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張皓軒的故事

「看完了？」眼見面前的少女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張皓軒有些忐忑的問道，這種情緒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出現過了。

瑪蒂爾達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又重新翻開電腦，有些笨拙的按他之前教的方法操作起來。

「我們之前遇到的，是這個地方吧？」她找到想要的東西后，將屏幕轉向了張皓軒。

上面固定著《盜夢空間》的畫面，是艾倫·佩姬被路人抓住，瑪麗昂·歌迪亞操刀子上前，正要捅卻還沒捅出去的那一瞬間。

「你很聰明，瑪蒂。」張皓軒點了點頭。

少女抿了下嘴唇，沒有說話，只是神色有些鬱郁的。

「那麼……」他隨即試探的問道。

「不！不要！」話還沒說完，瑪蒂爾達就斷然拒絕道，「我不要看我的電影！」

「好吧，那的確……不是什麼好的體驗。」張皓軒苦笑了下。

瑪蒂爾達看了他一眼：「你給……很多人看過他們自己的……電影？」

「很多，尤其是在我需要藉助一些人的知識、閱歷、能力，弄清楚到底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張皓軒點了點頭。

「那……」少女歪過腦袋，神使鬼差的問了句，「你給安妮公主看過嗎？」

問完她就露出了後悔的神色，張皓軒的臉色變了變，卻沒有發火或者生氣，他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輕嘆了口氣：「看過。」

「對不起，我只是……」瑪蒂爾達道歉的說道，但向來伶牙俐齒的她，到了這個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關係，你那麼聰明……你的世界也有那部電影，我也說得那麼明顯，你應該能想到。」張皓軒的神色變得有些蕭索，那種孤寂的感覺，被這家南京路上最熱鬧的咖啡廳襯托得淋漓盡致。

默然片刻，少女再次開了口，用認真的神色：「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吧，張。」

張皓軒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斟酌了下詞句后才道：「我死了。」

「啊？」瑪蒂爾達眨了眨眼睛。

「雖然無法回到現實，或者說我原本所在那個世界，但是如果……嗯……想辦法的話，還是能在短時間裡查看下網路里的消息，只是能看而已，」張皓軒說了起來，「我所住的地方，似乎被雷擊了，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我被大伯養大，他們對我很不好，不會有人為此傷心。」

「抱歉。」少女這麼說了句。

「沒關係，」張皓軒搖了搖頭，「我可能死得很快，沒感覺到多少痛苦，而等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就處在那個漆黑的……通道一樣的環境裡面。」

「就是我們呆過的那個……空間？」少女問道。

「是的，」張皓軒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我不知道在那裡呆了多久，沒有時間觀念，可以數光點，但是數著數著就數不下去了。總之，我發現可以進入電影的世界，那些我的世界拍攝的電影的世界。」

停頓了下，他隨即補充了句：「我的世界現在是2015年，比這裡……」

他指了指咖啡廳，又指了指窗戶外面的南京路：「多了兩年。」

瑪蒂爾達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之前，我記得跟你說過，進入電影世界有幾種情況，對嗎？」張皓軒這時問了句。

「兩種，一種是不能出現在鏡頭前面，否則會被彈出去。」瑪蒂爾達指了指電腦屏幕上面的畫面，「另一種是……被你處理過的，不會被彈出去的世界。」

「還有第三種，也是被處理過的，可以呆得更久，在離開之後還能回來，但也只有兩到三次。而前兩種，劇情一結束，這個世界也就結束了，我也……會被彈出。」張皓軒輕輕捏了下手指。

「彈出后……再進來會怎樣？」少女皺了下眉，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道。

張皓軒沒有回答，看著她，臉色有些嚇人，半晌后才道：「重啟。」

「什麼？」少女有些不明白。

「按一下停止鍵，再按一下播放鍵。」張皓軒這麼說道，聲音很輕。

瑪蒂爾達愣了幾秒鐘，臉色也變了，有些乾澀的問：「他們……不記得你了？」

「不記得。」張皓軒回答得乾淨利落。

「即使是……第三種世界？」瑪蒂爾達的呼吸有些急促。

「兩到三次。」張皓軒平淡的答道。

又沉默了許久，少女才咬著嘴唇問：「你這樣……經歷過多少世界。」

「我不知道，幾百上千吧，最開始還會數，後來不想數下去了。」張皓軒這麼說道，雖然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描淡寫，但這後面的沉重和絕望卻讓人心悸。

瑪蒂爾達輕輕啊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定定看了他片刻，才帶著歉意道：「對不起，張，我……我沒法去想象，一個人被遺忘那麼多次……」

到後面她說不出話來，相比她只是一個電影人物，她的世界是虛構出來的，她經歷了家破人亡這些事情。在黑暗中困了無數時間，無論做什麼也無法留下一絲痕迹，沒人能記得他，也沒法去愛別人這種情況，無疑可怕十萬倍。

而且這根本沒法形容，沒有真正經歷過這些，說什麼也無法感同身受。

「現在有你了。」張皓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將她的手緊緊抓在手裡，眼中開始閃爍起著光芒，希望的光芒，同時又非常的患得患失。

「我曾經試過無數次，想要將誰帶出來，想要……讓自己能輕鬆一點，可都失敗了。」張皓軒苦笑著說道，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看著瑪蒂爾達，「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哪個混蛋開了眼，上帝、玉皇、安啦……讓我擁有了你……瑪蒂，別離開我，好嗎？」

他的表情再次變得又哭又笑，語氣也帶上了哀求，說完之後腮幫子咬得緊緊的。

瑪蒂爾達輕輕抽了下手，沒能抽動，她當即有些生氣的再抽了一次，這次總算抽回來了，搓著手臉色有些發紅。

「你和……那時一點都不同。」她嘟囔著這麼說了句。

「那個……我……」張皓軒有些尷尬。

「你那時是故意的？」少女偏過腦袋。

「不，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找個世界安靜的呆一會兒……」他有些結巴的解釋了起來，「一個……很早以前就很喜歡很欣賞的……小姑娘的世界。」

瑪蒂爾達的臉蛋再次變紅，目光居然也變有些慌張，完全沒有之前那種，愛你就是要大聲說出來的氣勢。

但她還是硬著脖子看著他：「這麼說，你把我看了很多次了？」

「不，」張皓軒搖了搖頭，「只重複看了三四次。」

他捏了下鼻子，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好東西……要慢慢品嘗……我的意思是，就像歌曲，再好聽的……翻來覆去的聽，也會很快感到厭倦，想要將一個形象長久留在心間……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也許是那種……還有娜塔莉·波特曼曾被稱為奧黛麗·赫本第二……」

「娜塔莉·波特曼？這是……飾演我的那個……女演員的名字？」瑪蒂爾達神色古怪。

啪的一聲，張皓軒一巴掌甩自己臉上，不顧咖啡廳里別人的眼神，懊惱的捧住腦袋說不出話來。

少女眨著眼睛，有些想笑又不敢笑：「看來，也許我應該看看那部電影。」

張皓軒呼的抬起頭，看著她，變得認真又嚴肅：「你想看嗎？」

「嗯……還是算了吧。」瑪蒂爾達稍微後仰了下身體。

「不，瑪蒂，你可以看，雖然那不是很好的體驗，但那是你的權利。」他這麼說道。

安靜的想了幾秒鐘，少女還是搖了搖頭：「等我想看了再看吧。」

「好吧。」張皓軒表示知道了。

然後又是好幾秒的安靜。

「或許是因為有些感同身受，」張皓軒再次開了口，目光有些虛幻，不知道看向何方，「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那個姑娘就深深吸引了我，她那麼嬌小卻那麼堅強，她只有那麼一點大，卻比很多人都成熟。她從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也從不放棄自己的感情，每一次回想到她，都會覺得她很完美。」

他深吸了口氣，目光終於有了焦點：「我知道，這很大程度上是我的腦補，我也知道，電影只有120分鐘，所以她的熾烈感情只能如此安排，但我還是喜歡她，非常喜歡她。喜歡是喜歡，愛是愛，但那個堅強的形象，始終在我心底牢牢佔據著一個位置，無論什麼時候。

所以……即使我……有了現在的能力，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那裡，我總是害怕，害怕一旦進去了，我心中的形象就會……直到我真的很累了，麻木了，想要找個地方休息，才去了那裡……我發誓，我沒有想過要干涉她的生活，沒有想過要干涉劇情，那個時候我已經明白，這到頭來只會傷害到自己，我只想安靜在旁邊看著，看看她，然而……」

他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捂住了嘴巴，身體微微顫抖著。

坐在他對面的瑪蒂爾達，眼睛也有些發紅，用力吸了下鼻子后換了個話題：「對了，你之前說，第二種和第三種世界需要處理，是怎麼處理的？」

「嗯……那個……嗯……是這樣……」張皓軒也跟著換了話題。

就在這時，幾聲驚叫傳了過來：「老公！」

跟著，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衝到張皓軒面前，一起淚眼汪汪的抓住了他。

「老公，你去哪裡了？」

「老公，我們等你等得好辛苦！」

「老公，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