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蹤何處尋

臘月時節，冬雪初霽。

棋盤嶺上正是瑞雪皚皚，白茫茫的一片，只見幾顆傲然挺立的青松，枝頭壓滿積雪，一副銀裝素裹的樣子，憑空增添了幾分南國特有的妖嬈。

山間靜謐，隱約間似乎有鈴聲開始作響，忽遠忽近，那聲音像極了馬兒的脖鈴聲，似乎是有商隊正趁著大雪初停趕路。山道旁忽然閃過幾道白影，動若脫兔，看方向正是朝着鈴聲而去的。

「果然是支商隊，今年的年貨又有着落了嘛！哈哈。」

密林深處，一個彪悍的漢子身穿皮襖，頭戴皮帽，輕輕撥開身前稀拉的灌木叢，看着十幾輛車馬組成的商隊，雙眼放光。

「孫老四，今天這運氣可真不錯。大雪才停，就有肥羊上門啊。」

又有一個漢子湊過頭來，他身材精瘦，雙手上青筋綳的老高，臉上雖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語氣卻是帶着一股陰惻惻的味道。

正當這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也擠上前來，賊忒兮兮的瞅了兩眼，嘴角卻不以為然的撇了撇。

「你個臭小子！又在搞什麼玄虛？快去放倒山頂的消息樹，讓大當家的過來收錢。咱們積年老手辦事，你一個毛頭小子撇什麼嘴！」

孫老四眼尖，粗魯的一巴掌拍到小廝腦門上，嘴裏罵罵咧咧的嚷了起來。另外那個漢子卻是惻陰陰的乾笑幾聲，一對三角眼直接在小廝身上打轉。

「兩位老大，小子我新入伙，不大懂規矩，您兩位見諒唄。」

這小廝卻沒著惱，反而堆著一張笑臉，笑眯眯的陪着不是。

原來這機靈小廝喚作王皓，原本出身本朝權貴之家，後來因為黨爭被抄了家，才流落江湖的。世道艱難，王皓早就歷練出來了，他心知眼前這二人都是山賊中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一身功夫難纏的緊，決計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索性拱手作揖，笑眯眯的插科打諢，拍了幾句馬屁，便轉身直奔山頂而去。至於剛才看出商隊的蹊蹺之處，既然對方不以為然，他也懶得多嘴，大不了劫道的時候往後多縮幾步就是，情形不對抽腿就跑，換個山寨當山賊也是一樣，沒準福利還能更好點不是。

等王皓身影遠去，那粗豪的孫老四忽然回過頭來，沖着同夥咧了咧嘴。「張七，這小子年紀輕輕，身手可矯健的很，拼起硬功夫，可不見得比你我二人差。你眼光向來毒辣，這次可看出什麼門道了？這小子練得是哪家的功夫？」

張七聞言，黑臉又黑了幾分，只是眉目間自有一股子山民式的精明。

「這小子還嫩的很，一看招法就知道是野路子出身，沒正經練過……可轉躍挪騰，拳腳力道，卻是實打實的厲害，倒像是不通武學，卻天賦異秉之人。」

張七微微沉吟片刻，又開口說道：「平日裏也只見這廝在屋裏打坐，莫非打坐就能坐出個江湖好手來么？」

「放屁！你張七平時看着聰明，這事情卻真他娘的糊塗。打坐要是能坐成高手，咱們還練個屁的功夫，不如都找個野廟當道士去！那小子油滑的緊，八成是忽悠你呢。」

張七聽孫老四罵起了粗口，並不著惱，猶豫了片刻，慢慢說道：「這事情八成有點蹊蹺，我暫時沒有看明白，不過不急，只要有心，總有一天能琢磨出來的……不過聽老人們說，這和尚、道士裏面，還真有一些異人呢。不但能騰雲駕霧，而且法力無邊。我真是有些羨慕這些神仙中人啊！如果能有法門，我一定金盆洗手，尋個地方清修去！」

孫老四聞言一愣，俄而撫手大笑：「張七你可真是犯傻犯到姥姥家去了。那些個鄉間老頭子知道個屁，都他娘的是扯淡！」

張七心中頗有些惱怒孫老四無禮，臉上陰晴不定，最後有些掛不住，嚷了句「看好肥羊，還等著發年貨呢」，二人這才算作罷。

剛下完大雪，一眾山賊們都是閑的發慌，聽見來了肥羊，點齊人手，便直奔山道而去。等到與孫老四、張七匯合，這些劫道老手略一商量，便四下散開，各自佈置去了。

清脆的馬鈴越來越響，只見二十餘輛馬車組成的商隊緩緩在彎道上挪動。

王皓選了塊巨大的青石藏身，斜靠着石頭，半邊身子埋在雪裏，手中緊緊握著絆馬索，探出頭來，眼珠滴溜溜的亂瞅。

等到商隊越來越近，眾山賊越來越興奮的當頭，王皓沒來由的汗毛一緊，後背一涼，似乎正在被人一覽無餘的偷窺著，心底閃過及其危險的壓迫感。

這廝自幼混跡江湖多年，還生的細皮嫩肉，日子過得頗為滋潤，全靠家中流傳的無名典籍上記載的一套功法。這些年雖然練得稀里糊塗，可身手卻越發矯健，靈覺也越發強大，總能趨吉避凶，所以雖然顛沛流離，但日子卻過得不苦。

但此番壓迫感和危機感，遠超以往，彷彿能直接讓人窒息。王皓心頭大懼，手上不由一動，那絆馬索猛然一緊，半高不高的橫鎖在山道之上。

只聽馬匹「垏垏」長鳴，領頭的頭馬猛然揚蹄，幾個蹦躂，首先亂了起來。幾輛馬車很快你撞我擠的磕碰在一起，把車隊的隊型攪的七零八落。

山賊們見狀，不怒反笑，罵罵咧咧的紛紛現身，或扛着鬼頭大刀，或提着三尖鋼叉，一副看熱鬧的過客狀。

商隊中的馬夫跟着大呼小叫，看似亂成一團，可細細一琢磨，倒像是緊勒馬韁，生怕衝撞了車隊中的大人物。

「鼠輩，本真人的車駕你們也敢下手？真不知死活！」

車隊中忽然傳來一陣怒吼，其音清越，遠近不辨，但眾人卻都覺得猶如晨鐘暮鼓撞擊在心頭。一些膽小的山賊手腳更是一軟，鋼刀鋼叉落了一地。

商隊中的車夫很乖覺的不再吆喝，只是死命的約束著發了性子的馱馬，看情形竟似忌憚此人多過忌憚這群窮凶極惡的山賊。

清叱響起，那股子冰冷的窺探感跟着消失無蹤，彷彿就不曾出現過一般。王皓立覺渾身一松。

他廝混久矣，趨吉避凶如同本能一般，哪還不知道這人的厲害，毫不猶豫的順着雪地一滾，又往密林中竄出了三四丈，遠離是非之地，選了顆三人環抱粗細的雪松，藏身其後，打起了坐山觀虎鬥的小心思。

對方硬的扎手，山賊卻人數眾多，誰勝誰負多半不好說，留下來看看情況也好。最次也可以往密林一藏，對方願不願意為個小山賊跋山涉雪還是兩說呢！

「哼！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載，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哪來的牛皮大王，他娘的口氣真大，也不怕吹破了天。兒郎們都出來打個招呼啊！」

只聽狂笑幾聲，山寨大當家的手提狼牙倒鈎精鋼棒，頭戴雲履衝天冠，毫不示弱的帶着一干心腹鐵桿現了身。

瞧見這番情形，眾山賊士氣大振，山道兩側黑壓壓擠滿的都是吶喊助威的賊人，眼神中**裸的充斥着貪婪和**。

那大當家的身高九尺，體型壯碩，是左近綠林中成名頗早的人物，自我感覺非常的良好，一對三角眼中凶光畢露，左手卻故作風雅的輕撫長須，雖然造型不倫不類，心裏卻早早的開始盤算起這趟買賣的油水了。

就在這時，一道詭異殷紅的血芒忽然破空而至，有種低沉且壓抑的嘶鳴隱約在山間迴響，血芒遁速極快，只在空中留下幾道淡淡的殘影，便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沒了蹤跡。眾山賊只覺得眼前紅光一閃，待再要細看，又哪裏尋的到。

「誰他奶奶的變戲法呢！別藏頭露尾的，出來讓爺爺我瞧瞧。」

眾山賊先是一驚，接着一愣，見大夥都相安無事，只覺得受了騙，浪費了感情，不由火冒三丈。孫老四牛脾氣一起，便帶頭操嗓子罵了起來。

王皓藏身參天雪松之後，見到那血芒一閃，心中不由暗暗警惕，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一股腥臭的煞氣撲面而來，一瞬間手足冰涼，血液似乎都泛起了冰渣。這感覺來得快去得更快，氣血卻不由跟着一陣翻湧，渾身上下及其的不舒服。

一眾山賊無知者無畏，王皓卻知道其中的厲害，心中狐疑着怎麼自己反應這麼強烈，眼睛卻不由向著大當家的瞟去。

只見大當家的身上幾道細紋悄然浮現，細不可聞的骨肉分離之聲接着響起，滾燙的鮮血隨即從細紋間噴涌而出。大當家雄壯的身體就在眾人眼皮之下裂成數塊。

那細紋處隱約有暗紅色的光芒閃動，噴湧出的鮮血很快就發黑髮臭，原本正常的骨肉也跟着化為膿水，積雪、泥漿、黑血、黃膿摻雜在一起，九尺大漢就此化為一灘濃水爛肉。

眾山賊雖然兇殘，但又如何見過這般凶異詭奇的景象，不由齊齊打了個冷顫，死死盯住那灘膿血，集體失了聲。

「鼠輩，真知道本真人的手段了！還不快快讓開。」

車隊中的神秘人冷哼一聲，很有點頤指氣使的味道。但前事可鑒，如今又有誰再敢聒噪。

商隊中的車夫們只是低垂著腦袋，既不驚訝，也不黯然，大概這一路見多了這般場景，早就見怪不怪了吧。

「仙長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仙家中人？」

眾人無言，山道上變得靜悄悄的。卻見張七神色變幻，沒理會對方的警告，三分激動，又七分忐忑的上前幾步，討好的開口問道。

孫老四雖然心裏也怕得要死，卻瞧不得張七這般嘴臉，口中瓮聲瓮氣的嘟囔道：「這妖人才殺了咱們老大，就有人熱臉要貼冷屁股，真他奶奶的不要臉！」

幾個頗有些血性，平日裏又常得老大好處的山賊也跟着附和了幾句。張七卻毫不理會，滿臉期待的等著回答。

「哈哈，想不到你們這些鄉野小民也聽說過我等修仙之人的名號。本真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浮雲山散修鍊氣士，一身功夫神鬼莫測，你等速速退去，讓出條路來，不要再枉送了性命！」

那神秘人哈哈一笑，倒是毫不隱瞞。

張七聞言臉色一變，心中百念流轉，緊皺着眉頭橫下心來，突然一個箭步上前，俯身跪倒在車馬之前，恭聲喊道：「仙師慈悲，草民張七仰慕仙家中人久矣。今日恰逢其會，只願自此侍奉左右，誓死追隨，請仙師收小人為徒，修習那神妙仙道吧。」

眾山賊聞言不由臉色一變，表情立刻精彩起來了，人人心中都開始盤算琢磨，只是礙於形勢，誰也不敢多言。

王皓躲的雖遠，卻耳聰目明，心中又隱隱覺得其間關係重大，後半生的路子多半要着落在今天，不由換了個姿勢，揉了揉發脹的腿肚，暗暗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半個字也不敢漏聽。

那神秘人聞言卻是哈哈一笑，只是笑聲乾澀，倒像是被勾起了什麼愁苦的回憶。

笑了半晌，他才開口說道：「修仙一途，看着風光，實際兇險異常，稍有不慎就會神形俱滅，不得善終。苦修幾十載不得寸進更是平常。本真人也不過辟穀後期的修為，剛到鍊氣十三層的小小鍊氣士，說不定終生不得築基之門而入，又怎麼敢妄談收徒啊！」

不等張七分辯，那神秘修士又繼續說道：「再者修仙講究機緣，我看你身無靈根，想必也覺察不到天地間的靈氣涌動，體會不到氣感，雖然有向道之心，也註定一事無成。不如就做個良民，無病無災的安享餘生吧！」

王皓躲在林中聽的入神，聞到靈根、氣感之語，心中不由一動。

他修習家傳的無名法訣已經有十餘年了，雖然練得稀里糊塗，卻日益有漸入佳境的感覺，不但身強體健，不遜江湖上的好手，而且靈覺日開，體內幾股暖流更是隱隱有和天地溝通之勢。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氣感么？

正當王皓勞神思索的時候，那位修仙高人卻漸漸不耐張七的糾纏，心裏暗自惱怒起來。他正要發作，準備狠狠教訓下眼前螻蟻般不知好歹的山賊，卻沒來由的右眼一跳。

「李道友，上次你我匆匆而別，心中甚憾。今次重逢，在下心中喜悅之極啊！」

正當馬車中修士心中惴惴不安之時，只聽一道聲線杳杳傳來，忽遠忽近，難辨東西，卻又如情人低語，山道上人人都清晰可聞。

那車中修士聞言一驚，偏頭側望西方，驚怒之下發須賁張，雖然有廂頂相隔，卻滿目都是擇人而噬的凶光。過了片刻，他卻低頭沉吟，長嘆幾聲，面色如灰。

「如蛆跗骨，如蛆跗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