叫,如平時那樣立刻進來掌燈問詢。

喊了兩聲宮女的名字,沒有回應,惠妃頓時汗毛豎起,莫名地恐懼潮水般襲來。外屋傳來推門的聲音,惠妃連忙落腳趿上平底軟鞋,急急過去。

窗戶不知是什麼時候開了,寒風灌進,惠妃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同時,晦暗的冷月泛出幽幽寒光,漫進屋來。惠妃掀開帘子,亟欲喊人點燈。

可當她看到帘子後站著大福晉,蒼白著臉定定注視著她時,惠妃倏地撒開手,疾步後退,本能地想要大聲呼救,卻因過度恐懼,一口咬破舌尖,滿嘴血腥。

眼瞅著大福晉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惠妃嘴裡的血沫沿著嘴角溢出,卻毫無知覺,滿眼的驚恐萬分。

「你,你走,」惠妃癱在地上,雙手在跟前揮舞,試圖阻止大福晉的靠近,「弘昱,他,他不在我這兒,被,被東宮帶走了。是,是東宮害的你,與我,無關。」

大福晉本是停下了腳步,可一聽惠妃把罪過推向東宮,又往前逼近,嚇得惠妃是魂飛魄散,連連告罪,「是我,是我的錯,原本是想讓老八媳婦不能生育,不想卻是讓你撞上了。你大人有大量,放心去吧,我會給你照顧好孩子們,我保證,我拿我的命向天賭咒。」

大福晉沒有再靠近,惠妃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為了讓大福晉的鬼魂儘快離去,惠妃一時顧不上害怕,跪膝在地主動爬過去,嘴裡信誓旦旦向大福晉保證,手上也胡亂抓扯,像是沉入水中奮力抓取浮木爭一口命似的。

也就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惠妃觸碰到大福晉的手,暖暖的,滑滑的。被惠妃碰到的大福晉迅速後退,與惠妃拉開距離。

惠妃呆住,片刻后,跪坐自己腳跟,整個人鎮定下來。

「上哪兒弄來的衣裳,我記得這是她端午節家宴那天穿的,是老八媳婦弄的?」

承妃在惠妃碰過自己的手后,就驚覺怕是要露餡兒。果然,惠妃不是省油的燈,不僅馬上就識破眼前的大福晉是假的,就連衣裳是八福晉弄來的,都猜出來了。

承妃不聲不響站著,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是承妃?」來人身上沒有熏香,這也是惠妃一開始以為對方真是大福晉的原因。既然是鬼,無色無味,怎麼可能還芬芳繚繞呢?可現在斷定眼前的是大活人,那後宮不用香的,也就唯承妃一人。

承妃被揭穿,有些無奈。早就知道對付惠妃不易,隱忍這些年,確定行兇的人就是惠妃,可偏偏拿不到證據。本想鬧出這一出,讓惠妃失控,在延禧宮當著眾人說出自己的惡行。沒想到,事情的進展不順利。

「承妃,你能站到這兒,說明你知道了很多事情。絞盡腦汁安排這些,怕是不單單要我的命那麼簡單。」

惠妃抬頭直視承妃,別說,這妝容,還真像大福晉。不用想,肯定是出自八福晉之手。

「別想著藉由揭穿我,讓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通通投靠太子,更別想著讓皇上因為憎惡我,就厭棄我的胤禔。你的胤禨早投胎去了,你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太子。走著瞧,我不會讓你如意。太子因為是皇后的骨肉而獲封太子,他也會因為身上留著赫舍里氏的血而被皇上廢黜。」

惠妃挺直上半身,果於自信,「你不了解皇上,別以為索額圖退下,赫舍里氏就能全身而退。不信,咱走著瞧。」

承妃走到惠妃跟前,彎下腰,捏住惠妃的下頜,好讓惠妃看清自己這張大福晉的面孔。果不其然,惠妃的眼中立時升起恐懼。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大福晉,惠妃還是閉上雙眼,難以面對。

承妃冷笑著甩開惠妃的下頜,「你的德妃妹妹不要你了,自己單槍匹馬,沒個要緊的人替你掩護,也不知你要如何再掙紮下去。」

這對於惠妃來說,卻是要命的一擊。如果說胤禔是她奮鬥的目標,那麼與德妃的款款情意就是滋潤她的甘泉。沒有了甘泉,她會枯竭,那麼她還有什麼力氣再站出去為胤禔爭奪。

「欠你的,用我的命還你。」惠妃吐去嘴裡的血沫,沒有退路,就只能下決心,「男人間的爭鬥,女人不要插手,讓他們爭去。太子若是有本事,就護住自己的位置,要連東宮都守不住,還做什麼皇帝。」

「至於德妃,」惠妃沒說完,她站起身,不理會承妃,往外走去。她不相信德妃會背叛自己,要親自去永和宮問個明白。

拉開屋門時,惠妃看到自己為德妃繡的紫丁香手帕拴了一條在門上。她心一沉,解下手帕捏在手裡。可接下來,她手裡的手帕越來越多。從延禧宮一路出去至御花園,隔上幾步,就掛上一條這樣的手帕。一路跟著手帕,一條條解開揣在懷裡,惠妃的眼裡凝聚淚光,她不得不相信,德妃是放棄她了。

就在惠妃以為手帕會一直指引她去往永和宮時,手帕卻在御花園的荷花池旁劃上終點,再沒有向外延伸。惠妃懷裡緊緊抱著所有的手帕,目瞪口呆。看來,德妃與她劃開界限不說,還投向了對方,否則何至於對方要保護她。

這個地方,曾經是溫僖貴妃的貼身宮女自盡的地方。如今,卻是德妃與她說再見的地方,再諷刺不過。

神色惙頓,惠妃打開雙臂,任由懷裡的手帕灑落一地。走到池子旁邊,惠妃閉上眼,淚珠滑落,「胤禔,來世咱們做一對普通的母子吧。別的不求,我只求親自哺育你,親手把你帶大。」

隨著一聲重物撞擊薄冰碎裂的聲音響起,惠妃沉入水中,沒有任何掙扎,任由寒冰刺骨侵入身體,漸漸失去知覺。

承妃走上來,把地上的絲帕全都撿起塞入褐色布袋,隨後離去。

籠罩大地的黑色變得灰濛濛,天邊擦破一道淺淺的光亮,清晨就要來臨,人們又迎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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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皇太子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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