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父返家

「王兄，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經歷了吧？」一番說笑下來，林景清對王臨已經可以客客氣氣地兄弟相稱了。尤其在發覺王臨並非自己想像當中的那種窮酸學子形象之後，林景清更加起了結交之意，雖然這種心思並非刻意為之，但卻為他以後的識人用人奠定了一個基礎。

「少爺，我王臨這輩子沒欠過誰的，就欠你兩次恩情，我是真的記在心裡了。」雖然林景清稱呼他為兄長，但王臨還是願意跟阿鐵一樣叫他一聲少爺。

嘆了口氣，王臨繼續說道：「我是一個苦命的人，十六歲那年，沒上幾年私塾的我，父母便接連著走了，依靠著親戚和家中的幾畝薄田總算捱到了成年。之後便踏上了科考之路，原本以為寒窗苦讀了十年的我可以通過院試鄉試，但卻沒想到連考三次連個秀才都沒成。」

說到這裡，王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他的眼光望向遠處青山，靜靜地吸了口氣道：「於是，我家裡僅有的一點田產便被我這樣一來二去地科考折騰完了，我也總不能叫親戚養著，只好拉下面子上街擺起了攤，賣起了書畫。沒想到這一丟了面子的擺攤也讓我不得安寧，沒做多久，便遇上了陳家那惡少，不過幸得少爺搭救，這才免了一災。」

王臨搖搖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苦笑道：「可是老天爺並沒讓我能夠安生，接下來，便讓我淪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林景清三人聽他講到這裡，不由都輕輕地屏了下氣，俱都凝視著王臨。

「我本來以為躲過一劫之後，從此便能安生，沒想到就在半個月前，當我上街擺攤之時，又遇見陳家二公子，這一次不止他，還有他的大哥，閩縣三霸中的陳家大公子，可能是我生來惹人厭吧，陳家大公子上來就掀了我的攤子，我當然不能忍氣吞聲，於是又跟他理論一番，誰知道他比陳二公子更加蠻橫不講理，直接便把我打了回去。事後還不解恨，又逼迫我的債主紛紛上門討債，我無奈之下，只好賣掉祖屋，流落街頭想尋一個糊口生業，只是一到街頭，便有無數潑皮無賴找上我，輕則譏笑諷刺，重則拳打腳踢，想我一貧弱書生，如何斗得他過，只好跑出城外，又不能做出有辱斯文人之事出去乞討，只好在野外找些物事充饑，至今已有五天，可憐我身子乏力，一時之間找不到食物充饑，聞到這裡有香氣飄出，便尋了過來，一見阿鐵手裡雞腿，實在忍不過肚中飢腸轆轆，便一把搶了過去……」

說到這裡，王臨不禁滿臉愧色，似極了小孩做錯事一般。

林景清卻是哈哈一笑，道：「民以食為天，就是飽讀聖賢書的學子，也還得吃飽了才能讀書，無礙,無礙的。王兄既然現在無安身之處，不如去小弟家尋一合適位置，暫且安置下來，不知王兄意欲如何？」

王臨聽得林景清願意為他安排生計，自然是點頭同意。再怎麼說，有個地方住，有個熱飯吃才是他目前最大的願意，其餘的，他也顧不得了。

「不過，陳家的事，暫且先放一放，假有時日，小弟一定幫王兄報此喪家之仇……」林景清的眼睛有些眯了起來，一旁的阿鐵知道，少爺又在打什麼主意了，只要林景清心裡有什麼計劃，他便會習慣性地眯下眼睛。

「那我就先謝謝少爺了。」王臨一揖到底，心裡感激不已。

林景清微微一笑，看向遠處的目光若有所思：少爺正嫌日子過得太沒意思了，陳家兩位公子既然撞上來，那當然就怪不得少爺也玩一出為民除害了。

不過，現在要緊之事，不是如何懲戒陳家兩個惡少，而是，林家的真正主人，林銘，就要從外地回來了。

林銘出去了兩個月，到底做什麼林景清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他此行是去南京談一筆生意。要林銘親自出馬的生意，自然不會是小生意。

不過林景清也不會去多管，反正樂得坐享其成，操心的日子就讓他老爹去頂吧。

第二天下午時分，安份老實了一天的林景清在林母的帶領下，一家大小等候在門口。

少頃，一個四人小轎抬進了官巷，前面領路的正是林家的大管家，林銘的心腹之一，林襄。

一家大小迎了上去，轎子剛一放下，中等身材，微微發福，四方臉，小眼睛兼且有點禿頭的林銘並下了轎來。

要說這林銘也確實長相一般，由不得林景清暗暗慶幸自己是繼承了林母的外貌。

「老爺……」林林景清母親與林銘感情深厚，這一聲老爺叫得是情深意切。

「爹爹……」林景清的這聲呼喚卻是有些心虛，他最近夫子也調侃過，課也逃過，還帶了幾個人回家，雖然不是不清不白的，可是讓林銘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爹……」林景清的小妹，林妍也開口叫道。對於林妍，林景清還是比較疼愛的，只是她年紀比較小，林景清昨天不敢帶她出去，怕她一時不慎告知了林母那就麻煩了。自己可是推說身子不適才逃課出來的啊。

「老爺！」後面是一群下人整齊的喊聲。

「好好好，大家都到齊了。晚上叫廚房加多幾個菜，另外開幾壇酒，讓大家高興高興。」林銘連說了幾個好字，滿臉愉悅地吩咐旁邊的大管家林襄。

「是的，老爺。」林襄馬上拉過旁邊一個下人說了幾句，那人便下去安排了。

「老爺，我們先進去吧。」林母見到林銘尤在那裡笑意滿面地看著眾人，不禁開聲說道。

「哦，你看我……走走走，我們進去再說。」林銘的臉上依舊是滿面春風，看來是有什麼事值得慶幸了。

眾人入了林府之後，早有下人將林銘領去洗了個澡，等到林銘回到大廳，各式溫熱的酒菜恰好送了進來。

林銘一坐定，便對林景清開口問道：「清兒，最近我不在家，你可有好好溫習功課？」

林景清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道：「景清雖然頑劣，但無時不記住爹爹教訓，埋頭苦讀，夫子也是有稱讚的。」

林景清知道林銘最在意的就是他的仕途，皆因他自己是商人出身，雖然有林聰這棵大樹，但自己家族最親近的卻沒有一個能夠在官府中說得上話的，因此很是憂心，生了林景清之後便是刻意栽培，誓要將林景清送上仕途，謀得一份官職才行。

明朝等級制度極為嚴明，林銘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出奇。別看他現在風光，閩縣縣令要做件什麼大事都得跟他通下氣，可是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背後有棵大樹的緣故，如果大樹一倒，就是一個七品官，也可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因此，林景清一代能否出個官兒便是林銘最大的心愿。也因為這樣，他一坐下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林景清的學業。

現在聽得林景清的回答，林銘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自己沒讀過書，認識的字還不到一籮筐，聽說夫子都稱讚林景清，不禁咧嘴便笑。

這時，林母也適時地插話進來，道：「清兒前陣子還跟我講，必定會中個秀才讓老爺長長臉，為此他連我要把葉家女兒接過來都拒絕了呢。」

「這個嘛。」林銘考慮了一下，道：「清兒有此志向也是好的，不過葉家女兒終究還是要接過來的，時間，還是不能拖得太長……」

「爹爹，我跟娘保證了，絕對不超過三年時間。」林景清見他話語有些猶豫，連忙解釋道。

「三年，也好，加上今年，就以三年為期，明后兩年都有院試，你只要過了，爹就給你大辦婚事，過不了，你這婚事也得做，但爹爹臉色就沒這麼好看了。」林景清沒想到林銘也會調侃，頓時嘿嘿跟著笑了幾聲，心中卻是作鬼。想到考八股文，他頭都大了。

「過了年，我準備讓你進府學，得個童生身份，這才好考取秀才。」林銘似乎是剛剛想起的一件事，卻讓林景清嚇了一跳。

「爹，不用那麼快吧？」林景清心存希冀地問道。

「不快的了，你看官巷裡住的人家哪個不是十六歲后就送去歲試，考進儒學里呢，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要考秀才，就必須進儒學，我看府學那邊比較好，府學里的提學官也是爹以前結識過的人，去那裡也好有人照應你。」

林銘啰里啰嗦地說了一大堆，卻讓林景清暗嘆好日子到頭了。他心中思量著什麼時候找個借口搪塞下，至於找什麼借口呢，他現在還沒想到，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朝的科舉制度，可謂是歷朝中最為嚴格的。

明朝時代，一個人從幼時的啟蒙教育開始，便在為日後進入官方學校作準備。進入學校以後，則要為日後的科舉考試作準備。因此，他所學習的內容，也便限定在了官方規定的文化範圍之中。官方教育則具有一套完整的體制和制度，而且它只有一種形式，那就是各級學校。

永樂中頒降府、州、縣學的必讀書籍計有：《大誥三編》、《大明律》、《禮儀定式》、《表箋式》、《減繁行移體式》、《新官到任須知》、《韻會定式》、《六部職掌》、《科舉程式》、《孟子節文》、《朔望行香體式》、《四書大全》、《五經大全》、《性理大全》、《孝順事實》、《為善陰騭》、《勸善書》、《五倫書》等。其中《孟子節文》為太祖時所刪定，其餘如《四書大全》、《五經大全》，都是永樂朝刊定的。這裡面既有儒家思想教化的書籍，也有為生員日後步入仕途而必須掌握的知識。明朝的儒學從洪武後期至永樂以後，開始正式成為國家文職官員的培養機構。

府、州、縣學生員，責任守令於民間俊秀及官員子弟選充，守令親身相視，必人材挺拔，容貌整齊，自年十五以上，已讀《論語》、《孟子》四書者乃得預選。

凡是由童生進入府、州、縣儒學讀書，必首先經過面試。

不過，在成化年間，這種面試已經存在許多貓膩了。因此，林景清只要讀過四書，能夠隨便糊弄一下，又有林銘的大把銀子開道，這府學，他便是進定了。

想到此處，他更是鬱悶不已。

這一餐，林銘是吃得油光滿嘴，林景清卻渾不是滋味。雖然葉家小姐是不用馬上迎進門來，可是自己卻要被斷送出去了，一吸一涿，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呢？

第二天，由於林銘的緣故，林景清只好悶悶不樂地去上了陳夫子的課。

也許是因為上次對不上林景清對子的緣故，陳夫子覺得大失顏面，又不好放下身段向林景清討教，只好裝作不知。林景清也懶得追問，於是便自己怏怏不樂地在那裡聽著課。

這樣的日子捱了十來天之後，林銘又有事要出一次遠門。

林景清大喜，雖然林銘臨走之時拉著他的手囑咐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也點了頭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變成好好玩玩，天天逃課……

果然，林銘前腳剛一離開林府，林景清後腳便帶著阿鐵、王小嫣及小妹林妍出去郊外了，名為採風……

陳夫子那邊，自有幾個堂弟糊弄著，當然，這好處費林景清可是給了不少。

只是好景不長，林銘出門一月竟然提前兩天回到了家。這次他進門后，因是日間，按理林景清會在私塾中學習。於是照例問起林景清的學業，聞說正在陳夫子處苦讀，不由愛憐之心油然而生，跑了去視察一番。

這一看，林景清卻是連個影子都沒有。一問陳夫子，再威迫幾個小孩子說出真相，不由氣得鬍子亂翹，氣沖沖地叫了一堆下人把正在城外遊玩的林景清抓了回來。

林景清被抓回來之後，雖不辯駁，卻不服軟地道：「夫子連我一上聯都對不出，何以教我？」

林銘本來怒火中燒，一聽他這話，不由好奇地問起緣由來。於是林景清便將當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林銘，又拉了眾堂弟作證。

林銘聽完，一雙細長眼睛在林景清身上打量了半天，轉怒為喜，撫著鬍子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林銘的兒子！」

林景清正要借勢拍下他老爹的馬屁，沒想到林銘後面又冒出了一句話。

「那麼，這府學你更要去了，裡面的教官都是本省的有名士子，正好教你。」

「爹，我不想去。」在給自己挖了個坑之後，林景清只好耍起無賴來了。

「為什麼？」林銘奇道。

「這，這……」林景清急切之間找不出什麼理由去反動。難不成說府學里的教官也不夠資格教自己么？那也未免太狂妄了，別說林銘不信，林景清自己也沒這個膽子說。

林銘絲毫不給林景清思考的空間，直接拍板：「過年時我帶你過去看看提學官大人，讓他認識下你，以後也好有個照應。這事就這麼說了，陳夫子那裡既然教不了你，那這段時間你可以自由用功，待到過年後便入府學，明白了么？」

林景清無奈，只好點了點頭。畢竟離過年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自己算是自由的了。

哎，沒想到來到古代，以為當了少爺便可無拘無束，沒想到也是這般不自由。

林景清在心裡為自己默哀了一下……這個少爺，難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