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開雲深不知處,誰家憐惜

第四章 花開雲深不知處,誰家憐惜

張小牛一覺醒來,天光明亮,已是午時,睜開眼看到的不是往日的屋頂,卻是一蓬樹冠,樹冠如一個大篩子一般,篩出點點陽光灑落在張小牛身上。

張小牛微微發獃,又見樹枝上掛着的自己那件外套,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昨夜從崖上墜下來的,翻身坐起,卻覺渾身刺痛,齜著牙將自己周身上下都查看一遍,還好沒有什麼嚴重的傷,便是一雙胳膊雖然拉傷頗重,卻也不甚影響行動。這麼高摔下來也幾乎完好無損,張小牛不由大呼自己福大命大。

張小牛想爬到樹上去把自己外套取下來,試了幾次,都因胳膊疼痛沒能成功,只得暫時放棄了,轉頭一看發現不遠尚躺了一人,走近一看卻是已經被摔得不成人形了,依稀能辨認出蔡老頭的模樣。

張小牛雖然為他所害,但現在他已經生死,其中恩怨自然一筆勾銷,對着屍體合十道:「蔡老,你雖然害我墜落山崖,但你往日待我不錯,且人死為大,待我尋個好地方再來將你埋葬,定不叫你暴屍荒野。」

張小牛對着屍體一番細語禱告,

這才抬起頭來仔細查看周圍,只見四面環山,似乎是一個谷地,只是山有多遠,谷有多大,只憑目測卻也說不清楚,谷內遍佈草木,其中更有幾多山花開得艷麗,看得張小牛驚奇不已,此時已是寒冬,怎會還有花朵不畏嚴寒,開在這季節?

張小牛走過去一看卻是尋常山花,在峰上也是有的,只是這山花怕寒無論如何不該在這季節開的,不免心中又胡思起來,難道是自己一覺睡過了數月此時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不成?可是真要睡了那麼久自己豈不早餓死了?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也只得由他。

張小牛失了寶劍,腰間便只剩一張空劍鞘,取下來握在手中,以做防身之用,又在自己墜落之處作了記號,這才選定一個方向向前探索。

接連數日探索,張小牛漸漸放下心來,這幾日中竟是半隻野獸也不曾見到,便是鳥雀也無,不知是否是鳥兒都飛到高處去了,這山谷深處反而不見一隻。

谷中花草居多,間或有些樹木,偶有些還結著果實,張小牛現下尋不到食物,遇到了成熟的果實也不管能吃不能吃便通通摘下來,用衣服兜著,起先吃食的時候很是小心,只弄一點點淺嘗,待過得半日發現沒有異常后,才會對同類的果實大快朵頤,期間除了腹瀉幾次倒也沒弄出什麼大亂子。

接連六七日張小牛在這谷中遍尋了東西北三個方向,卻是毫無收穫,這裏的山壁都極陡峭,且將山谷圍得嚴實,沒有半分出路,張小牛隻得向還沒有探尋的南面尋去,心中頗為擔心,若是南面也如東西北三面一般,那便沒有半分出谷的希望,豈不是要在這山谷里終老?

這一日張小牛沿着山壁一路南行,眼見前面不遠便是盡頭,尚沒有找到出路,心中感嘆自己恐怕真要在這谷中終老了,此時天色已暗,張小牛便取出幾顆果實在衣服上隨便擦擦吃了,尋了一處避風且乾淨的草叢和衣睡了,這幾日他都是如此,好在這裏是谷底,風力甚小,寒氣不重,他功力雖不深厚,卻也能夠抵受。

睡至半夜忽然隱約聽得水流之聲,張小牛不由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仔細聆聽,果然是水流,只是這水流聲音甚小,白日裏夾在許多蟲鳴中聽不真切,此時深夜寂靜才隱約聽到,張小牛在谷中這些時日他半點水也不曾見到,只靠着吃些水分充實的果實解渴,此時聽得水聲怎能不興奮,跳將起來向著水聲傳來處飛奔而去。

好在今夜月光明亮,倒也不至於摸黑摔倒,張小牛跑得一會兒水聲漸響,轉過一處山角,眼前豁然一亮,這山角後面竟是藏着一個小谷,只一方泉水自山壁上飛出在地上衝出個丈許池塘復又向著前方流淌而去形成一條小溪,得了這條小溪澆灌,小谷內山花繁盛遠勝外面大谷,萬紫千紅,爭相鬥艷,好一派燦爛景色,更有池塘溪流中蒸騰許多霧氣相映襯,於這深夜中明月下便如人間仙境一般。

張小牛不由咂舌,心道傳說王母娘娘有一座御花園遺落人間,其中仙花仙草無數,四季不敗,莫不是就是這裏了,否則怎麼能在這寒冬季節里開出這許多花來?只是這御花園怎麼卻落在這等絕谷之中,沒得埋沒了這許多花兒。

張小牛呆定了好一會,又胡思亂想一番,這才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從花叢中小心走過,仔細不踩傷了這些仙花仙草,來到池塘邊見泉水清澈明亮,張小牛蹲下來先洗了手臉,又掬了幾口水喝,泉水入口略有溫暖,心道莫不是少有的溫泉?張小牛來到泉水出口處伸手一摸,還有點微燙,果真如此,怪不得能蒸騰出這許多霧氣。

張小牛四顧張望一番,卻又嘿嘿一笑:「這等絕谷哪還有生人?我這也是多此一舉了。」說完不作他想直接脫了衣服跳進池塘里,他落在這山谷內已經**日都不曾洗過澡,此時身上早已髒亂,癢得難受,起先還擔心這泉水寒冷至極功力淺薄抵受不住會受寒涼,此時再沒了擔憂,哪還能不洗個痛快?

張小牛在水中洗刷一番,洗去滿身污垢,換得一身舒泰,一股舒爽勁兒從腳底直透頭頂,便是連日的疲累也去了個大半,不由吟道:

人間神仙地,

花開映月明,

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滿衣。

張小牛吟完便往池邊上斜斜一靠,眼睛一閉沉沉睡去。

張小牛做了一個夢,夢裏他來到了王母娘娘的御花園,御花園裏花開無數,朵朵鮮艷,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雕樑畫棟,自己一路遊覽,美不勝收,渾然忘了歸路,不知怎麼迴轉,恰在此時,迎面走來一個仙女,張小牛剛想上前問路,卻聽仙女道:「我道是誰弄髒了我家的泉水,卻原來是你這泥鰍。」

張小牛一驚醒來,卻已經是天光放亮,晨間時刻了,眼前池邊立着一個盈盈身影,眉目如畫,肌膚勝雪,滿谷的花兒被她一比瞬間失去了顏色,不是自己夢裏的仙女又能是誰?仙女手上提一隻小桶,看來是要來打水的,張小牛心想這裏果真是王母娘娘的御花園?這仙女是王母娘娘派來管理花園的?

張小牛豁然想起自己在水中不著片縷,這水又清澈無比,驚叫一聲,雙手往身上捂去,但雙手能有多大,卻又如何能捂得嚴實,只急得張小牛面紅耳赤連聲道:「仙子姐姐快別看了,還請轉過身去。」

那仙女道:「誰要看你?」說着自去泉口用小桶接了水轉身向小谷深處去了,再沒看張小牛一眼。

張小牛直到她走遠,這才驚醒過來,或許這位仙女有法子出去,顧不得尷尬,連忙爬上岸去七手八腳穿上衣服轉身追去,口中喊道:「仙子姐姐等等我,仙子姐姐等等我……」

那仙女卻恍若未聞,半步不停,走入霧氣之中轉眼不見了蹤影。

張小牛追入霧氣之中,這裏水霧極濃,只能看出數步遠,張小牛在裏面轉了小半天才鑽了出來,卻發現竟然又回到了泉水邊,張小牛奇怪,自己明明是向著一個方向走的,怎麼會又走回來了?

張小牛想不明白,復又鑽進去找尋,幾下下來卻仍然如第一次一般,最後總會走回頭來,便是一路摸著山壁,最後也是一般結果,張小牛心下駭然,莫不是碰到了鬼打牆?可是這等仙靈之地又怎麼會有鬼物作祟,定是仙家法術,果然這等神仙地不是凡人能夠隨便進入的。

既然反覆多次都進不去,再外面呼喊也不見有人應聲,張小牛隻得收拾心情,沿着溪水探尋起來,希望能有所發現。

這小谷本不大,這泉水流淌形成的小溪便如一道門檻一般從小穀穀口穿過,張小牛隻兩刻功夫便走到了盡頭,這小溪盡頭竟是一堵山壁,山壁下端貼地處一個小洞,那泉水便悉數流進了裏面,不知到底流到了何處,張小牛在那洞口來回仔細比劃了幾下,終於確定自己無論如何是鑽不進去的。

張小牛一轉頭,卻見這洞口不遠處,草叢中似乎有座石碑,撥開齊腰的草木走過去一看,竟然是一座墳墓,只見墓前石碑上寫着「葛問天之墓」,右下尚有一行小字「桑小蝶立」,張小牛奇怪這葛問天是誰?這桑小蝶又是誰?怎的字跡這般秀氣,不像寫字倒像是繡花一樣,張小牛實在想不出這樣秀氣得彷彿繡花的字怎麼能刻進這堅硬石壁之中的。

墓後面便是石壁,只見石壁上整整齊齊刻了數十行字,字跡卻是工整儼然,開合有度,顯是出自男人手筆,與墓碑上刻字者並非同一人。

「我名葛問天,世居蒼山,江湖人稱蒼山老人。」

張小牛隻看了一句,大驚,這墓中的葛問天竟然便是蒼山老人,卓揚說蒼山老人最後與他比試一場便下山去了,怎麼會埋骨此處?張小牛迫不及待往下看去。

「我一生與人為善,甚少仇家,不想最後卻遭人暗箭,死於非命,殺我者靈劍門蕭劍崢。」

張小牛心中驚訝更甚,這怎麼可能?掌門蕭劍崢張小牛雖然只在五年前見過一面,但依稀記得模樣中正,三縷長須,有些文氣,待人也很和善,怎麼會是暗箭傷人之人?又想到卓揚曾經說過他是因為被傳一劍刺死了蒼山老人才被掌門抓住由頭逐出師門的?莫非這都是掌門蕭劍崢計劃好的?那他又為什麼要將卓揚逐出師門?又想到卓揚曾經那句「能有什麼大錯?終究不過一個情字罷了。」莫不是因為這個「情」字?可是他們之間又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情仇,能讓掌門蕭劍崢不惜對蒼山老人暗下殺手來將卓揚逐出師門?或者這一切都想錯了?靈劍門有第二個蕭劍崢?

張小牛越想越不明白,所幸丟到一邊不再想他,繼續向下看去。

「我一生好武,所學繁雜,到得晚年才略有所得,去蕪存菁,於武學一道上有所建樹,聽聞靈劍門卓揚年僅二十便自悟絕世武學『刺破天』,心喜來尋,一見如故,結為知交,卓弟於武學上許多想法獨特,令我頓開茅塞,更有三問語出驚天,我自嘆弗如。卓弟與我討論切磋三月有餘,我所獲頗豐,欲迴轉靜思其中玄奧,我不信卓弟那招『刺破天』能破盡天下招數,臨行前相約比試一番,我雖擋下了卓弟一招『刺破天』,卻也受了內傷,只是為了顏面強忍着下山而去。」

卓揚看到這裏,暗道與卓揚所說的倒是一般無二。

「下山途中,路遇蕭劍崢,蕭劍崢聽聞我要迴轉,又覺察出我受了內傷,便說有要事相商,將我騙到崖邊,趁我不備,將我擊落山崖,我雖然僥倖不死,得貴人相助,卻也回天無術,時日無多。」

卓揚雖然不敢確信,但也不能不相信,若有人要誣陷蕭劍崢,實在沒有必要將這些刻在這等人跡不至的絕地,只是心中不免唏噓,以前看書說江湖兇險,人心險惡,自己尚不怎麼覺得,現在事實便在自己眼前,而且是自己門派的掌門,叫自己如何能夠再等閑視之。

「自入江湖起,便知這一生難以善終,死於人手,倒也不覺意外,雖有遺憾,卻也不能怨了他人,此地人跡難至,他日有人見我留字,或許那蕭劍崢已死去多年,便是活着,這仇報與不報也無關緊要,一生是非到頭便如一夢,夢醒早晚而已。」

張小牛看得很是佩服,這蒼山老人葛問天竟能大肚若此,將生死看得淡薄如斯,若不是有大智慧絕難做到,想卓揚那般傲氣的人物也佩服敬重他,看來也不只是佩服他的武功,更是敬重他的人品和智慧。

「我唯一遺憾,便是一生所學沒有傳人,曾有一記名弟子蔡百江,也因心性不正被逐出門下。現將我平生所得所悟,刻錄於此,留於後人,來者不管正邪妖魔,只要願學者皆可習練。」接下來便是幾篇武學功法,張小牛對這些不怎麼敢興趣,略去不看,自己已經有一本神奇無比的《長生訣》了,又怎麼在意其他武學?

張小牛看到此處才知道原來那蔡老頭本名叫蔡百江,竟是蒼山老人葛問天的棄徒,忽然又想到那蔡百江的屍體尚留在原處還沒安葬,自己何不將他葬在他師父旁邊?

張小牛想到就做,尋回原地,此時深冬,這山谷中又無鳥獸,那屍體倒是沒有損壞半分,張小牛見地上零散落了許多紙錢,自己那把水雲劍也斜插在不遠處,張小牛看得直叫晦氣,自己還沒死呢,峰上的師傅師兄師姐倒給自己丟下這許多紙錢來了,那把水雲劍應該也是作為自己遺物丟下來的吧,他們定是尋到自己的水雲劍,以為自己已經墜崖身亡了,不過自己雖然活着也出不去,於他們而言倒也與死了一般。

張小牛順路從樹冠上取了衣服,費盡氣力折騰了一日有餘才將蔡蔡百江的屍體背至葛問天墓邊,又用劍在地上磕巴了小半日才將蔡百江屍身埋好,張小牛本想也立塊碑,只是尋不出合適的石板,自己也沒那功力劈砍石塊,最後只得尋了一塊大石,用劍勉強刻上「蔡百江之墓」幾個字,他功力不夠,幾個字刻得歪歪斜斜,看得張小牛實在難為情,便連留個「張小牛立」的字樣也不敢了。

張小牛將大石推到蔡百江墓前,雙手合十道:「葛前輩,蔡前輩,你們生前曾是師徒,雖有不合,但現在都已雙雙魂歸地府,所謂人死怨消,你二位前輩不如在此做個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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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問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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