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樓醫院

第三章 北樓醫院

我顫巍巍地接了電話,嘴姐的大嗓門就跟我手機開了免提似的咆哮而出:「吳恙你人呢!!」

我嚇得一身冷汗,趕緊安撫嘴姐:「我就來了!就來了!」

「來什麼來啊!我地址沒告訴你呢!」我一下子尷尬到了極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北樓醫院大門口!再給你十分鐘!」嘴姐「嗶」地一聲按掉了電話。

北樓醫院原先是一家公立醫院,成立早,大樓舊敗,於三年前拆除後由私人重建,現名逍遙山療養醫院,位於n市北樓區逍遙山風景區的人工湖旁。改建后的逍遙山醫院成為了n市著名的療養醫院,提供康復訓練、臨終關懷和療養護理等服務,收費很高,裏面大多是一些老年幹部和企業家等地位高收入多的人。像嘴姐這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一般都習慣稱它為北樓醫院。

秦初一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一路上都沒敢跟我搭話。我一直在掐着手機看時間,也沒想理他,只有陸遙似乎很是開心,一路都好奇地趴着窗戶看着外面的景色,藉機跟我們聊天緩和緊張的氛圍。

「誒,沒想到n市這樣的大城市,還能有這樣的風景!」他望着遠處映入眼帘的高山綠水,驚訝得長大了嘴巴。這風景與市中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確實,逍遙山對於n市來說不僅是吸金頗多的旅遊勝地,更是一處絕佳的風水寶地。每到節假日,都有全國各地的遊客趕往逍遙山,或是遊覽風景,或是求神拜佛,山上因此也多了許多道觀寺廟尼姑庵等神佛們的居所。n市為逍遙山風景區設有一條特定的地鐵線路,整條線路幾乎都架設在陸地上,使沿途得風景盡收眼底。我在大二班級組織的春遊時,曾經到過這裏一次。

上班時段去風景區的人少,從市中心搭乘地鐵到這裏一般只需要十五分鐘左右,今天是周六,人多了起來,列車開開停停,幾乎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期間斷斷續續又有嘴姐的電話打過來,讓我根本無暇顧及周圍的美景。最終,我以三十六分鐘零七秒的時間到達了眼裏冒着火的嘴姐面前。

嘴姐是編輯部新晉外勤主管,年齡三十歲左右,長期工作不注意外表而有些顯老,單身。因為喜歡在辦公室里傳播同事們的各種八卦,大家都喊她嘴姐。也因為如此,她是我們主管中最有親和力的一位。

「嘴姐,什麼都別說了,我知道錯了,要打要罵你請便。」我把頭到伸到了嘴姐面前。她一下子就把冰冷的手插在了我的脖子裏,冷得我嗷嗷直叫。這是冬天嘴姐最喜歡對沒有好好完成任務的員工所做的「懲罰」。

「您是我們吳恙的上司吧,」身後的秦初一從我身後走了出來,向嘴姐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是吳恙的哥哥,跟朋友剛從國外回來。本來以為今天是周六吳恙有空,好巧不巧卻趕在了她工作的時候,耽誤你們進程了。」陸遙也走出來,幫忙說着一些道歉的話。

看到他們兩個,嘴姐一下子就把放在我脖子裏的手抽了出來,立馬跟秦初一和陸遙握了握手。「哎呀,哪裏的話嘛!吳恙是我們公司最有前途的職員,平時工作可認真了!一點小問題,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嘴姐戀戀不捨地把手抽了回來,兩頰有些緋紅。「小吳啊,有事情跟我說一下就行了嘛,請假也可以啊。何必搞得這麼尷尬呢!」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都是我的錯。

秦初一向我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現在我和他扯平了。跟他們道別後,我和滿臉堆笑的嘴姐走進逍遙山醫院大門,她馬上開始問我這兩個海歸「哥哥們」的細節。

「晚上一起吃飯吧!」嘴姐朝我推了推眼鏡,不懷好意地咬着下嘴唇。

「行,我請客。」

「哪要你請客,叫上你哥哥和他朋友,我請客!就這麼說定了啊!」

「……」

今天要採訪的,是一位已經昏迷一年多的老大爺的女兒。這個女兒姓葉,是n市的民營企業家,最近似乎是要參加什麼優秀民營企業家的評選,需要有多篇採訪稿的要求,所以找到了我們公司。由於這位企業家知名度很高,她的採訪稿不論登載在哪個雜誌報紙上,肯定對其銷量是一個不小的幫助,所以有很多報社雜誌社躍躍欲試,想爭取到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嘴姐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兒子的乾女兒跟這位企業家關係不錯,推薦了我們公司,所以嘴姐就有了這個寶貴機會。假如事情成功,嘴姐外勤主管的位子肯定就坐得牢牢的了。這個寶貴的機會差點就因為我而錯過了,如果沒有秦初一的小聰明,恐怕我已經失業了。

採訪主要圍繞女企業家是如何孝順,照顧昏迷父親一年多展開,嘴姐負責採訪,我就在旁邊幫忙記錄,寫成初稿。嘴姐的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充分,比約定採訪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達到,減去我浪費掉的時間,依然綽綽有餘。加上採訪的問題都是她經過精心設計的,各種資料一應俱全,連葉女士的吃喝拉撒都摸得一清二楚,所以進行地十分順利。在工作這一點上,我對嘴姐是頂禮膜拜的。兩個小時后,葉女士提出要休息一會兒,我們便去病房給她和她父親拍幾張照片。

逍遙山醫院不愧是高級私人醫院,走廊的整潔程度是一般醫院所不能企及的。樓道內設置了各種方便病人通行的道路,花園茶室健身房一應俱全。我們一邊穿過通透的大樓,一邊跟葉女士聊著天。她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在父親還醒著的時候好好陪陪他,現在雖然天天來這裏,也於事無補了。

不一會兒,我們到了葉大爺的房間。房間是高級套房,乍一眼看上去和酒店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監護儀器。老人的病床旁還放了本菲茲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葉女士說她每天都會抽時間,給躺在病床上喜歡看書的父親讀上一段。床邊還有一碗蓮子百合粥,也是葉女士親手煮的。不管多忙她都會親自下廚,希望父親醒過來的時候能喝到他最喜歡的粥。我們到的時候,有三個護士正在給葉大爺做全身按摩,大概還需要半個小時的樣子才能結束。

「這樣吧葉女士,我們先去樓下給您拍單人照,您看這樣可以嗎?」葉女士點頭表示同意,嘴姐便讓我和另外一個職員小李先留下,他們先去花園拍照。小李比我早一年進公司,看上去呆愣愣的,一直屁顛屁顛地跟着嘴姐。傳聞說他暗戀着嘴姐,同事們私下都喊他「戀母情結」。

小李不是一個善於言談的人,我也不喜歡跟不熟的人聊天。我們就這麼看着窗外的人工湖,或者看護士做着各種按摩,看得我都困了,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小李實在看不下去了,對我說:「小吳,我看走廊那頭有咖啡機,我去給你倒杯咖啡吧。」

小李走後,我閑着無聊,翻看着上午採訪的內容和葉女士的一些資料。但我實在忍受不住這翻湧而來的濃濃的困意,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想打一會兒小盹。這一閉眼就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護士們都不見了。我下意識地清醒過來,突然意識到已經天黑了,屋子裏暗暗的,室內陳設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原本的套件變成了一個大病房,前前後後擺了五張病床,卻都沒有人,只有最接近門口的那一張床上躺着一個老人,老人的床邊坐着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婦人。整個房間的光源全都依靠着那一張病床邊的小枱燈,原本乾淨整潔的房間此時卻充滿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怪味。

我坐在房間最裏面的病床旁,轉頭看向窗外。本該是人工湖的地方,此時卻是一小棟黑了燈的低矮樓房,樓房邊上隱隱約約停著幾輛工程車,四周堆積了一些剛剛拆除的磚塊。平時需要走上半個小時才能到達的逍遙山,此時就出現在樓房後面,感覺伸手就可觸及。我看了下手機,日期依然是二零一五年二月十四日,但時間卻是下午19:40,沒有信號。

床邊那位老婦人正在給病床上的大爺餵食物,兩個人舉止親昵,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老婦人背對着我,我無法看清她的臉,但從病床上老大爺的神情來看,他們似乎在談論着什麼開心的事情,充滿了幸福感。喂完粥,老婦人愛憐地摸了摸病人的額頭,起身走出了病房。

待老婦人走後,我慢慢向門口的病床走去。病床上的人正藉著床頭燈在看書,聽到腳步聲便注意到了我,抬頭問:「請問你找誰?」

他的長相和裝束跟昏迷中的葉大爺如出一轍,並且他手裏拿着的,正是那本《了不起的蓋茨比》。

「葉大爺?」我不禁問道。

「你認識我?」他放下手中的書,驚訝地看着我。

「你已經醒了?這裏是……逍遙山醫院嗎?」

「這都快晚上八點啦,我哪能不醒吶!」他聲音愉悅,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綻開了,「丫頭,這裏是北樓醫院呀!」

北樓醫院?對啊,這裏是以前的北樓醫院啊,我該不會是穿越了吧。不可能,日期還是那個日期,難不成我不小心進了某個平行時空點?

「葉佳禾知道您在這裏嗎?」我試探著問。

「你說佳禾?哎,她整天忙着照看她的公司,哪有時間來看我。這不,都過去快五年啦!」老人嘆了一口氣。「你認識佳禾?」

「我是她朋友,替她來看你的。」我胡謅了一下,沒想到老人聽到這話,竟然顯得十分意外。

「哎呀!我的佳禾終於想着來看我啦!我等下跟小鈺說,她一定更加開心!我的佳禾喲,終於想到他的老爹嘍。」老人不停地念叨著葉女士的名字,神情是那麼的興奮。

我的思緒亂作一團,北樓醫院明明在三年前已經被拆除重建了,而現在我卻實實在在地站在這裏。剛剛還昏迷在床的葉大爺又不像是剛剛醒來的樣子,天天來看望他的葉佳禾也被說成是快五年沒見了,另外這個小鈺又是誰?

「葉大爺,您身體怎麼樣了?」

「老樣子,一天不如一天啦!要不是小鈺天天來照顧我,我早就歸西嘍。」

「小鈺是誰?」我問。

「我夫人何鈺啊,剛才還在這兒呢,說什麼今天是情人節,要送我禮物,等下就回來的。怎麼,佳禾沒跟你說過嗎?」

葉大爺這話一說,我身上頓時從頭到腳都起了雞皮疙瘩。根據上午的採訪和其他資料來看,葉佳禾的母親何鈺早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葉大爺因此還抑鬱了好一陣子,難道我剛才看到的老婦人就是死了四年多的何鈺?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病房裏面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這些不符合事實的場景真真實實地發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

就在我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下的時候,病房門口想起了細碎的腳步聲。這在安靜至極的病房大樓中,顯得格外響亮。我瞬間屏住了呼吸,小心地看着病房門口。一個滿頭銀髮,穿着樸素卻考究的老婦人,捧著一束紅玫瑰,帶着滿臉的笑容漸漸從黑暗的樓道里朝我們走來。

當她看到我坐在床邊的時候,停住了腳步,臉上掛着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性極強的眼神。大樓里一下子又恢復到了之前瘮人地寂靜。我被這種瞬間變化表情的舉動嚇了一跳,周圍死一般的安靜讓我不安起來。而讓我更加恐懼的,是她說話的聲音。

「誰派你來的?」低沉而冰冷的語調,伴隨着窗外突然響徹天地間的雷聲,讓我呆坐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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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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