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相搏

08 相搏

機緣巧合,冥冥註定。

她又回想起攝政王採選妃子的當年,父親望向她的殷切目光。奈何,攝政王大婚數年無嗣,此回選妃,重在揀選家世清白,豐潤宜生養的女子,十三歲的小女孩,實在稚嫩了些。

只是這婆子遲遲未現,饒是以林七許的心性,也不由發憷。

風擺楊柳,雖不負春日依依,婀娜有致,但江淮好風水,臨近深秋,仍翠綠窈窕。她隱在一株柳樹后,探頭探腦地打量,動作幅度又不敢大,十分彆扭。

今日聽方力貴的消息稱,攝政王宴請江淮兩道的博學鴻儒,前庭談笑風生,吟詩作畫,好不風趣。更有名伎穿梭其間,輕羅香鬢,玩笑解悶,添茶斟酒,風流非常。

一群衣衫鮮亮的侍女匆匆走過,林七許恰巧捕捉到隻言片語。

「也不知哪個蠢鈍的婢子,竟上錯了酒水。果然,外頭的奴才就是胡來,也不知好端端地弄這樣多人進來作甚,平白添亂。」

「好姐姐,快少說兩句。王爺現在風水畔小憩,過一刻后還要與幾位大人泛舟游湖,品鑒大家真跡。」

「燕許,我曉得輕重。此兩壺解酒湯,先給郡主送去,園子客來客往,衝撞了什麼,回去王妃還不剝了你我的皮。」

侍女們容色明媚,又不失規矩,極有條理地分成了兩撥。

林七許既等不到那婆子,便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方才聽她們的言談,可推斷一撥人是給那位郡主送解酒湯去,另一撥人,不出意外,便是往王爺小憩處去。

換做平日,園子內規矩嚴整,豈容她這樣胡亂行走,但今日奴僕形色匆匆,大多忙得腳不沾地,何況林七許眼神規矩,衣飾妥當,路過的奴才只當她是當差奉命的丫鬟。

風水畔是臨湖的一處正堂,三面通風,盛夏最適納涼。秋日涼意漸濃,管家早命人布上明亮清爽的天水碧綉帷,一眼望去,與波光粼粼,沉如明玉的湖水相相輝映,攝政王喜這處視線開闊,臨湖秀美,好生褒獎了一番。

原先門外當值的小廝,因前院人手不夠,早趕著去幫襯。林七許雖被路過的兩位嬤嬤瞧了眼,僅管眼生,但她行動間一派清爽,神色淡雅,加之今日忙碌,便未說什麼。

風水畔又大又寬敞,秋日輕薄如煙的日光透過這綉帷錯落有致地灑下光影,四下靜謐極了,半絲響動全無,林七許竟走得有些懵了。轉念一想,必是攝政王小憩,無人敢大聲喧嘩。

她摒著氣息,四面環視。

只是這天水碧的綉帷清透飄逸,朦朦朧朧,除了聞得湖水的陣陣清涼,其他四感恍若全無。

直到不遠處的一小片交談聲傳來。

「秦嬤嬤怎的去了這樣久?」似乎是方才被喚作燕許的婢女。

「估摸著是被什麼給絆住了。」

「嗯。」

「你可別動什麼歪心思,王妃的手段,你也是見過的。若是你好好侍奉,指不定會有你的機會,千萬莫做什麼下九流的事。」

燕許笑得啐了口:「你以為我是那沒臉沒皮的燕巧么,方才便巴巴地給王爺寬衣,這會兒被我支去取衣裳了。」

「小聲些。快走吧。」

直到二人腳步聲遠去,林七許方挺了挺背脊,深吸口氣,這種關鍵時刻,越是不能漏了怯,今朝若是不成,莫說翻身,怕是真要去趙家做妾了。

原先還擔著心,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著,盡量舉止規矩,姿態謙卑。

正所謂天公作美,是什麼都換不來的。

輕輕合上房門,瞟見在湘竹簾后合眼休憩的男子后,林七許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靜。

從換上這身衣裙,坐上那一輛烏木漆成的平頂馬車時,便知,開弓沒有回頭箭。

林七許緩緩解開香囊的細繩,又吹滅了香爐里燃著的百合香,靜靜侯了片刻,才緩步上前。

攝政王是何等人物,手掌千萬人生死,尤其出門在外,更是比誰都看重自身的安危。自林七許推門而入起,他便早有感應,只是因酒勁發作上來,身體憊懶,加上無任何人詢問,連暗衛都不曾阻擾,便知此女不過是消遣的美人罷了。

林七許在床榻旁終停住了腳步,徑自打量了幾眼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攝政王,只見他衣衫微松,眉宇間自有天家的尊華與高貴,加之五官俊逸,算是稱得上芝蘭玉樹,俊雅溫潤。事先萬千謀划,如今近在咫尺,反而心下躊躇。

到底只有十八歲。不論她心智多麼成熟穩重,心思多麼縝密無誤,但她終究只是個不通人事的黃花閨女,這樣貿然地與一從未謀面的男子行那苟且之事,林七許發覺,仍是高看自己。

思及此事,林七許竟也萌生出了一股令人發笑的退意。

此時,一聲輕微的「嗯」,險些震飛了她的七魂六魄。

攝政王微微張眼,因他休憩,殿內燭火暗淡,光線昏沉,加之酒精之力尚未退卻,只能隱約瞧見半丈開外的女子身著一襲紅裙,身姿窈窕。他不由低沉一笑,問道:「誰許你進來的?」

電光火石間,林七許早已恢復從容,聽他的口吻語氣,並非惱怒,心下鬆了松,規規矩矩道:「奴婢奉秦嬤嬤之命,侍奉王爺。」

後頭四字,她委實說得不那麼鎮定自若,含了常見的青澀羞意。

攝政王並非是在女色上昏聵的男子,但眼下確實需要一番溫香解語,加之身體竟慢慢有些發熱,八成是之前的美酒酒勁太足,不再費力自持,起身一把攬過此名侍女,水到渠成。

事到如今,林七許自不會推諉,靜靜闔上雙眼。

腦海中劃過一幕幕舊時場景,白駒過隙,恍然間八年逝去,卻歷歷在目。

那年寒冬過去,姨娘的病沒有因春日明媚的光好起來,反而因春寒料峭,在一場凄厲冷雨後,徹底卧榻不起,夾竹桃種在窗外,三枝兩朵般,映著春光開得極其動人,花骨朵嬌嫩柔軟,宛如朝霞般艷麗。

屋內卻一派死寂,弟弟在二姐的死後,懂事許多,現在已能拿筆寫字。

此刻同姐姐一道跪在榻邊,聽著姨娘咽氣前的最後一番交代。

姜芃的臉泛著灰敗的死寂,枯黃的手緊緊握住大女兒的手,含著痰的喉嚨嘶啞著發出最後的聲音:「小許,娘對不住你,更沒臉去見你妹妹。你弟弟身為男兒,又是傳宗接代的嗣子,老爺夫人還指著他養老送終,我是放心的。可我放不下你啊——只盼我死後,她能念在你弟弟的份上,給你指一戶厚道的人家。小許,你……」

又是一陣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林七許淚流滿面地斟了杯茶。

姜芃未喝,也沒那功夫吃茶,她猛地仰起了身子,半扶在床板上,語調高了幾分,但聽在年幼的林其琛耳里,宛若鬼怪似的凄厲絕望。

「你,林七許,你千萬莫要和我一樣予人做小…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這句話好似拼勁一生心血,姜芃顯然是強撐著的身子,又倒在床上,披頭散髮,喃喃自語道,「我的女兒,要好好地嫁人,要好好地嫁出去……」

林七許眼角慢慢滲出淚水,娘,真的對不起。

女兒,別無選擇。

當不可避免的痛處席捲全身,林七許敏銳地感覺到了外頭一陣腳步響動的嘈雜聲。正在她身上使勁的男子興緻正高,僅管有所注意,但那陣躁動很快平靜,便也就揭過去了。

林七許再度闔上雙眼,任憑這天底下僅次皇帝尊貴的男人折騰。

此身,不過一具皮囊。

殊不知,由著林七許的這番作為,整個園子都快翻天翻地了。門外那處響動,便是取回衣裳的燕巧聽得裡頭的響動,驚愕之餘,與辦事回來的兩個婆子一番尋思。

偏巧這時,秦嬤嬤遣了丫鬟過來交代,說是獻上來的這批姑娘,多是輕佻浮誇,統統拒了。

燕巧錯愕之餘,不免猜忌到另外兩個服侍王爺,還調她做別的活兒的燕許與燕如身上,將原本的事兒加油添醋地同那小丫鬟一道說了。

秦嬤嬤可是王妃身邊的掌事嬤嬤,待得回京,必叫王妃好好治治。

燕巧在心裡哼哼唧唧地想著,小丫鬟對事情知道地不夠了解,一味點頭,快步回去回話。

可是秦嬤嬤現下正滿園子地尋人呢,石大娘是方力貴安排的一招妙棋,早早囑咐了對林七許不必多加關照,只需將人領去,待得發現人數不對時,稍稍拖上一拖,再去稟報。石大娘假裝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尋到了秦嬤嬤,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秦嬤嬤一聽便心下不好,忙差了人手滿園子地尋一位身著紅裳,眉清目秀的姑娘,偏偏又不能大肆聲張,只能偷偷摸摸地私下尋。

人手緊湊,去秦嬤嬤處回話的燕許燕如也唬了一跳。在王府當差多年,她倆對這個可謂門清的很。這混進來的姑娘,若只想攀龍附鳳,倒還罷了,若是存了旁的心思,壞了王爺的機要大事,那可是統統都要吃掛落的。

何況,現在是什麼時刻,明年小皇帝親政,攝政王的位置本就尷尬,更要步步斟酌,時時謹慎。

奉了命回話的小丫鬟已尋不到四處奔走的秦嬤嬤,也被餘下的管事指使地團團轉。

陰錯陽差。

這才,釀了一場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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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容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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