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各懷心事

156.各懷心事

蕭峰、虛竹、段譽三人的武功早已是獨步武林蓋世無雙,尤其蕭峰與慕容復相交十年,對他的一言一行俱了如指掌。是以,不等槍聲響起,這三人便已落荒而逃,眨眼便翻出了相府的院牆。

然而,大宋首相遇襲被刺,何等潑天大案?

這三人前腳逃出慕容府,後腳開封府便已下令全城戒嚴搜捕刺客。一時間,汴京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此一來,蕭峰等三人在京城之中即刻舉步維艱,無論客棧百姓竟無一人膽敢收留他們,除了——六扇門。

六扇門大統領諸葛正我的府邸坐落於皇宮以西報慈恩寺附近,只因周邊一帶皆是高官府邸,開封府的差役們來此處搜尋刺客便也客氣了不少。登堂入室是絕然不敢的,能夠在偏廳喝上一杯茶水與管事囑咐上兩句就算完成任務。由此,諸葛府的管事便也順理成章地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聽聞管事回報慕容復亦受了傷,諸葛正我即刻面色一沉,質問蕭峰:「怎麼回事?慕容為何也受傷了?」

蕭峰扭頭看了一眼同樣手臂中槍,正由諸葛府上的大夫幫忙取子彈的段譽,不禁搖頭苦笑。蕭峰等三人的武功雖高,燧發槍的流彈卻也照樣射中了段譽的胳膊,又擦傷了蕭峰的腰部。唯有虛竹身負無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三人的絕世內功,逃過一劫。

諸葛正我何等精明,只這一眼便已隱約猜到了其中內/幕,即刻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諸葛兄!」眼見連諸葛正我都要翻臉,蕭峰即刻起身喊了一句。「我此來汴京並非為了挑起爭端。」

「你以為憑你就能平息爭端?」諸葛正我終是忍不住轉頭怒斥。「這是大宋與大理之間的紛爭,蕭兄夾在其中代表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大遼?」

提起國事,段譽亦是滿心忿恨,當下大聲嚷道:「我大理國事大宋向來忠枕,慕容復卻以詭詐手段謀奪我大理,可恨可鄙!」

段譽的書生之言諸葛正我實不屑理會,只似笑非笑地望著蕭峰道:「南院大王有何高見?」

蕭峰沉默了一會,終是沉聲答道:「政治本身並無道義可言,唯有利益。」

如果說蕭峰離開宋土四年可曾學到什麼,那麼這便是他在大遼官場最大的收穫。國與國之間只能以實力說話,縱然曾經並駕齊驅情深意重,一旦一方走向衰落,另一方則必定毫不猶豫地吞併其國土壯大自身。曾經實力相當的兩國之間尚且如此,更何況大理本就是大宋外藩?大理國雖世代忠枕,可也抵不過其所佔據的南詔之地本是華夏故土。所謂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如今大宋中興又哪有不收回來的道理?

諸葛正我這才少許有了些笑靨,低聲答道:「你能這麼想,明石也當十分安慰。」

段譽卻是大驚失色,失聲道:「大哥,連你竟也是這麼想的么?」

段譽自幼受儒家學說熏陶,只知忠君事大。簡單來說,便是小國寡民以忠義抱大宋大腿,則大宋也必定以仁義回饋手下小弟。然而這一回,大宋私扣段正淳大做文章謀奪大理國土,段譽深恨慕容復行事歹毒背信棄義,為建功立業無所不用其極。可大理百官話里話外卻只埋怨段正淳行事不周,連累大理。待段譽來到大宋見了慕容復,慕容復更是理直氣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無半點羞愧。以上種種,與段譽二十多年來所接受的價值理念全然不同,直教段譽茫然無措。

蕭峰一見段譽這副不可置信的臉孔便是一陣嘆息,段譽如今的茫然與他當年被蕭皇后算計的情形何其相似?蕭峰知道一時三刻要段譽明白政治十分艱難,這便柔聲安撫道:「三弟,你治傷要緊。」說著,又扭頭向諸葛正我言道。「諸葛兄,借一步說話。」

諸葛正我睨了段譽一眼,終是順從地與蕭峰一同往偏廳行去。兩人在偏廳坐定,蕭峰便嘆息著道:「大宋與大理之間的紛爭,我不願插手。只是昨夜我那三弟的兩個妹子去了慕容府,至於毫無音訊。大理段氏治國的本領如何,我不清楚,但大理段氏的家傳武學確有獨到之處。慕容既是做大事的人,又何必與兩個無名小卒為難?」

諸葛正我耳聰目明,蕭峰話音方落,他即刻瞭然。「所以,這行刺原是昨晚之事,今日你們是去相府要人的?」

蕭峰沉默半晌,終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諸葛正我呵呵一笑。「想是那段皇爺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與明石一言不合……」話說半截,他又斷然搖頭,一字一頓地道。「不對!與明石動手的,不是段譽,是你!蕭峰!」諸葛正我了解慕容復,僅憑段譽絕然不會將他激怒成這樣,唯有蕭峰才能令其大失方寸。

「的確是我……」蕭峰艱難地道,想到慕容復最後的那個命令,他的心中更是一片荒蕪。「……我與慕容,終究今時不同往日。」

這一回,諸葛正我再沒有搭話。只見他低頭望了一陣擺在桌案上的茶水,良久方道:「蕭兄,回大遼罷!這次回去了,就不要再來大宋了。」

蕭峰亦是沉默以對,許久才答:「諸葛兄,縱然是家國天下為重,也該容得下人情冷暖。若是諸葛兄的父親無端被扣、親妹生死不明,你能坐視么?」

「不能。」諸葛正我坦然答道,「然蕭兄可曾想過,為何明石昨夜不曾報開封府,今日卻要報開封府捉拿刺客?」不等蕭峰答話,諸葛正我便又直言道。「因為你!蕭兄,你可還記得明石一樣曾是你的結義兄弟?」

「我記得……」蕭峰心中酸楚,不由輕聲喃喃。「只怕慕容已不想再記得。」

諸葛正我見了蕭峰這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亦是一聲嘆息。「今日的事,我不想多問,怕是問的多了便要覺得對不起明石。但當年的事,蕭兄如今可願聽上一聽?」

「當年?」蕭峰方詫異地重複了兩個字,瞬間便明白到了諸葛正我的言下之意,登時濃眉一擰。「諸葛兄請說。」

「武林大會之後,明石去見你,回來的時候身受重傷……」

「你說什麼?」諸葛正我才開了個頭,蕭峰已大驚失色。「他怎麼會受傷?那日慕容……」蕭峰剛要提起慕容博,瞬間便又想起了諸葛正我的身份,急忙咬住話頭強行轉口道。「諸葛兄,請繼續。」

諸葛正我意味深長地望了蕭峰一眼,又道:「之後,明石因為公務纏身,始終無暇調理,正旦的時候便再也支撐不住,只得返回燕子塢養病。正旦過後,馬涓馬大人前往姑蘇與明石匯合。哪知明石竟已重病昏迷了大半月,昏睡的時候一直念著雁門關。從此以後,馬大人從未在明石面前提起過你。」

諸葛正我這一番輕描淡寫的話聽在蕭峰耳中實有石破天驚的效果,只見他雙手發顫面色泛白,語無倫次地道:「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慕容……他病了?病地根本來不了雁門關?」

諸葛正我沒有回答,只慢條斯理地道:「這些年明石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官家並非明君,大宋中興步履維艱。蕭兄,你就當是念在往昔情義容他多活幾年罷!」

「怎麼會?」諸葛正我最後一句話方一落地,蕭峰整個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回想方才與慕容復交手時,他的武功退步極多,蕭峰已對諸葛正我的話信了八成,立時憂心如焚。「怎麼會這樣……」

不等諸葛正我答話,諸葛府的管事竟走了進來,低聲道:「大人,開封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抓到刺客,解除戒嚴令了。」

此時,距離開封府下令全城搜捕刺客僅僅過了三個時辰。

諸葛正我聞言便又一嘆,低聲道:「如此了結,未嘗不好。」真正的刺客現在仍是諸葛府的座上賓,開封府解除戒嚴顯然是慕容復的意思。這便意味著:這件事,慕容復,忍了!

蕭峰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卻不敢確定慕容復忍下這口氣究竟是為了國事,還是私情?想到諸葛正我方才所言,蕭峰更是心亂如麻,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試探道:「那燕子塢……」

「蕭兄,」怎料不等蕭峰把話說出口,諸葛正我已斬釘截鐵地道。「本官應該知道的,都已告訴你。至於其他的事,本官暫時還不想知道!蕭兄還是帶著你那兩位結義兄弟及早離開罷。」諸葛正我統領六扇門,是大宋最大的特務頭子,若教皇家得知他與異族有往來,這仕途也就走到頭了。

蕭峰見諸葛正我態度堅決,登時明白了他的立場,當下抱拳道:「多謝!」這便急急而去。他心中委實有太多疑惑未解,需要查明真相。

送走前來探望的開封府尹呂陶,慕容復不由對著阿碧輕輕一嘆。「可算如你的意了?去喝葯罷!」原來開封府解除戒嚴,竟是阿碧苦求之功。

阿碧含淚點了點頭,輕聲道:「公子爺,你不要為難自己。」

慕容復卻微微搖頭,低聲道:「的確是我衝動了……大理尚未歸附,段譽還不能動他。阿碧,去將昨夜造訪的四名女客也放了罷!」慕容復說完這兩句,便也起身回房。他身上的傷實比阿碧還重一些,若想明日正常辦公,非得歇息不可了。

然而,慕容復才回房不久,薛慕華又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含笑道:「阿碧雖說受傷,大人的葯卻不能不喝。」

「多謝薛大夫。」薛慕華在慕容府一向受禮遇,慕容復見他今日親自行那小廝之事,忙上前接過葯碗,痛快地將那湯藥一飲而盡。

哪知即便慕容復喝了葯,薛慕華卻也並不急著走,反而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道:「大人心情鬱結於傷病不利,不妨傾訴一番以為排解。薛某指天誓日,今日大人所言出得大人之口,入得薛某之耳,普天之下再無第三人知曉!」

慕容復聞言卻只搖頭苦笑,今日發生的一切於他委實是身心雙重摺磨,以至於他到現在說話仍有些喘。「不過是年少輕狂時惹下的些許舊怨,讓薛大夫見笑了。」

「大人如今也是風華正茂!」薛慕華即刻笑道。然而這話音一落,薛慕華自己竟也微微一怔。自從元祐八年他被請來當慕容復的私人醫生,至今已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處,薛慕華看慣了慕容復於政務睿智老辣算無遺策的手腕。他在敬佩之餘,也無可避免地常有一種錯覺,彷彿眼前的慕容復並非一個僅僅三十而立的青年,而是一位已歷盡滄桑看透世情的老人。

直至今天,慕容復被蕭峰激怒到精神崩潰,語無倫次地說出「色/欲所惑」四個字。薛慕華這位真正年近五旬、行醫半生、見識了無數奇葩事的神醫,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慕容復與蕭峰二人之間的矛盾從來都不是他曾經所想的那般簡單。看著慕容複眼下這副萎靡不振卻仍強自支撐的模樣,薛慕華還顧不上驚詫,就已忍不住開始心疼。

「大人,年少輕狂也未嘗不好……」只見薛慕華沉吟片刻,終是低聲勸道。「人生在世,苦勝於樂。能成全自己的時候,就成全自己罷!」

慕容復是何等精明厲害之人,薛慕華這兩句遮遮掩掩的話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只隨意掃了薛慕華一眼,頓時明白對方已猜透了他與蕭峰的糾葛。逍遙門人素來多奇志,薛慕華能有這樣的勸解之辭慕容復倒也並不十分意外。只見他沉默了一會,方低聲應道:「我正是要成全自己……才想殺了他。」

慕容復的這一句話音低幽柔軟、語調漫不經心,可這其中滲出的殺意卻令薛慕華寒氣上涌慄慄危懼,他再答不上話來。

而慕容復,顯然也不需要薛慕華的答話,他早已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偏偏會是蕭峰?

許久之前,慕容復便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若說英雄豪邁,還有种師道、宗澤;若說千依百順,還有阿碧、王語嫣;若說志同道合,還有諸葛小花、蘇軾、蘇邁、秦觀等等。所以,為什麼偏偏會是蕭峰?

他捫心自問,猶如一把手術刀一般,冷靜、殘酷,全然以旁觀者的心態絲絲縷縷地解剖著自己內心深處最為隱秘的思緒。

或許,是因為他對感情從來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毋庸置疑,上輩子所發生的一切已徹底摧毀了他對感情的信任。可與此同時,母親那熾熱瘋狂到可以犧牲一切的愛意,又讓他為之震驚。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感情,親情、友情,都可以是複數、可以被共享。唯獨愛情,永遠只能單數、只能被獨佔。這樣的感情讓他感到害怕,卻又……不得不羨慕。

選擇蕭峰,並非因為他多麼洒脫、多麼豪邁、多麼充滿吸引力,而僅僅只是因為他的寬厚大度,曾讓慕容復錯覺自己是那單數、是那唯一的與眾不同。數年來,慕容復已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回夢到過去,從蕭峰陪他去西平赴任開始,到丐幫在洛陽舉辦的百花會戛然而止。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即便那僅僅只是他以為他是唯一。這樣的錯覺讓他忘乎所以、昏招迭出,他放過了阿紫、跑了蕭遠山,又試圖比拼虛竹和段譽二人在蕭峰心中的地位……何其可笑?

他與蕭峰之間就像是一場賭局,蕭峰資本雄厚賭術精湛,而他捉襟見肘技術蹩腳。就像每一個賭場里每日都在上演的一般,贏家總是揮灑自如氣定神閑,而輸家赤眉白眼歇斯底里。送走阿朱又附上豐厚嫁妝,那已他最後的尊嚴。他不曾嘗過愛情的甘甜,也不知愛情的深邃,但卻確確實實地明白愛情的瘋狂與狠毒。成全一對有情人,總比把自己變成如母親一樣的殺人犯強。

慕容復知道,他可以承受蕭峰與阿朱神仙眷侶,與他則形同陌路。他就像是過眼雲煙,從此消失在蕭峰的生命里。或許二、三十年後,他在與兒孫的閑聊中會不經意地提起他的名字。只要不是破口大罵,那便夠了。

可惜,阿朱還是死了,死在燧發槍下。

你深深愛著的人,深深地恨著你,該怎麼辦?

慕容復已無暇再去質問命運的弔詭與荒謬,尤其當他清楚地意識到:如蕭峰這樣的英雄豪傑,頂天立地俯仰無愧,怕是連恨也不屑的。蕭峰會怎麼做呢?將他的存在從自己的生命中全然抹去,再無痕迹。所以,舍下一切臉面、尊嚴,留下些什麼吧,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

——別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說!反正也不能比現在更糟了。

這便是慕容復的回答。

可原來,真的可以比現在更糟!

整件事,蕭峰可以感到噁心、憎恨、鄙夷,怎樣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是回味、留戀、愛!這算什麼?阿朱算什麼?他自己,又算什麼?

曾經擁有過光明的人,若是被扯入暗無天日的地獄一定會發瘋。可若是一個已經習慣了地獄黑暗的人,一旦讓他見到陽光,他只會、也只能,毀滅它!

「我不想,再被選擇……這一次,我要自己選。」慕容復近乎失神地喃喃自語,「我選擇……放棄!」

人之一性,湛然圓寂。涉境對動,種種皆妄。一念失正,即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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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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