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內外交困
「快到了……」
「嗯，快到了。」我心不在焉的接過傳紅的話，轉頭向她望去。
微微一笑，傳紅看起來倒比我鎮定得多，我不由得在心底暗罵道：「唐寅啊！唐寅！再怎麼說你也是一個穿越時空的現代人，怎麼這刻還比不上一個女子？」
心中稍稍一振，抬頭笑道：「傳紅，咱們就要到家了。」
「嗯……」輕輕應了一聲，傳紅卻不說話，向遠處依稀可見的碼頭望去。
此時天不過剛亮，我和傳紅昨晚一夜沒睡，品簫論竹，盡量把煩心的事拋在腦後。可是這刻……卻不能不去面對了。
上前一步立在傳紅身旁，伸手輕輕環在她腰上，我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舉目望去。
卻只見江面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遠處的景色在水霧中忽隱忽現，如真似幻。我正欲開口讚歎，突然天際一道金光落下，瞬間便破開水霧，把一片金黃的色彩撒到了江面上。一時間江面上金蓮朵朵，直照得人眼花起來。
原來此時太陽已經衝破烏雲，毫不吝嗇的散播著它的光芒。
「好美！」我和傳紅不約而同的出聲讚歎。
同時一愕，不禁相視而笑。
陡然，不遠處江面上一人扯著嗓子一聲吆喝：「喲……嚯嚯……」
我和傳紅同時一震，循聲望去，才發現原來是早起的船家正要揚帆啟航呢。
突然間，我只覺得這江面上充滿了生機，心中似有所悟的沉思起來。
又過一陣，揚帆的船家越來越多，便連江岸兩側也開始有縴夫喊著整齊的號子逆江而上。望著他們肌肉虯結的肩膀，看著他們堅實的腳印，我心中突然一動。
一道陽光穿破先前還籠罩在我頭頂的水霧撒將下來，我只感覺這天地間突然「靜」了下來。
是的！靜了下來！
此刻的我，只聽得到滾滾東去的波濤聲；只聽得到一聲聲整齊的吶喊。整個人莫名其妙的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無意識狀態。
「相公！相公！」
就在我全身心的投入這畫面的時候，傳紅髮現了我的不妥，連聲嬌喚，這才將我驚醒過來。
仔細的盯著我，傳紅一臉的擔心，道：「相公，你沒事吧？」
「事？當然沒事。」
突然之間，我好象想通了些什麼。是的，就像這滔滔而去的江水一般；就像那逆江而上的堅實腳印一般，這刻的我，突然之間有了一種頓悟。
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雖然都是那麼的平凡，但卻又並非如此。千百年以後，眼前的這一切都還會存在，即便它們是如此的平凡，是如此的不起眼，但它們就是會存在。
一如我唐寅一般，在歷史的洪流中，我先前，或者說我此刻是迷失的，但千百年後我好象還是存在的。
「是啊……歷史上的唐寅早註定了該走這樣的路，那我又何必擔心什麼呢？」我低聲問著自己。
在剛弄清楚自己的情況時，我曾經想過要去改變歷史，更曾經患得患失的應付著所發生的一切。但最後的結果卻很明確的告訴我，歷史並不會因為我不是「唐寅」而改變。或者……歷史本來就這樣安排好了的，我這個「唐寅」就是歷史中那個「唐寅」，就是那個風流才子、有八妻之美的「唐寅」。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擔心傳紅的事呢？難道我還要擔心歷史會在這裡轉個彎嗎？
即便真的轉了個彎，哪又如何？我還是我，還是唐寅。
「哈哈」一笑，我轉頭對一臉迷惑、擔心的傳紅道：「好啦，咱們回家。」
心中疑惑不已，傳紅張嘴欲言，但最終還是沒說，柔順的點了點頭，轉身到艙中收拾行李，準備登岸。
片刻，船到岸邊，我笑吟吟的付了船資，攜了傳紅的手，上岸而去。
才不過離開了幾天，但此刻的姑蘇城在我的眼中卻好象完全變了個樣子似的。我知道，變的不是姑蘇，而是我的心。
倚在轎欄上，我掀起一側的轎簾向外望去。卻只見清晨的姑蘇大街上忙忙碌碌，街道兩旁的商鋪雖大多未開，但早已經擠滿了清早趕進城來賣菜的四鄉菜農。
「還是未變啊……」
收回心中的感嘆，我放下轎簾正襟危坐，開始默數著離家的距離。
終於到了家門旁，我下轎付了轎資，轉到跟在後頭的轎子處扶了傳紅的手，拉著她向院門行去。
望著不遠處才離開了幾天的家，我心中突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忍不住扭頭向傳紅望去，卻只見她臉上寫滿了擔心、期待、猶豫的神色。
長長的出了口氣，正要出聲安慰，卻只聽得院門一響，家中突然行出一個人來。
愕然望去，才發覺那人原來是唐慶。
只見他手中提著一個菜籃，想來正要去採購一日所需。
幾日未見家人，突然見了唐慶，不知為何心頭竟然一寬，忍不住出聲叫道：「唐慶！」
「哎！」幾乎是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跟著突然一怔，唐慶愕然轉頭，接著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大呼小叫的沖了過來。
衝到我面前，唐慶一臉喜色，語無倫次的道：「少爺！您可回來了，小的可想死你了。我……我這就進去通知少奶奶！哦……這位是？」
突然發現了站在我身旁的傳紅，唐慶頓時一怔，隨即馬上明白過來，叫道：「小的明白了，這位一定就是三少奶奶吧？」
「三少奶奶？」我突然一怔，一臉疑惑的問道：「什麼意思？」
唐慶「嘿嘿嘿」的尷尬笑著，卻不答話，一臉的扭捏，突然轉身往回跑去，還叫道：「少爺！小的先進去稟報一聲。」
頓時一溜煙的沒了影。
來不及叫住唐慶，我微微一怔。雖說我剛才已經想通了這些，但畢竟身在局中，還是有些患得患失。剛才陡然見到唐慶，大概是因為身份的關係，我多少感到了一些自然，本有心讓他陪著我和傳紅一起進屋，但此刻唐慶早跑得沒了影，我的心情又有了些改變。
強自露出笑容，我轉頭對傳紅道：「走吧！咱們回家去。」
「相公！」傳紅突然叫了我一聲，並未舉步。
我一愕，停步問道：「傳紅怎麼了？」
「相公，傳紅……傳紅還是先到余婆婆那裡去吧。」低著頭，傳紅低聲說道。
我頓時怔住了，隨即不悅的道：「這怎麼行？都已經到家門口了，傳紅你怎麼還說這些？」
突然抬起頭來，傳紅一臉堅定的道：「其實傳紅很清楚相公對我的心意，只是傳紅出身青樓，而昭容姐姐和月琴姐姐卻是大家閨秀，傳紅這樣的女子實在沒有資格與她們並列。傳紅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相公對傳紅的情義傳紅無以為報，但傳紅實不能讓相公為難。若……若昭容姐姐和月琴姐姐容得下傳紅，那傳紅便進這唐家門，若昭容姐姐和月琴姐姐容不下傳紅，那傳紅……傳紅便死都不能進這唐家之門。」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我被傳紅這突如其來的話給弄得糊塗了，我怎都想不到她在暗中竟會存下這樣的打算，隱隱間，我感到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好象受到了些傷害。
本來嘛，我向來就很大男人主意，尤其在這個時代呆了這麼長時間，多少也受了些男尊女卑思想的影響，這刻傳紅說出這樣的話來，促不及防的我怎會受得了？
突然對我一福，傳紅扭頭便向後跑去。
跑出幾步，追上還未走遠的轎子，攔將下來，乘轎而去，看方向，正是往余婆婆處。
「傳……」
我只跨出了一步，便怔住了。
因為我剛好來得及看到傳紅轉身時眼中流下的那滴淚水。
喉頭一陣聳動，我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伸出的手木然的朝著傳紅離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難道我錯了？難道歷史真的在這裡轉了一個彎？」我無法想象會是這麼一個結果，雖然傳紅說得很明白，只要昭容和月琴能夠接納她，她便進我唐家之門。
但……
「少爺……」
身後傳來唐慶的聲音，我慢慢回頭。
卻只見唐慶一臉的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我現在只感覺自己的心好象被掏空了一樣，茫然的問著。
「少爺……兩位少奶奶剛從後門回娘家去了。」
「哦……我們回家吧。」我無意識的挪動著雙腿向大門走去。突然一怔，回過身來一把抓住唐慶叫道：「你剛才說什麼？」
唐慶一臉的尷尬，囁嚅著說道：「小……小的是說，兩為少奶奶剛從後門回娘家去了。」
頹然放下雙手，我只感覺老天爺好象是在和我開玩笑，怔怔的望著傳紅離去的方向，心中還回蕩著她離去時的話語：「若昭容姐姐和月琴姐姐容得下傳紅，那傳紅便進唐家門，若他們容不下傳紅，那傳紅便死都不進唐家門……」
一個還沒進門，倒又有兩個出門而去了，我該怎麼辦？
我無助的看著身旁的唐慶，突然門裡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唐申和娘急步趕了出來，臉上都是焦急和欣喜的神色。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轉頭望向娘和弟弟唐申，開口苦笑道：「娘、申弟，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