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年代

20世紀80年代的北京，大多數人都居住在俗稱「大雜院」的地方，這是傳統四合院經過多年擴建、改造之後的產物，只能隱約看出原有建築的風貌。在一個院子裏，幾乎所有居民都彼此熟識，**在這裏是一件並不太重要的事情，每天約定俗成的問候；彼此之間按照或是父親或是母親親屬輩分來定義的稱謂；柴米油鹽醬醋茶甚至是全國糧票的無私相助——這些，構成了北京在那個時代特有的氛圍。

許航，就是在這樣一個年代出生的，確切地說，他真正感受到這種獨特的文化，是在他六歲的時候，因為那一年，他父親的工廠和外國合資了，這在當時，是標誌着家庭收入邁向一個新高度的信號。所以，在那年深秋的一天，當他父親提着20斤在當時算是相當奢侈的羊肉片進入大雜院院門的時候，每一個被邀請一起吃涮羊肉的鄰居並沒有一絲的嫉妒和羨慕，而是略微有點雀躍地和著蘸料，清洗著時令蔬菜，甚至有人把家裏珍藏多年的茅台打開了，像迎接一個榮歸故里的將軍一樣，一起分享著喜悅和新鮮的美味。

就在那天，許航所認識的世界，突然有了一個分明的模樣——因為一個叫做「希望」的東西，讓所有人親密的如同血親一樣。

這種力量，伴隨許航度過了小學的六年時光，他似乎繼承了那個時代特有的品質，他親眼見證了整個衚衕里第一輛轎車，穩穩地停在旁邊院子的門口，那是一輛「拉達riv**az－2105」轎車，當然許航在那時並不知道那輛車的名字，只知道車裏面出來的那個男人，應該稱呼他「牛叔叔」。當然，許航把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由衷的讚揚，給了牛叔叔和他那輛白色的轎車，絲毫沒有造作——那個年代的人們，也極少會造作。雖然稚嫩和笨拙，但是還是引起牛叔叔一陣陣的大笑。

從那以後，這個牛叔叔就和許航成了忘年交，不過許航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地人們開始背後叫牛叔叔「二道販子」，還說他「挖什麼什麼的牆角」。所以許航一直認為，牛叔叔是靠「挖牆腳」掙來的錢，當然他更好奇，牛叔叔從牆角里到底「挖」出來什麼好東西。

1992年，許航升入了初中，那一年，王曉京散盡家財，製作了《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那是一首當時家喻戶曉的歌曲，許航也偷偷的學會了，自己沒事的時候就低聲哼唱。也正是這首歌，讓許航憧憬起自己人生中第一件貴重的物品——walkman，一個在20世紀90年代，可以和時尚划等號的磁帶隨身聽。不過許航的父母並沒有滿足他這個願望，因為他們要把所有的積蓄集中起來，把許航父親工廠的福利分房購買過來成為私產。

就在許航每天在為如何買到一個walkman而愁眉不展的時候，牛叔叔似乎看出許航的心事......

一個碧空萬里的周日，牛叔叔來到許航家裏，走到許航家的門前，便高聲叫道：「老許，在家嗎？我是牛子」。

許航的爸爸聽到聲音，趕緊放下手裏正刷到一半的碗筷，拿起旁邊的抹布擦了擦手，回應道：「牛子來了，進來吧。」

「呦，剛吃完啊」牛叔叔邁進屋子，看到收拾了一半的吃飯家什，「我幫您歸置吧？」

「不用不用，甭客氣，趕緊坐，大航他媽，牛子來了，給沏杯茶。」許航的爸爸招呼牛叔叔坐下。

「嫂子，別忙乎了，我坐不住」牛叔叔一邊推辭，一邊掏出一盒「希爾頓」香煙，抽出一顆遞給了許航的爸爸，「許哥，這眼看就要放暑假了，您兩口子打算帶大航出去玩么？」

許航的爸爸接過煙，牛叔叔掏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自己也點了一顆。

「我們倆都得上班，沒工夫帶大航去遠地方玩。」

「我今兒個來，正好有這麼個事兒，我浙江那邊有個朋友叫我過去，8月初，估計待個5－6天，您要是放心，我打算帶着大航一塊兒去，人家管吃管住，您看行不行？」

「我們家大航不讓人省心，回頭再給你添麻煩，玩不痛快。」許航的爸爸似乎有點不放心。

「沒事兒，我這個朋友，是浙江當地一個大學老師，特殊時期的時候，偷偷兒藏了點東西，現在政策放開了，他打算拿到榮寶齋給賣了，又怕人生地不熟再吃了虧，就委託我把東西帶回來，順便招待我幾天，算是感謝。」

這時候在旁邊一直聽他們對話的許航有點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趕緊接過話來：「爸，你讓我去吧，我都十好幾了，還沒出過四九城呢。我們同學李淼他爸，放暑假就帶他去北戴河。」

「就是，牛子，我們不是不放心你，是我們家大航還不懂事呢，怕出去給你惹禍。」這時候許航的媽媽端著一杯茶出來，一邊把茶杯放在牛叔叔的手邊，一邊扭頭瞪了一眼許航。

「得，許哥，嫂子，那你們先琢磨著，我這有點事得走了。」牛叔叔起身準備走。

「不多待會了？」

「您別出來了，我走了啊。」

等牛叔叔走後，許航的爸爸臉色稍微有點陰沉，「大航，以後大人說話你少插嘴。」

許航一臉掃興的扭頭走開了。

雖然對於許航的態度，父母有點不高興，但是最終還是同意讓許航和牛叔叔完成這次浙江之旅。一方面是愧疚這麼多年沒有帶孩子去外面見見世面，一方面對於這樣幾十年的老街坊，信任程度可能還要略高於自己家的親戚。

所以得知父母同意，許航第一時間就跑到牛叔叔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當天晚上，許航的父母把牛叔叔邀請到家裏吃炸醬撈麵，油汪汪的一寸見方的五花肉丁，配着時令菜碼，許航的爸爸還拿出一瓶「華燈」酒，一邊當着牛叔叔的面叮囑著許航，一邊推杯換盞地把這瓶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趁著酒勁，牛叔叔承諾許航，這次去浙江「護寶」不能讓他白去，回報就是一台嶄新walkman。這對於續航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福音，他未加思索就立刻答應下來，許航的父母以為這就是幾句酒後的戲言，也並未多在意。

於是，1992年的暑假，許航在完成了和牛叔叔的這次旅行后，得到了一台夢寐以求的隨聲聽，它的型號是：wm－ex1。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記得許航這台walkman的型號，所有見過這台walkman的人，只知道許航的這個隨聲聽要比他們的好很多，即便是兩年後世界上第一台wm－ex1正式發售，也沒有人意識到許航在1992年用了一件根本不屬於那個時代的物品——除了許航本人，還有那個送給他這件東西的人——牛叔叔。

那麼，1992年的暑假，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