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聽不見聲音是件好事。

小孩子每天都要花很長時間睡覺。余之歸睡得尤其香甜。

因此半夜裏發生什麼,他全然不知。

比如丫頭和小廝既然私定終身,便想着被主家拘在這裏既不自由,將來也沒有個盼頭,最好想個什麼法子做一對兒長久夫妻之類。

再比如田平易容成個仙風道骨,掏出靈石激活傀儡符,向這兩人展示了修士的實力,以及吹噓「此子不同凡響必有仙緣」云云。

雙方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丫頭小廝打算兩頭瞞,從修士那裏折騰出些銀錢補貼,留書給主家說去伺候小主人,卷了細軟跑路。

待余貴想起自己嫡子的時候,卻是若干月之後了,查無對證,雖然拜託自家修士留意,但說實話也並不很掛心,因着修真者斬斷塵緣,從此與家族無關,余貴反而鬆了口氣。

那是后話。

余之歸被顛醒。

醒了以後,覺得頭腦仍然昏昏沉沉。

然而鼻端捕捉到新鮮空氣,裹着被子,仍感覺顛簸冰冷。

一覺醒來不是在床上,他並不驚訝,心魔劫場景千變萬化,不足為奇。

自己身處荒郊野外,絕對不是熟悉的所在。綠樹如蓋,老藤纏繞,雜草叢生。這裏應該是深山。

天陰陰的,細雨綿綿。

一隻比常人足足大上一倍的手,罩在他頭頂擋着細密雨絲。

這隻手紅通通的,雖有五指,但大拇指短了一大截,完全不是人手而是獸型。

抱着他行走的東西,就……

余之歸愣住。

一人來高的個子,雖是尖嘴縮腮的猿猴體態,但鋼筋鐵骨透過皮膚傳來冷冰冰的感覺,也沒有呼吸和心跳,絕非活物。

這是一隻猿猴傀儡。

傀儡?!

在東仙界,修真者普遍馭獸,很少有傀儡這種東西。

余之歸能認得,卻是拜他一位好友所賜。

那位好友……唉,不提也罷。他要是聽得那好友一句勸,或許不會淪落到魂飛魄散地步。

千金難買早知道。

這個心魔劫頗有趣,是共同抽取他和役獸的記憶,攪一攪之後形成的幻境嗎?

認命的余之歸,看着傀儡猴往前急走兩步,前面行走的兩個人停住了步子,回身正向他望過來。

左邊那個,中年人,沒見過不認識。

右邊那個,青年,似乎在哪裏見過一面?或者兩面?

余之歸聽不見他們討論些什麼,他從出生后一直覺得耳邊靜悄悄,想來姚瞬雨役獸的心魔劫和人類有所不同,始終沒往心裏去。

但這並不妨礙他在目能視物之後,閱讀唇語。

對於新生兒來說閱讀唇語要學很久,但余之歸幾百歲了,閑着花了些時間解讀,發現心魔幻境做的和真實一樣,說話都是按著邏輯來,完全看得懂。

可惜願意對着一個小嬰兒講話的人實在不多。而只要不在他視野之內,他也無能為力。

現在他就看着兩個人當面對話。

年青人在說:「小崽子醒了。」

中年人說:「看來葯勁兒過了,還挺老實。」

自己直到現在才醒過來,並且頭昏的原因,就是中了迷藥?這又是哪一出?余之歸想。

只見年青人又說:「沒想到余小雞的丫頭小子這麼好騙,假扮修士把他帶出來真是簡單。舅舅,我們去哪裏把他扔下?」

「這裏不合適。」中年人,便是田平,道,「這裏還有些陷阱痕迹,想必有獵人經過,我們再往深處走走,最好在獵人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將他扔下。」

余之樂笑嘻嘻往余之歸手上塞了枚拳頭大小軟綿綿的紫色果子:「小崽子別哭鬧,乖乖聽話。」

這果子余之歸認識。

不用看,單憑散發出又甜又香的酒味兒,就知道這個是「醉果」。

三枚醉果可以放翻一個大人。

這是想讓自己繼續睡?

余之歸抱着醉果,捏破一個小口。

裝着吮果汁,其實將汁液塗了一臉。

喝酒誤事,當初他就這麼死的。

儘管現在是心魔劫,他也不想喝哪怕一口酒。

醉果的紫色汁液,很好地掩蓋住余之歸臉色。他眼皮耷拉,一鬆手,醉果骨碌碌滾落。

田平見他又睡了,招呼猿猴傀儡,加快腳步。

又行走了兩個時辰,大山深處,古樹參天,野草沒膝,不見飛鳥走獸。要麼這邊是不毛之地,要麼,便是有什麼猛獸,圈定了地盤。

幸好猿猴傀儡相助,即使懷裏帶着一個小娃兒,鋼筋鐵骨單臂扒拉出一條小路,不然幾人說什麼也到不了這裏。

余之樂的小身板,早累得氣喘吁吁:「舅舅,這兒人跡全無,就到這兒可好?」

田平打量四周,點點頭。

兩人一猿齊齊動手。

先將余之歸衣裳都扒去,莫說鞋襪,便連根頭繩都不放過。再砍下長長細細的樹藤,將披頭散髮、精|赤|條條的余之歸結結實實捆在樹上,離地三尺。

余之樂扯扯樹藤,終於放心:「成了,舅舅,咱們走!」

「嗯,稍等。」田平說着,抓了一大把樹葉草莖揉成個比核桃還大的球,一掰余之歸下巴,將草球塞進去,「這下便不怕他叫嚷出聲。」

「我就沒聽他叫喚過。」余之樂十分不以為意。

「有備無患。」田平笑,他將余之歸的衣物捲成一團,點起火來,燒成了灰燼。

「舅舅說得是。」余之樂一邊答應着,一邊同樣露出滿意笑容。

他倆將灰燼揚散四周,動身返回。

行出數里,雜草繞膝,新開闢出來的小路轉眼便被淹沒。

前方實在難走,余之樂忽然想起一事:「舅舅,還是請你那隻傀儡出來相助吧。」

田平面帶惋惜搖了搖頭:「之樂有所不知,我那猿猴傀儡雖然威武能幹,但傀儡符要驅使起來,卻需靈石。靈石珍貴,這一路上已經花了數塊,舅舅家底不似你那般深厚,實在是……哎,還好我們不急着趕路,慢慢行走也就是了。」

「原來如此。然而萬一遇上野獸,我們豈不凶多吉少?」

「我當年行走江湖,也頗學了些防身之術,應付野獸,綽綽有餘。莫說常見的虎狼熊豹,便是這些大傢伙一擁齊上,我也能保咱倆平安無事。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哩,你舅舅我可是惜命得很!」

「那便仰仗舅舅了。」余之樂暗道好可惜。

——沒錯,他在一瞬間動過心思,將田平打昏,一併捆起來,將來便沒人知道他曾經做過的齷齪事。

只是舅舅還有保命手段,自己卻不好動手了。

也罷,來日方長。

余之樂暗忖。

田平同樣懷着心思。

余之樂畢竟閱歷不夠,又豈是田平老狐狸的對手。

田平暗道這小子打探傀儡符,目光閃爍,語氣試探,想把自己也留在這裏?幸好自己面面俱到,連消帶打。不過,這外甥窩裏反的心思不小,以後合作當更加小心。

另外,趕緊將猿猴傀儡召回來,以防萬一。

田平的傀儡並沒有如他所說,因費盡靈石而收回。現在這隻猿猴就蹲在余之歸面前,虎視眈眈。

——沒錯,田平打算今日便直接取了余之歸性命。之所以還沒下手,無非擔心餘之樂聽見響動,打算走遠些再將之絞殺而已。

然而他生出來危機感,便不打算再拖了,萬一餘之樂一個想不開,暗算於他,他可沒處哭去。

田平一念至此,一隻手收回袖內,在一個小匣子上,按照修士傳授的手法,摁動三五處,下達了絕殺令。

小匣子只有二分之一個巴掌大小,內中盛着一塊五色彩石,經田平按動之後,通體流光閃爍,五色光芒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猿猴傀儡的雙眼,驀然間也亮出五彩光芒!

樹皮摩擦後背,挺硌的。

捆得也有點兒疼。

對方似乎是怕他因為疼痛而哭叫,樹藤沒有使勁兒往肉里勒。

還好被捆得足夠多,樹藤上帶着葉子,重重遮擋之下,還不算很冷。

余之歸苦中作樂地想。

自己這是被遺棄了,還是被當成誘餌了?

他傾向於前者,畢竟他自己打過獵,要吸引野獸,最好莫過於血食。身上划幾刀,血腥味兒散開,很容易招來大型猛獸。

然而對方並沒有。

脫掉衣物,很顯然,打算毀去證明自己身份的證據。

這就是遺棄了。

可是,為什麼還把傀儡留在這兒?

自己明明不可能跑掉。

余之歸一邊思考,一邊面癱著一張小臉,看着猿猴站起身,覺得事情發展有點超出自己理解。

猿猴兩隻冰冷的手掌,抓住了他的頭。

開始擰動。

余之歸暗叫一聲不好!

——心魔劫裏面死掉,很可能就是渡劫失敗!

渡劫失敗會神志清醒,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灰飛煙滅!

他還不想這麼快回歸現實,還想在心魔幻境多待幾天吶!

心魔幻境能不能改變?

答案是:能。

余之歸敢不敢改變?

答案是:……不敢。

原因無他,「憑藉心智改變心魔幻境」,與「心魔幻境隨心智幻化」並不同,後者由心魔主導,前者由修真者自身主導。

沉浸後者的結果是無法自拔。

而一旦作出前者的行為,心魔自破。

——余之歸寧願無法自拔也不打算破解心魔。

開玩笑,心魔破解,沒準姚瞬雨就度過天劫了,沒準役獸就清醒著擋天雷了,沒準他自己就完全灰飛煙滅了。

太損人不利己了。

還是在這心魔幻境裏,多呆一刻是一刻罷。

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會開展另一段人生幻境,還是重複之前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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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雙修道侶抽走魂魄怎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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