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山窮水盡

第六十九章 山窮水盡

宋長青無言以對,只聽陸炳道:「你這幾日好生歇著,不要再半夜習武,如此激進,也不見得會有多好。」他餘光一瞥,宋長青正在發愣,他闔上眼,輕輕搖頭,正要拂袖而去。

忽聽身後人道:「大人,聖山可是又要去拜仙求道?」

陸炳轉回身來,面上稍帶些驚訝,道:「不錯,聖上的確準備動身巡視廣東,名為巡查,實為求仙。此次錦衣衛全程護行,萬不得有半點差池。」

宋長青道:「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還要為聖上謀事?」

陸炳嘆了口氣,道:「一日為臣子,終生為臣子。」

宋長青為官近十年,他如何不懂得這句話的無奈,整個都尉府何止他一個臣子?

聽到這裏,他的眼睛似是有些濕了,他一個七尺男兒忽的不知所措的哽咽起來,說道:「大人...既然你明白個中道理,那…那大人你又為何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甘願做叛逆賊子?」

陸炳道:「我並非叛逆賊子,長青啊,我從來都不曾是。」

隨後只聽「呀」的一聲,陸炳拉開了房門。

宋長青微微一怔,抬頭望去,只見陸炳長身而立,站在門前,神色不動,淡淡道:「我給聖上的,給宮裏的情報,從來都不比那邊的少?」

宋長青失聲道:「難道…」他心念百般轉動,兩年前,在南京,西廠秦落英被白蓮教襲擊,這是誰泄露的呢?前些日子,西北聯營征伐明教,想明教歷來形蹤詭秘,雖說世人都知其落腳在昆崙山,但是又是誰向景王透露的具體位置呢?「那些人,便是這樣被你一個個出賣的吧?」宋長青一手緩緩移到腰間,不經意的扣在刀柄上,怒目而視。

即使是平常人,也能驚覺這一瞬,從他身上彌散開來的殺氣。

然而,月色照舊灑在門前,蛐蛐聲響,夜鶯長鳴,這一刻,萬般寂寥。門前這位白跡斑斑,不可一世的老人褪下往日威嚴,竟然會心一笑,道:「我已和你講過,你也見過霍山了,到此時,你卻是依然不肯相信我?」

宋長青蹙眉,手卻放下了,道:「大人…你要我信你什麼?」

「誰的天下?這很重要麼?」陸炳不動聲色。

宋長青心中風起雲湧,百般無奈一涌而出,半晌說不出話來。

「長青啊。」宋長青聞聲一顫,忙別過頭去,但是他的耳朵卻是避無可避,當下又聽到:「你可記得我見你時的第一句話?」

皂幕山東,群山繚繞,盛有東南名岳遺珠之贊,更有海上崑崙之美名。

此山雖美,但是素來有人熊出沒,又多毒蟲蠻獸,是以近十里毫無人煙,唯有二十里餘外有一江門縣,縣中偶有些老獵才敢上山打獵。但是,不知怎的,近日江門府衙突然下令封山,再不放一人進山了。

此時,險峻山路上依稀可見數百人影晃動,正是明教餘眾。

此山本是參天密林,雜草橫生,腳下並無一處可以行走,前面幾人只好手持利劍,披荊斬銳,開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來。眾人行進正酣,眼前忽見天地一亮,然後只聽天際一聲轟隆,前面一花白老者嘀咕一句「這鬼天氣。」然後朝身後眾人大聲道:「恐是要下雨了,快快上山尋個避處。」

眾人腳步加快,終於在山腰處尋得一處崖下,然後放火燒草,理清灰燼后,後面的人也慢慢跟了上來。那崖下容不下這麼多人,於是乎,眾人各出己力,順着山崖又在一旁鑿開一處石檐,眾人全部都躲了進來。

妙峰難掩一臉自豪,嘆道:「多虧了我教祖師爺們傳下的本領,這開山辟穀之術,怕是白蓮教也比不得我們。」

一干門人都傲首挺胸,上山的苦頭已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出片刻,蒼穹之際幾聲轟雷落下,大雨果真傾盆而至。雨勢一猛,山上的野獸山雞也跟着四處亂竄,正是捕獵的好時機。有些二代弟子乘機拿劍取箭,也顧不得頭上大雨,結夥前去捕獵,準備燒些野味。

如此急亂的時分,石崖下最裏面竟還鋪着一層薄薄的棉絮,古童躺在上面,眼眶裏那一雙明亮的珠子,正在林尋肩上的小包上打着轉,忽然開口笑道:「林尋,你的小包真是十分有趣。」

一直默不作聲的林尋猛然一震,抬起頭來,古童此時已是名正言順的明教教主了,他此刻正悠閑的躺在地上,在他的眼底,似乎一切都無跡遁形。

「兩年了,」古童盯着他,良久良久,緩緩移開眼神,道:「不錯,我佩服你,你很了不起。」

這句本是稱讚的話,在此時聽來,讓林尋心頭徒生出股寒意,他將小包重新放回肩上,看了一眼正眯着眼,哼著小調的古童。他弓著身子,慢慢向外面走去。

他走到靠外面的位置坐下,左邊是釋家奴父女,依偎在父親懷裏的釋玉溪眼神空空,全然沒了以往的歡快靈動。任她武功如何厲害,但是她目睹了從小賴以成長的昆崙山覆滅,昔日的好友又幾乎死傷殆盡,這些對她都是不小的打擊。

林尋偏了偏頭,他的右手邊也不是別人,正是多次出生入死的好友沈夢溪。此時,沈夢溪正沉着臉,望向洞外,任由斜落的雨滴打在他身上,此時見到林尋坐到身邊,眼神不動,嘴上小聲問道:「你…你真的不想逃走了么?」

四周的人似乎都在偏頭昏睡,林尋氣定神閑,坦然道:「我又能去哪裏呢?」

沈夢溪終於忍不住瞪着眼睛,指着他,顫聲道:「你…你…」

林尋的臉色異常蒼白,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取過肩上的小包袱,抱在懷裏,倚頭睡着。

「古教主,妙長老。」一個明教弟子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大聲喊道:「教主,前面有…有個山洞!」

妙峰皺眉道:「大驚小怪,這荒山野嶺,仙山鬼谷之中有個山洞又有何稀奇?」

那弟子道:「回秒長老,那山…山洞的石壁畫着…畫着我…我教的聖火令。」

「什麼?」古童猛地站起身來,他動作之大讓眾人皆是為之一驚,只聽他忙問道:「那山洞在哪裏?」

那弟子道:「就在前面。」這時,眾人也顧不得什麼大雨了,忙跟上他的腳步,進到那山洞裏。

妙峰盯着那面石壁,石壁雖然年代有些久遠,字跡多有模糊,但是隱隱可見那上面方方正正的印記,畫的正是聖火令。當下欣喜若狂道:「哈哈,莫非真是天意?」

應老鬼忙上前輕撫那石痕,終是一展愁容,道:「這畫的...真是聖火令。」

明教一干弟子也是興奮不已,紛紛道:「原來祖師爺來過這裏。」「難怪此山也喚作昆崙山,原來」「難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吸引力盡數集中到那山洞上了,一個個弟子爭先恐後,就連幾個長老也都擠了進去。就在這時,沈夢溪耳邊忽響起林尋的聲音:「快跑。」

然後,他衣角被林尋拽住,他立馬回過神來,順着爬了起來。沈夢溪起身後,臉色微微一變,道:「你剛剛說什麼?」其實他早已聽得真真切切,那兩個字至此仍盤繞在他心間:「快跑!」

「快走,」林尋將手中的包袱扔給他,邊走邊道:「我們順着原路下山,路上有我留下的標記。」

沈夢溪此刻驚的說不出話來了,忙摸了摸懷裏的包袱,又嗅了嗅,是豬肉的腥味,果子的鮮香,原來這是整整一包的食物。

沈夢溪此時才知道,這短短十日,林尋為何忽然消瘦下來,原來他是為了貯存食物,為了讓二人有足夠的食量逃下山去!他想到這裏,眼圈一紅,他如何能料到,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竟會。

他心中在想:這世上若還有一個朋友,那就是這人了。但念頭還未轉完,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林尋何止是他的朋友,更是兄弟。

林尋道:「

二人一路順着濕漉漉的山道滑下去,果然,每一道拐彎處,竟然都有林尋事先設好的方向牌。在加之先前眾人上山的腳印還未完全沖刷,二人日夜不歇,餓了,便吃一口快要發霉的香腸乾果,渴了,便喝一口泥坑裏的渾水,兩個原本出身富貴的大公子,在此時卻比最狼狽的乞丐還有難看。

夜裏,二人也不敢休息,乘着稀薄的月色,也要多走兩步。他們卻不知道月下時分,恰好是群狼出沒,兩人雖然不懼,但是苦於沒有稱手兵器,又受夜色所限,一場惡鬥下來,二人都添了些新傷。望着遍地狼屍,二人竟渾然不懼,沈夢溪反倒來了饞念,正準備生火,火摺子剛剛點燃,忽被林尋踢得老遠,林尋低聲喝道:「你幹什麼?」

林尋道:「夜裏生火,豈不相當於大聲告訴別人,我們在這裏么?」

沈夢溪心中覺得可惜,忽聽林尋道:「有了…」

只見他蹲下身來,拾了幾塊鋒利的尖石剁下幾隻狼腿,收入囊中,笑道:「夜裏不行,那白天總該可以吧。」

沈夢溪餓得要緊,忙連連點頭,道:「不錯。」

二人腦子雖都靈活,異於常人,但是對生火燒菜卻是一問三不知。

翌日,二人燒烤狼腿時,摘了些桑葉用來加火,殊不知那火煙竟然一熏衝天。就算是半個瞎子,在方圓幾里都能看得清楚。二人一慌,手忙腳亂,撲滅煙火后也顧不得吃肉,匆忙下山去了。

經這一出,二人不敢再原路返回,只得另闢蹊徑,繞道而行。萬幸的是,下山遠比上山易,一天一夜下來,二人已經逃到了半山腰。

出乎意料的是,明教竟然沒有一人追來。

林尋心中再清楚不過了,那些長老們怎麼可能沒有發現?能對此事置之不理,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林尋浮現出古童狡黠的笑來,他的眼神,他的問話,他明顯早已心知肚明了,只不過,不知道為何,他就這樣明目張膽地縱容他們逃走了。

沈夢溪心中也是好奇,不過他卻不願多問,因為他相信林尋,相信身邊這個廣博周備的少年。

大約又過了一日半,包裹中的糧食已然見底了。而此時此刻,他二人卻並不為之擔心了,因為極目望去,便見到一條小溪自峽谷流過,這皂幕群山終於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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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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