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似曾相識
翌日一大早，蘇州城內便如趕集一般的熱鬧。雞才叫過三聲，我便聽到院外一陣嘈雜之聲。
正疑惑間，便聽得門外射門聲傳來，跟著唐慶大驚小怪的叫道：「少爺！不好啦！門外來了好多人，都說是要來給少爺壯行的！」
我一怔，心中突然一陣感動，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在他人的心目中竟然有如許地位。
正發愣間，旁邊陸昭容已經嗔道：「你還發什麼呆？還不快出門應酬一下。」
答應一聲，滿披衣下床，開門著唐慶打了清水，匆匆盥洗一番，出門而來。
先聽唐慶說，我還無法想象其中情形，直到出了院門我才發現，不光是街坊鄰居到了，甚至還能看到一些早起賣菜的農夫們隨著人群擠在我家門前。
眾人見我出來，頓時停止了議論之聲。
想來他們早便商量好了的，一個老者舉步便向我走來。
唐慶也適時的在我身邊低聲道：「這是三爺爺，在咱們這一片停有威望的，聽說早年中過舉。」
我頓時瞭然。
老者來到我身前，卻不忙著說話，只是拿眼看我。
我心中奇怪，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對方來。
只見他一身粗布藍衫，年約八十，雖然鬍鬚皆白，但雙目神光閃閃，精神更見矍鑠。
對視得片刻，我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尊敬之情，很自然的躬身一禮，道：「三爺爺，伯虎見過您老人家。」
「哈哈哈……」
那三爺爺突然仰天一陣大笑，眾人頓皆茫然。
那三爺爺笑罷，忽然高聲道：「好！好！好！」
先是一陣大笑，接著又是三聲好字，不說別人，便連我也糊塗起來。
那三爺爺顯然也看出了眾人的疑惑，便解釋道：「好些年了，咱這一帶也沒出得個名人才子，不想今兒個老唐家倒出了個才子。先前早便聽人說過，但老夫一直不大相信，只道是以訛傳訛。不想今日一見唐賢侄，才知所傳非虛。」
這下眾人才明白過來他所指為何。
聽他這話，我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忖道：「上了年紀的人怎麼都是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
便出言道：「三爺爺不過只見了伯虎一面而已，不知因何下的斷語？」
那三爺爺聞言哈哈一笑，道：「好！唐賢侄的脾氣倒像老夫當年，這話問得好！」想來他也聽出了我心中的不快。
只聽他又道：「今日與那番人比試之事，可說是事關重大，但老夫觀唐賢侄面色，卻是一臉從容，想來心中早有把握。唐賢侄初出來時，臉上微露愕然之色，隨即便鎮定如恆，單是這份修養功夫，老夫看來便不會輸給那些番人了。」
我實在想不到這三爺爺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卻又不得不佩服他說得在理，若我不是謀劃得當的話，此刻怎會是一副輕鬆的模樣？正所謂成竹在胸，便是如此了。
接著那三爺爺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之後一眾街坊也一一上來說上幾句，眼見天已大亮，我便拱手對眾人道：「各位街坊！各位街坊！唐寅年輕識淺，但此次比試事關國體，雖恐力有不逮，也必當全力以赴。此刻天已不早，唐寅這便先行一步。」
聽了我這話，那三爺爺便將手一舉，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那三爺爺道：「咱們不能給賢侄幫上什麼忙，不過一些瑣碎的事就不勞賢侄操心了，賢侄只要不丟了咱大明朝的臉面就成。」
說完手一擺，人群分開，幾乘轎子行了過來。
我一愕，這才記起不單是我一人去而已，還有傳紅昭容等人，便是爹娘和申弟又怎能不去呢？
心中頓時佩服這三爺爺慮事周到，我先前都沒想到這些。
也不多話，招呼家人都上了轎子，如先前約好那般，先往文徵明家中集合而去。
一路行來，只見蘇州城內人山人海，盡皆在談論呆會比試之事，轎子行進得異常困難。
行得一陣，將到文府，轎子突然停了下來，著唐慶去一問，這才知道，原來文府也同我家中一般，一大早門外便擠滿了街坊鄰居。此刻聽說我過來了，又是一團忙亂，這轎子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往前行了。
無奈之下，只得棄了轎子，好不容易擠過人群，進到府內。
才隨文府下人到客廳坐下，文徵明便急沖沖的沖了進來，一見我爹娘均在座，原本已經吐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老老實實的見過了禮。
唐廣德見狀，笑道：「文賢侄不需多禮，不知文林兄在何處？」
文徵明忙躬身道：「家父此刻當在後院品茶才是。」
唐廣德一笑，道：「文兄這麼多年的習慣倒也不曾變啊……好啦！我知道有我在你們也聊的不開心，我這便去找文兄討一盞茶喝。」說著對娘使了個眼色，雙雙而去。
爹娘一走，文徵明頓時大見從容，著下人奉上了茶，我幾人便邊聊邊等周文斌等人。
又過一陣，門外嘈雜之聲再起，我便笑道：「不需說，定是他們來了。」
說著便起身迎將出去。
才行得幾步，便見到祝枝山一臉狼狽的快步沖將進來。
一問之下，原來他府上一大早也是這般情形。
心中感嘆，卻只等周文斌和張靈到來便可出發而去。
耳邊聽著眾人略帶興奮的談論之聲，我心中突然有陣迷惑：「看起來他們都很興奮，為什麼我自己卻是這麼的平靜？」
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覺，彷彿身邊這些近在咫尺的人突然間遠離了我。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明明這些人我伸手可及，但在我的感覺中，就好象遠在天邊一般。就連他們談話的聲音都好象是從天際傳來的一般。
「怎……怎麼回事？」
我在心中愕然的問著自己。
突然之間，我好象又回到了剛到這年代的時刻，感覺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我，而我也不屬於這個時代。
便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呼：「周公子和張公子到了！」
簡單的一句話，聽在我耳中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將我震醒了過來。
愕然抬頭，正好看到周文斌和張靈聯袂而來，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一番寒暄，眼見時辰已是不早，文徵明便開始指揮下人忙碌起來，準備出發。
一時間整個文府上下頓時雞飛狗走。別的不說，單是我們這麼多人乘坐的轎子就夠忙活一陣了，就更別提圍在府門外的那些人了。
看著忙碌的眾人，我心中兀自奇怪剛才的那感覺，不住思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突然身邊傳來一個聲音道：「相公，怎麼了？是不是在擔心今天的比試之事？」
轉頭望去，卻是蔣月琴。
心中頓時一陣感動，忖道：「看來還是月琴比較在意我。」看了一下正在和周文斌等人興奮討論著的陸昭容和李傳紅，想道：「月琴雖然不若昭容和傳紅那樣多才多藝，但三女中，恐怕唯有她最在乎我。」
忍不住一笑對她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呆會該怎樣痛宰那些外國佬而已。」
「外國佬？」月琴一怔，隨即掩嘴低笑道：「相公說話真有意思，什麼痛宰啊？他們又不是豬狗，痛宰什麼？」
隨即白了我一眼，又道：「我去和昭容姐姐她們說去。」說完轉身娉婷而去。
我卻又怔住了，只是想著她的那句話。
「又不是豬狗，痛宰什麼？」
是啊，這樣的話語有多少時候沒從我口中說出來過了？只有在我才來這個時代的時候，才會偶然說出這樣的「現代辭彙」，可是這刻……
拚命搖了搖頭，我暫時將這個問題拋開，大聲道：「咱們出發吧！好好的讓那些外國傳教士看看我中華文化是什麼個樣子。」
此話一出，屋內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但我卻能從他們閃著精光的眼睛中看出，我剛才的那一句話已經打動了他們的心。
※※※
在文府僕人的努力下，圍在門外的人終於讓開了一條路，出發的時候到了。
坐在轎內，我輕輕掀起轎簾的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周圍的人都是一臉的興奮，無不在振臂高呼，先還是雜亂無章的亂喊，但只過得片刻，便逐漸從人群中傳來整齊的吶喊：「四大才子！四大才子！」
看著激動的眾人，我眼角不由得有些濕潤起來，先前那奇怪的感覺不再困擾我，心中只是想著：「我是唐寅！我就是唐伯虎！外面的這些人都可以證明！」
忽然，一張面孔從眼前晃過，我又呆住了。
圍在文府之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單單看到了他。
那只是一張普通的臉孔，沒有任何特點，甚至可以說，和現在人人都激動得滿臉通紅的人們相比，只是微笑著望著我的他倒顯得相當另類。
可是……可是我卻對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獃獃的望著人群中的他，而他也微笑著的望著我。轎子緩緩的從人群中擠過，我倆的眼神卻始終交錯在一起，直到再望不到彼此。
「他是誰？」
輕輕的向後靠去，我腦中滿是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