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蕭觀音

134.蕭觀音

當天晚上,蕭峰沒能出得皇宮而是被太子強拉去了東宮飲酒。這兩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楚王,東宮之中能擺到他們的面前的宴席雖說比不上蕭峰曾在慕容府享用的那般奢靡,卻也十分豐盛。然而兩人皆是心事重重,便是龍肝鳳髓也品不出滋味來。

只見這兩人對面對坐了,悶悶不樂地喝了兩杯烈酒,蕭峰忽而沉聲道:「蕭峰性子耿直不識禮法,勉強留在朝堂,早晚得罪陛下,連累娘娘和太子!」

耶律浚生性溫和與其父耶律洪基大有不同,此時聽蕭峰這般嘆息,不由勸道:「舅舅既然早知父皇的脾性,又何故屢番與他起衝突?他是陛下、你是臣子,這世上又哪有讓陛下順著臣子的道理呢?」

蕭峰忍了又忍,最終仍忍不住問道:「陛下寵信耶律乙辛,太子亦數番勸諫。縱然好言好語,陛下又可曾聽過?」

蕭峰這話一出,耶律浚亦啞口無言。耶律洪基如今即將遲暮,人說人老了會糊塗,可他卻從年輕時便表現出了昏君的特質。耶律浚這個太子初出茅廬,若是過分勸諫只會遭父親忌憚排斥。可若是不勸諫,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耶律洪基禍害大遼江山幾十年,最後將一個爛攤子傳給自己么?耶律浚想起自己的心事,亦是煩悶不已,只見他苦笑著灌了自己兩杯悶酒,忽而轉口道:「舅舅,那位慕容復果真這般了得?」

蕭峰本不願提及慕容復,只是眼下事關國事,他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他是元豐八年的探花,如今還不到三十,可卻已掌握蜀黨,在大宋朝廷說一不二。他歷年來的對手,司馬溫公、呂司空、呂大防、劉摯、章惇,哪一個不是一時俊彥,結果又如何?」

耶律浚見蕭峰對慕容復這般推崇,不禁搖頭笑嘆:「舅公提及此人來總是沒一句好話,孤原先還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想不到此人在舅舅心中卻是另有天地。」

「詆毀謾罵一無所用,只有正視你的敵人,才有機會戰勝他。」蕭峰正色道。

蕭峰這話卻是透徹,太子耶律浚即刻起身一揖,鄭重其事地道:「謝舅舅教誨。」

蕭峰急忙伸手托住他,笑道:「你我之間何需多禮?」頓了頓,他又悵然一嘆。「更何況,這話也不是我說的。」

耶律浚揚眉一笑,奇道:「又是慕容復?……如此人才,竟不能為我大遼所用,可惜!可惜!」

耶律浚今年也不過是十八歲,只是這樣一位十八歲的太子卻顯然比大宋朝廷里那位十八歲的官家英明寬宏許多。蕭峰曾經想過,若是大宋朝廷里的那位官家能有耶律浚這樣的脾性,定能與慕容復君臣相得開創盛世。然而只要他又想到慕容氏的興復大業,這個想法便又成了夢幻泡影瞬息散盡。蕭峰只是微微一嘆,輕聲道:「平夏一戰既是此人主導,我大遼便絕不可冒然出兵。」

說回正題,耶律浚亦是心下沉重。「便是不看他曾經的對手,只看這燧發槍與火炮,便是天降神器了。然而父皇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唇亡齒寒,唇亡齒寒哪!」

蕭峰當年與慕容復暢談國事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絞盡腦汁為大遼破局。他沉吟半晌,方艱難地道:「慕容以數年之功研製燧發槍與火炮,這一局大遼早失了先手。……為今之計,只有端正態度與大宋言歸於好。」

蕭峰這麼說,耶律浚也不痛快了,只皺著眉峰不滿地道:「來日奉宋帝為主,以大宋馬首是瞻嗎?」

「兩國之間何必非得分個高下?縱然不能做到睦鄰友好,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行么?」蕭峰輕聲道。

耶律浚卻搖頭道:「漢遼世仇,縱然大遼肯,宋國肯嗎?」

「我大遼幅員遼闊,只要政治清明百姓和樂,大宋便是想仗著火器之利侵我疆土,也未必如願。」蕭峰又道。

「如此一來,攻守之勢便逆轉了。」耶律浚不甘道。

「這世上誰能永遠佔盡上風立於不敗?人是如此,國亦是如此!」蕭峰嘆息著道。

「蕭大王這話說來,莫說是陛下,便是本宮都要疑心你仍心繫大宋了!」這一回,不等耶律浚回話,一個溫柔清脆的女音便傳了進來。

耶律浚與蕭峰同時循聲望去,卻見一名宮裝麗人在數名宮婢內侍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來人的樣貌穎慧秀逸,嬌艷動人,雖說已是三十齣頭,可一身優雅綽約的氣度卻教人心折不已。

見了此人,耶律浚與蕭峰同時起身施禮道:

「兒臣見過母后!」

「臣蕭峰,見過皇後娘娘!」

原來此人正是耶律洪基的妻子、蕭峰的堂姐,大遼皇后蕭觀音。

「免禮。」蕭觀音輕輕點頭,上前拎起酒壺嗅了嗅,嗔道。「這燒刀子這般烈,多飲傷身,何故你們總也不聽?來人,去換兩壺淡酒來!」說罷,她便在席間坐了下來。

耶律浚見狀,忙試探著問道:「母后,您這是……」

蕭觀音輕嘆了口氣,語帶哀怨地道:「你父皇去穆貴妃那了,母後來瞧瞧兒子、瞧瞧弟弟也不可以么?」

蕭觀音這般所言,耶律浚與蕭峰還能有什麼話說,急忙一左一右陪坐了下來。

三人又喝了兩杯滋味甘甜的果酒,蕭觀音方嘆息著道:「峰弟,你今日與陛下的爭執本宮已知道了。」

蕭峰聞言面上登時一熱,只低頭道:「終究是蕭峰連累了娘娘和太子。」

蕭觀音搖搖頭,黯然道:「穆貴妃英姿颯爽,能陪陛下出遊打獵,陛下故而親近於她。這不關你的事。只是……峰弟,你實話告訴我,你真想辭官么?」

蕭峰沉默許久方艱難地道:「娘娘,微臣的脾性與這朝堂著實格格不入!」

蕭觀音四下一望,忽而揮手令殿上宮婢內侍如數退下,又給蕭峰斟了杯酒,這才緩緩言道:「峰弟,如今這殿內只有我們三人,我們只論親情,不論君臣。你可知,我們蕭家如今在朝堂上的聲勢如何?」

蕭峰不是笨蛋,他成為南院大王近一年,自然早摸清了蕭觀音一族的勢力。「自從伯父過世,我們這一支便再沒有拿得出手的人才了。如今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所能依仗的唯有陛下的恩寵,一旦陛下恩寵不再……」古往今來,這被廢的皇后與太子還能少么?

蕭觀音輕輕點頭,含淚道:「蕭氏雖為後族,但蕭氏一脈人丁興旺,這皇后卻也未必非從我家出。我的叔伯兄弟之中沒有出挑的人才,太子今年只有十八歲剛剛學著問政,委實勢單力孤。放眼整個朝堂,唯有峰弟你才是我們的依靠!」

蕭峰聞言卻是苦笑連連。「陛下先前寵信皇太叔,如今又寵信耶律乙辛,並非因為他們有多少才幹,而是因為他們姓耶律啊!咱們這一支雖是勢單力孤,但姓蕭的在朝廷卻是人才濟濟,便是陛下也不得不忌憚。堂姐,莫說小弟不願爭,便是甘願爭,陛下也會百般猜忌。」

蕭峰這麼說,蕭觀音卻是吃了一驚。她原以為蕭峰只是個江湖草莽行事只憑自己的性情來,想不到這朝堂上的雲波詭譎他竟也早已瞧得分明。想到這,她不由急切地道:「峰弟,你既然什麼都明白,就該知道只要你這南院大王還牢牢地立著,姐姐與你外甥便穩如泰山!你為何非要與陛下對著干呢?」

「難道眼睜睜地瞧著陛下行差踏錯也不出言勸諫么?」蕭峰冷冷地道,「如此,我這南院大王與傀儡木偶又有什麼分別?」

「小不忍,則亂大謀!」蕭觀音一字一頓地道。

蕭峰卻依舊搖頭。「陛下妄動兵戈,定會遭至生靈塗炭。倘若這也是小事,那麼什麼是大事?」

蕭峰這般無情,蕭觀音登時撲簌落淚。「原來我母子的性命在峰弟心裡還比不上幾個庶民!」

蕭峰沒有答話。倘若這是在千軍萬馬之中,蕭峰必定先救蕭觀音母子再救別人,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她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要他為了避免蕭觀音母子地位不保,眼睜睜地看著耶律洪基輕啟戰端使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卻絕然做不到。這裡面的區別,蕭峰知道蕭觀音不會懂,就算懂也不會認同。所以,他只能不答話。如果慕容在,他一定會懂的罷?不知為何,蕭峰竟又想起了慕容復,忽然感到無比的孤單。「娘娘,微臣的脾性的確只適合在江湖打滾。」

這一回,連蕭觀音也不得不黯然點頭。「你只肯讓別人聽你的,卻不願自己聽別人的。這種脾性,怎能為官?……只不過,你得罪了陛下,哪有這麼輕易便能了結的呢?」

蕭觀音話音方落,蕭峰忽覺一陣暈眩。「這酒……」只見他猛然撐住額頭,掙扎著想站起身來。然而身體方稍稍動彈了一下,整個人便自座椅內仰面翻倒。

「母后,這……」耶律浚哪裡料得到事情竟會這般急轉直下,忙跟著站起身想來扶蕭峰。

蕭觀音忌憚蕭峰的武功,急忙伸手將兒子扯開。只見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蕭峰緩緩道:「峰弟,你我本是手足,本宮絕不會害你。可本宮也絕不能由得你任意妄為連累全族!」

蕭峰只覺暈眩不已,但他亦知生死只在一線,便急忙運功逼毒不肯失去意識。聽聞蕭觀音此時尤信誓旦旦「不會害你」,他心中驚怒交加,即刻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蕭觀音輕輕一笑,低聲道。「峰弟,有時候本宮以為你只是個草莽,可你卻過分地精明;可有時候本宮以為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總該明白,你卻又總是糊塗!我姑母欽哀皇后與本宮兩代為後,蕭家繁盛之時你未曾得見。如今雖說勢力大不如前,可終究根基猶在。若非有這些根基,你一個才從宋土歸來的草莽,憑藉區區救駕之功就想將南院大王當得如此牢靠?朝堂上的那些重臣高官,他們代表的難道僅是自己?難道他們便都不如你這般精明忠直?他們不與陛下鬧不和、他們不提辭官不幹,是因為他們明白自己所代表的是背後那盤根錯節的勢力,是無數與他們有舊的血緣至親!我讓你親近族人,你不肯;我勸不要娶沒有根底的漢人女子為妻,你還是不肯;就連最基本的不要得罪陛下連累全族,你都做不到!蕭峰啊蕭峰,你可曾想過,你惡了陛下一走了之,你的族人該怎麼辦?全族耗費在你身上的心血、勢力、人脈又該怎麼辦?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草莽么?你以為大遼朝廷是你們丐幫,由得你來去自如?愚蠢!」

蕭觀音的話實在是教蕭峰震撼不已,一時之間他的心頭忽而湧起無數個念頭。其中有一個念頭怪異無比,然而等他要去捕捉的時候,那個念頭又如輕煙般盡數散去再無痕迹。耳邊只聽得蕭觀音又道:

「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不顧姐弟之情給你下毒。但你可知,我若不設法留下你,陛下絕容不下一個敢當著他的面摔冠脫袍的高官,必然要取你性命!縱然你身負武功不怕陛下,難道也不在意你爹和阿朱的安危么?峰弟,你在中原江湖三十載,沾染了太多壞毛病,是時候該痛改前非了!我已稟明陛下,你深悔己過,要留在東宮向太子學習為臣之道。這酒里按的只是一些軟筋散,會影響你運功卻不傷你性命。你就安心地在東宮住下吧,什麼時候願意向陛下低頭請罪,什麼時候我再把解藥給你。」

耶律浚目送著蕭觀音拂袖而去,忙扭頭飛奔回來將蕭峰扶起,口中忙不迭地追問:「舅舅!舅舅,你怎麼樣了?」

蕭峰氣餒地搖搖頭,低聲道:「無礙!」蕭觀音並沒有騙他,如今蕭峰除了手足酸軟使不出力調不出內息之外,的確沒有任何不適。

耶律浚這才鬆了口氣,回道:「起來再說!」他實在是個心性厚道的正人君子,一邊將蕭峰扶起一邊又赧然道。「舅舅,孤不知母后她……」

蕭峰與耶律浚向來交情不錯,亦知蕭觀音來此一招耶律浚也是全不知情,當下倚著對方的胳膊自嘲道:「枉我自負武功,卻連皇後娘娘這樣一個弱女子也不是對手!」他話音未落,心中便又是一震,再度浮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耶律浚與蕭觀音母子情深,他唯恐蕭峰與母親生隙,忙為母親辯解道:「母後向來重視舅舅,若非逼於無奈……」

蕭觀音自與蕭峰相認以來一向重視親近於他。這一點,今日之前蕭峰絕不會懷疑,今日之後他卻再無把握。只見他怔愣了一會,只望著耶律浚喃喃道:「方才皇後娘娘說蕭家耗費在我身上的心血、勢力、人脈究竟是何道理?」

耶律浚聞言不由萬般詫異地望了蕭峰一眼。他曾以為蕭峰是假裝不知,如今看他黑白分明的雙眸,竟是真不知情。意識到這一點的耶律浚不由輕輕一嘆,緩緩道:「舅舅,看來你要在我東宮住上好久,今晚事情太多你不妨早早歇息。明日起,讓孤抽空好生與你分說。」在耶律浚看來,他這舅舅能謀大局卻不識小節,能看清時事變換卻不能洞察人心陰謀。如此奇葩的人才,真不知是哪位高手調/教出來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上一章下一章

134.蕭觀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