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情勢逼人(上)

04 情勢逼人(上)

未出閣的小姐身邊,是不能陪著媳婦子的。尤其像和鈴這種,未婚卻失節的賤婢,直接給了兩匹緞子,打發回老家待嫁。

趙氏面對林七許的質問,連日心情不豫的臉上總算擠出了笑意:「和鈴不過一個丫鬟,七許要好的丫頭,母親再命人牙子帶幾個給你瞧瞧。」

她抿了口茶水,拿絹子拭了拭,接著道:「況且和鈴家裡貧困,小武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最是機靈不過,跟在我侄子身邊做事,有模有樣的。絕對不會辱沒了和鈴,你大表哥也不算外人。」

最後一句,說得意味深長。

身後站著精神不濟,但出了口惡氣的薛嬤嬤。嘴角噙著冷笑。

當初給你臉面,想討了和鈴做媳婦,偏你瞧不上。這下子好看了,和鈴眾目睽睽下失了名節,她可是你的貼身大丫鬟,奴婢這樣輕佻隨意,主子能規矩到哪兒去。

趙氏自然也想到了這處,重重地擱下了茶盞,眼色犀利地瞥了林七許一眼。

誰料林七許不動如山,只管一人靜靜地挑著牙籤吃水果,趙氏見她渾不在意,自不能為了一個賤婢和未來的趙家大奶奶置氣,到底自個兒的侄子這事,傳出去真沒法做人。

「你身邊的央央呢?」趙氏瞟了眼陌生的燕羽。

林七許淡淡道:「她家裡有事,我准了半天假。」她自是放不下和鈴,央央和和鈴是一起進的府,和鈴年紀大些,對幼小可愛的央央頗有照顧,五年間,也處出了姐妹情深。這會兒,去和鈴家裡探消息了。

趙氏不動聲色,又放出一枚重磅炸彈:「攝政王王駕半月有餘便能到蘇州,江淮兩處有臉面的官員都趕了過來,其中便有連中三元、曾任太子太傅,現在家丁憂的鄭大儒。你弟弟文章做得好,老爺引薦他去淮揚拜訪鄭先生了,下月沐休,是趕不回家了。」

林七許的瞳孔猛地一縮,良久才道:「想必鄭大儒文章作得極好,弟弟若能得他指點,必事半功倍。」

趙氏早早笑成了一朵花:「自然,咱們家中就你弟弟一個男孩兒,可都指著他光耀門楣。」

再說下去也不過面子話,林七許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特別累,昨晚沒歇息好,不但身體疲軟匱乏,連心都是疲憊而無奈的。

燕羽是半年前才進春深閣的三等丫鬟,因林七許懶得管趙氏做的那些缺德事,自然對她派人牙子送來的四個丫頭不大理會,只叫她們做些外頭的洒掃雜活兒,平日等閑不入閨房。

和鈴半年敲打下來,才道:「燕羽是個話不多的,做事還算靠譜,眼瞧著沒什麼別的心思。其他三個,不是趙氏的眼線,就是嘴巴不牢,辦事不妥當。」

故此,她才挑了燕羽。

燕羽滿心感激,體貼道:「小姐放心,央央姐姐去看了和鈴姐姐,很快能回來的。」提起和鈴,林七許的眼神更迷茫了些。

論起來,燕羽還是和鈴選的人呢,沒想到,前個兒和鈴才同自己說,現在便使上了。

林七許眼前又浮起和鈴眉清目秀的面龐,溫煦和暖的目光,以及五年來無微不至的關切守護,心下一悲,滿心的恨意又源源不斷地湧上來。

趙芷萱。

我的母親,我的妹妹……

她的眼睛有幾分恍惚,悄悄蒙上了迷濛的霧氣。

兒時,趙芷萱待她們刻薄尖銳,稍有不如意便責打挨罵,過得尚且不如管事嬤嬤體面。林七許曾不止一次在心底問自己,一面問一面流淚。

為何要活在世上受這樣的苦楚,難道人生數十載春秋,便要這樣畏畏縮縮,朝不保夕地過下去么。

庶出。

林府人多手雜,她可以從無數人的嘴裡聽到理由。

聽到她之所以被刻薄虐待的理由。

世間尊卑,嫡庶區別,理應涇渭分明。她是讀過書的,姨娘教她識了字。

當年她曾盛來燈油,或去廚房向心善的大娘討些豆油,在昏暗的燈燭下,姨娘與妹妹做著些綉活支撐日子,她則努力識字讀書,四書五經雖不算精通,但也懂得大概。

書讀得多了,眼界心胸自是開闊些許。

後來慢慢長大,也曾託過丫頭小廝買些私印便宜的話本閑書。她讀過黑心庶子逼死嫡母嫡兄謀奪家產的故事,也聽過庶女妒忌嫡妹夫婿,偷偷勾引搶奪妹夫的戲文。

慢慢地,她不怨恨趙氏的惡毒刻薄,心胸狹窄。

但,哪怕窮盡一生,她也不會忘記和原諒,姨娘和妹妹,曾陪她共苦的兩個親人,她最珍視的兩條人命,都死於趙氏手裡。

她不會忘的。

怎麼能忘?

此心扎滿仇恨的尖刺,不時刻提點著自己,怎能為姨娘和妹妹爭口氣。

午時過了三刻,林七許倚在炕上,昏昏沉沉間,便聽到央央回來的動靜。

「央央回來了?」

話音剛落,央央便滿眼通紅,抽抽搭搭地上前請安。

「免了。」林七許頓時了無睡意,趿了大紅緞面的軟拖,道:「和鈴,怎麼樣了?」眼色看向燕羽,讓她帶著兩個小丫頭下去。

央央坐在炕前的小階上,搖搖頭:「和鈴,她其實還是完璧之身。只是當日情況,如同莫管事說的那樣,和鈴在趙府前探頭探腦的,剛巧被從外頭聚完回來的趙大少爺瞧見,趙大少爺喝得醉醺醺的,臉色透著股死人的蒼白,陰森森地嚇人。大概覺得她很眼熟,便叫小廝逮住她。和鈴那時還懵著呢,也怕被誤會,才老實說了。」

後面的事情,昨天已經聽莫管事描述了一遍。

趙府僕役大多安置在離趙府不遠的貓兒衚衕里,幾大家子共用一個院落,常常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和鈴被趙大少身邊的小廝敲暈后,醒來便衣衫不整地躺在了薛嬤嬤被廢掉的兒子身邊,那小子被打得極慘,不但命根子壞了,連腿腳都裹了一層又一層,用參湯吊著命呢。

只是和鈴一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不知如何應對,一院落的僕婦小廝,圍著她看,對著她笑,羞恥心一上來,只顧著哭。

林七許昨日聽到這處,便是心苦地無奈。

和鈴心底純良,雖應對得體,但到底風浪經的少,這種場景自然慌得狠,才會被人坐實了名節已失的名頭,否則薛嬤嬤的小兒子人事不知,焉能人道?純粹是眾口鑠金,以訛傳訛罷了。

趙大少從母親處的小廝早早聽到了林七許嫌棄他的模樣,更是心下恨得不行,底下人自然奉承討好著,才有和鈴的這出缺德事。

為的就是狠狠落下她的顏面。

接下來呢,林七許摸著央央稚嫩又淚水漣漣的小臉,唇角綻開了輕柔的笑意。

怕是會在蘇州城內傳她授意貼身丫鬟勾搭趙府少爺邊的小廝,被當場捉姦。

趙氏和陳氏打的一手好算盤。待她毀了名聲,無人敢聘后,自可任她們拿捏,嫁過去做個妾侍就成。

「和鈴,她有說別的嗎?」

央央被主子的清淺笑意驚得不輕,囁喏道:「她說,不願拖累小姐,只是家中生計艱難,還望小姐能將貼身體己發還。」

和鈴,你終究是個心善又柔軟的人。

只是,善良喂不飽那群兇惡饕餮的豺狼。

林七許靜靜點頭:「你去拿給她吧。」她輕移蓮步,從掉漆的抽屜里拿出一張銀票,道:「你一起拿給她。順道告訴她,若她反悔了,我永遠為她留一道門。」

路都是自己選的,也只能靠自己的腳走。

央央含淚應下。

說來也蹊蹺,林七許問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趙家可謂江南名門,緊要關頭,趙成淵總不會死要面子吧。

「和鈴,她也不清楚。」央央咬著下唇,神情萎靡,道,「聽外頭的人嚼舌根,是從雲麓書院歸家途中,遭了人毒手。具體情況,趙家瞞得很好。」

是呀,又不是光彩事。

她也非包青天,沒興趣為趙家伸冤。

自己尚還焦頭爛額的一堆破事。

「回來時,順道去把對口巷子里的趙大娘請過來。」林七許執起針線,端坐在綉屏前,繼續那副未曾完工的白玉觀音,不再多說一句話。

趙大娘與她的奶嬤嬤關係很好,奶嬤嬤雖是趙氏的人,但待她和妹妹頗有良心,盡量在不惹怒趙氏的基礎下,偷偷地關心她們,不做那些昧著良心的事。否則,她同妹妹,早就夭折在了艱苦的童年裡。

那天以後,林七許的日子失了原先的歡聲笑語,整個春深閣像是一隻夏困的貓咪,慵懶地發獃,卻閃爍著最危險的光芒。

直到林其琛的書信寄來,林七許的笑意總算真實了一點。

展開信紙,足足有三張,林林總總地交待了近段時日外頭髮生的大事,和自己的起居作息。信的後半段,語調甚至有點興奮歡喜。

皇帝年幼,尚未親政。目前由攝政王監國,大權在握,六位內閣大臣輔政,皇帝本身對家國大事並無過問權。來年開春,皇帝便十五了,禮部正加緊皇后與后妃的篩選,聽說,太后同大臣商量了個把月,如今定了人選。

皇帝國婚,是成人的標誌,會大赦天下,還會加開恩科。

而弟弟對功名的渴求,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林七許的眼神幽暗地仿若冥河的水,瀰漫著一股死氣。

弟弟的思慮,沒人比她更懂。

在林其琛眼中,不用苦熬兩年後的春闈,因為兩年後即便他高中,揚名立萬。林七許也等不到那會出嫁,林其琛如今最需要的便是時間,他需要速速長大,好讓父親更重視姐姐的婚事,讓趙氏更加忌憚他們,不敢肆意妄為。

只是,談何容易?

林七許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

明年她便十九了,莫說趙氏,就是父親也不會再留她。眼底淺淺映著忽悠的燭光,宛若黑夜裡飄忽不定的鬼火般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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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容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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