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歸途

120.歸途

距少室山下蕭峰與慕容複決裂,至今已過去了整整四個月。這四個月里,武林之中著實發生了幾件大事。

這第一件大事,便是蕭峰的結義兄弟虛竹的親生父母玄慈與葉二娘被斬。虛竹生父少林寺前任方丈玄慈犯下淫戒、放貸斂財、逼殺人命等諸多罪行,生母葉二娘多年來偷盜虐殺嬰孩無數。這兩人的案子送到大理寺,朝廷念及玄慈老邁、葉二娘又是婦人,便改判秋後處斬。而與他們一同被斬的還有犯下殺人罪行的岳老三,以及犯下姦殺婦女罪行的雲中鶴。

四人被斬當日,無數百姓扶老攜幼前來圍觀,歡呼叫好。虛竹原本對判下他親生父母重刑的慕容復頗有怨言,只是行刑當日親眼見了這等場面,他卻也只能一聲嘆息。岳老三與雲中鶴無親無故又作惡多端,原本並無人肯來為他們收屍。最終也是虛竹念及他們與母親的結義之情,為他們收斂安葬。

這第二件大事,便是少林派這老牌正道武林魁首因住持玄慈問斬、少林寺被朝廷問罪清查而轟然倒下。江湖中不少幫派正窺視著這正道魁首的地位,哪知朝廷所立的六扇門卻趁勢而起,借處置少林立下了赫赫威名,隱隱有領袖群雄之意。

這第三件大事,便是一場武林大會之後,江湖竟果真有不少豪傑受慕容復教化,投身軍旅。至於究竟能否跳蕩得功、封侯拜將、名垂青史,卻還要大夥拭目以待。

至於這第四件大事,正是朝廷果然頒下「忠義無雙」的匾額至丐幫,丐幫由此聲名鵲起,坐實了這「天下第一幫」的威名。「忠義無雙」的匾額送往丐幫后不久,便有不少江湖豪傑登門拜訪,與丐幫重敘舊情。但丐幫自從得知幫主喬峰原是契丹人蕭峰,數月來著實過得沉浮波折。此時那些江湖客又來趁熱灶,丐幫弟子卻是頗有些寵辱不驚不冷不熱。

而在丐幫之中,蕭峰終於順利召開丐幫大會,正式將綠竹棒傳給蔣長運,並傳授他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蔣長運在武學上實無多少天分,蕭峰這一教便教了差不多三個月。直至他的兩位結義兄弟段譽、虛竹在除夕夜來丐幫尋蕭峰喝酒,蕭峰這才恍然憶起他離開大宋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蕭峰方知他這兩位結義兄弟俱是滿腹愁緒。

段譽在一個月前受王語嫣的邀請,去杭州拜訪了王語嫣的師公蘇軾蘇學士,順便也見到了王語嫣的未婚夫蘇迨。現年二十三歲的蘇迨剛過了取解試得了案首,明年便要趕赴京城折桂蟾宮,正是春風得意。至於其父蘇軾蘇學士在文人屆的威名,那更是煌煌猶如日月。段譽雖是大理世子身份高貴,可他自幼喜好詩書,對蘇學士更是十分仰慕。是以,當他見識了蘇家這一門的文雅書香,卻也並不以為自己這大理世子的身份與蘇迨相比有多少勝算。更何況,王語嫣與蘇迨感情深厚,人所共知。

鬱鬱不樂地離開蘇家,不久,段譽又接到了伯父保定帝的書信。保定帝在書信中一共說了兩件事,第一,正是段譽那性好漁色的父親段正淳去了中原之後便再不知音訊。保定帝憑著他對這個弟弟的了解,推測他十有八/九又是瞧上了中原的哪位絕色。要段譽安排人手打探父親的下落,令他儘快回大理。這第二件事,便是西夏皇帝放出風聲要為公主選婿,保定帝想著段譽正是單身,要他儘快趕去西夏應選。

父親段正淳的下落,段譽並不十分憂心。段正淳本人的武功不錯,身邊又有「漁、樵、耕、讀」四名護衛保護,出不了大事。但去西夏應選駙馬一事,段譽卻是十分不快。他剛失戀不久,哪有那心思去討好西夏公主呢?只是段譽的性子雖有些天真爛漫,卻也並非那隻知享受不懂承擔的懦夫。他的伯父保定帝並無子嗣,伯父與父親百年之後,他便是大理國主。聯姻西夏,那是國策,豈容私情?

「這麼說來,三弟你很快就要啟程趕赴西夏?」虛竹聽了段譽倒出的一腔苦水,即刻便問了一句。

「是啊!」段譽愁眉苦臉地點點頭,如上刑場一般悲壯言道。「今日與大哥、二哥喝過酒,明日我就該啟程了。」

虛竹在靈鷲宮與段譽結拜時便曾聽他提過他心中的「神仙姐姐」王語嫣,如今見他不僅失戀,更要違心另娶她人為妻,不由大為同情。只拍著他的肩安慰道:「三弟,或許那西夏公主亦是絕色?」

「我對王姑娘……」段譽正要辯解他愛慕王姑娘並非因為她的姿色,只是話到嘴邊又隱隱心虛。怔愣半晌,他竟只打了個酒嗝,無奈搖頭。

卻是蕭峰見段譽神色鬱郁也不知如何開解,忙轉口道:「二弟,你離開了少林,這幾個月又去了何處?」

蕭峰有此一問,虛竹的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小弟去了星宿海尋人……」

這話卻要從虛竹離開少林送英雄帖說起。當初少林大張旗鼓召開武林大會,遣寺中僧人出寺派送英雄帖,其中便有虛竹。結果虛竹出寺后英雄帖未曾來得及發上幾張,便誤打誤撞破了那珍瓏棋局,得了無崖子七十年的內功修為。虛竹心性實誠,得人好處便思報答,就答應他去殺丁春秋為逍遙派清理門戶。

哪知他才葬了無崖子,出門又被天山童姥擄了去。兩人話也沒說上幾句,李秋水又來搶他。天山童姥與李秋水纏鬥爭執,虛竹身不由己,被她們兩人一路裹挾去了西夏皇宮,時隔數月方從她們的隻言片語中弄清了這逍遙派的恩怨。原來當年天山童姥自慕容復口中得知師弟無崖子的下落便急急趕去尋他,再顧不上慕容復。可等她尋到無崖子,她才發覺無崖子已半身不遂,心中大為失落。不久,李秋水又殺到。這同門師姐、弟、妹三人又吃起那陳年老醋來,猶如修羅場再現,直鬧了個天翻地覆。最終,天山童姥與李秋水俱被無崖子給氣了回去,至於逍遙派孽徒丁春秋早已死在慕容復之手、星宿派闔派全滅的消息,天山童姥早就置諸腦後。是以在這兩人走後,無崖子仍像那醫院門口擺攤的「大仙」一般,兢兢業業地擺著珍瓏等待有緣人。

天山童姥與李秋水都要搶那七寶指環,爭奪逍遙派掌門之位,最後卻如原著一般拼了個兩敗俱傷攜手赴死。虛竹便又繼承了靈鷲宮宮主之位,返回少林,葬了爹媽,終是想起了答應無崖子的事。可等他一路尋去星宿海,這才發現曾經在江湖上風光一時教人聞風喪膽的星宿派早已煙消雲散。他又尋到西平縣打探消息,可才說起自己是丁春秋的師弟,就差點被憤怒的百姓打成豬頭,只得狼狽地逃了回來。

回想數月前被西平百姓用釘耙、牛糞追打的情形,虛竹不由一聲長嘆,黯然道:「也不知是哪位高人仗義行俠,為逍遙派清理門戶……」

這件事,蕭峰卻是知之甚深,只見他抬手將一碗烈酒倒下肚,神色莫測地問道:「二弟,你若知道那高人是誰,又當作何打算?」

虛竹正色道:「此人於我逍遙派有恩,小弟自當知恩圖報。……當日無崖子師父傳我北冥神功與七寶指環是盼我為逍遙派清理門戶,我若尋到此人,正該將七寶指環給他才對!」

「傳他逍遙派掌門之位么?」蕭峰聞言卻扶著酒罈笑了起來,「他不會要的……他不會……區區一個逍遙派,他怎會瞧得上?便是整個中原武林,於他也不過是處水陸道場,不足掛齒……」

段譽出身皇族,一聽這話便本能地深覺駭然。

卻是虛竹一無所覺,只滿臉驚喜地拉著蕭峰道:「原來大哥竟知這高人是誰?快快告訴小弟!」

「他……」那「慕容復」三個字分明就在蕭峰的唇邊縈迴輾轉,可他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口來。

「大哥?」虛竹又好奇地喊了一聲。

蕭峰怔愣半晌,終是沉沉地嘆了口氣,端起碗來道:「喝酒!」

段譽與虛竹二人雖有北冥神功護體,可若實打實地比起酒量來,卻俱不是蕭峰的對手。待月上中天,段譽與虛竹二人便一個喊著「王姑娘」、一個喊著「夢姑」,酣然入睡。

蕭峰獨自一人將剩下的兩壇殘酒喝個精光,這才抹抹臉走了出來。剛一出門,就見著長老吳長風正指使幫中弟子將歡飲大醉的眾多弟子扶回房中歇息。

蕭峰陪吳長風立在原地瞧了一陣,吳長風竟忽而言道:「蕭兄弟,老吳年紀稍長,託大勸你一勸,你可願聽?」

蕭峰詫異地側目瞥了吳長風一眼,半晌方道:「吳長老有話不妨直說。」

「去向慕容公子賠個不是罷!」吳長風嘆道,「吳某不知蕭兄弟與慕容公子究竟鬧出了何事來,只是這慕容公子與吳某人也算是老相識了。別看他精明強幹,其實脾氣還如小孩子一般,又倔又硬。你若不給他一個台階下,他自己絕然下不來。蕭兄弟與慕容公子終究是結義兄弟,也曾同生共死,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

倘若換了從前,蕭峰聽了吳長風這番話必定會捧腹大笑,只因吳長風對慕容復的性格著實是洞若觀火。然而到了今時今日,蕭峰卻實在笑不出來。至於慕容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蕭峰也說不清了。只見他沉默了一陣,終是艱難地道:「吳長老,倘若我與他的矛盾事關生死道義,倘若他歷年所作所為全是另有圖謀,又當如何?」

吳長風立時一驚,半晌方道:「慕容公子身在官場,行事難免不夠磊落。可若說他是個心思詭譎反覆無常的奸險小人……」吳長風蹙眉思索了一陣,實不敢想象那等可怖的場面,只無奈搖頭。「吳某人可想不出來。」

蕭峰笑容苦澀,只嘆道:「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你可知,當年呂司空曾言,他的心性便如那曹操一般。不到圖窮匕見,你怎知他真正想當的究竟是哪一個呢?」

蕭峰看似生性粗豪,實則粗中有細。這個特質,大半是因為他本人才智,小半是受那位與他相交十年將與人斗其樂無窮髮揮到極致的「好兄弟」的影響。少室山下一別後,蕭峰並未如蕭遠山一般只因慕容博父子的一番話便將他們父子二人視為畢生死敵,必欲除之而後快。反而即刻去見了玄慈,印證慕容博的話。之所以這麼做,除了他本性中的精明,更多的仍是念在他與慕容復十年的兄弟情義。

然而,玄慈卻確認了當年向他傳訊的妄人的確是慕容博。

至此,蕭峰再無理由為慕容復開脫。慕容復與蕭遠山無冤無仇,縱然要捉他歸案也不必取他性命。那麼,殺蕭遠山便唯有一個理由:殺人滅口,掩飾三十年前的那樁血案。而他既然早知三十年前的血案是他親生父親一手造就,卻仍與他結交,思來想去也僅有一個緣故:為了他慕容氏興復大燕延攬人才。這數月來,蕭峰只要一想到十年來他視若手足兄弟、時時牽挂在心的那個人,實則一直虛情假意將他視為興復大燕的墊腳石,渾身上下便止不住地陣陣發寒。

立在蕭峰身旁的吳長風回想了一陣他與慕容復相識以來的朝廷與江湖上的大事,同樣兩手冷汗,失聲道:「大奸似忠,那可是亂世才出的奸臣啊!蕭兄弟,你真能確定么?」

那晚在玄慈口中問明真相之後,蕭峰在暴怒中定下正月十五的生死之約。如今時辰未到,或許到了那時慕容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蕭峰知道,這數月來他始終鬱鬱不樂,卻對少室山下的一幕絕口不提只因仍對慕容復心存幻想。縱然他一早便已明白,無論這十年是不是全為利用,他與慕容復之間終究橫亘著親生母親的血仇,再不可能回到從前。「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最終,蕭峰仍是隻字不提,只輕嘆了一聲便負手而去。

段譽與虛竹在酒醒后便要一同離去。虛竹左右無事,便被段譽說動將陪他同往西夏。臨別前,段譽與虛竹約定中秋佳節往大遼探望蕭峰。

而蕭峰也將慕容復殺死丁春秋一事告知了虛竹。望著虛竹不可置信的臉孔,蕭峰不由道:「那位慕容大人亦身懷家傳武學,十分了得。況且他心在仕途,區區一個江湖門派怕是未必在他眼裡。」

虛竹為人耿直,恍惚了一陣仍是堅持道:「無論如何,他總是我逍遙派的恩人,小弟自會去尋他。」說著,他又奇道。「大哥緣何知曉此事?」

蕭峰立時一噎。當初他與段譽結拜,考慮到慕容復是朝廷命官與異國世子結拜大為不妥,便不曾提及他另有結義兄弟一事。武林大會上,他當著中原豪傑的面與段譽、虛竹義結金蘭,那就更不方便提慕容復了。如此陰錯陽差,到了今時今日,蕭峰竟不知該如何他這兩位結義兄弟提及慕容復。

「是小弟多嘴了。」虛竹見狀忙低聲道。

虛竹這般老實,蕭峰不由啞然失笑,只拍著他的肩頭淡然道:「他曾是我的一位故交,然而將來如何……我卻著實沒有把握。」

虛竹雖老實卻也懂如何察言觀色,他見蕭峰隱隱流露出失魂落魄的神色來登知不可再問,這便與段譽相攜而去。

兩人走後不久,蕭峰也啟程與蕭遠山一同返回大遼。蔣長運率丐幫弟子一直將蕭峰父子送到了雁門關。眼見離別在即,餞別的酒宴上群丐各個喝地酩酊大醉。

只見那盈盈冷月下,丐幫第十九代幫主蔣長運率領群丐慨然言道:「蕭先生,縱然你去了契丹,只要你仍心存仁義,與我大宋和睦相處,便仍是我丐幫的好朋友!可若有朝一日,你為遼主所用入侵宋土,丐幫上下必誓死取你性命!」

蕭峰不發一言,只目光炯炯地望住了蔣長運。蕭峰不但武藝高強更加威望甚隆,此時冷眼望住蔣長運,正如淵臨岳峙氣象磅礴。然而,蔣長運與他沉默相對,竟也目光堅毅氣定神閑,毫不怯場。至此,蕭峰終能確信,蔣長運已夠格擔當丐幫幫主一職。他不由朗聲一笑,一字一頓地道:「蕭某雖是契丹人,卻由漢人撫養長大,結交了一幫漢人朋友。所謂飲水思源知恩圖報,蕭峰在此立誓:此生此世,絕不以一刀一刃加諸漢人百姓之身!如若違誓,猶若此樹!」說著,他便一掌向他身側的一棵大松樹打去。掌力所至,那棵足有碗口粗的大松樹竟頃刻斷成了兩截。

蔣長運眼圈一紅,彎腰拎起了一隻酒罈放聲道:「弟兄們,給喬幫主踐行!」他話音一落,身後群丐便紛紛拎起酒罈齊聲呼喝:「給喬幫主踐行!」

蕭峰見狀不由微微而笑,跟著拎起酒罈,向眾人道:「青山不老,綠水長存。蕭某能與眾位兄弟結識,三生之幸!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把酒言歡,干!」

「干!」群丐齊聲回應,仰頭將那一壇壇烈酒如數灌下。

只聽「砰砰」連響,大夥一起將酒罈摔下。蔣長運扭頭向南而行與丐幫群丐匯合,蕭峰則攜蕭遠山一步步往北走出了雁門關。

「喬幫主!」

「喬幫主,珍重啊!」

「喬幫主,若是契丹人待你不好,別忘了還有咱們大宋的兄弟!」

在蕭峰的身後,無數丐幫弟子放聲大喊抱頭痛哭,然而蕭峰卻終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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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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