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掩藏蹤

第十七章 掩藏蹤

薛禮霜別了武老.拖着一身渾渾噩噩回到青木山時.已是不再見穆正良影蹤的七日後.

自穆正良消失在黯月下的彼岸花海后.薛禮霜跪在原處不眠不休了兩日.眼圈發黑.眼中絲紅.孱弱至極.武老在連綿山溜走了一圈.把探尋他們身在地的殺手都趕走後溜回到原處時.薛禮霜已經累得暈倒.

蒼白的唇還不住啟合著.低低喃喃.喚的是穆正良的昵稱.

正.不歪也;良.善也.

夢中所喚之人.雖一生所遇雖不全擔當正良二字.卻因正良二字而徹底消失在這世上.

穆正良那男人.是為救他自己也是為救薛禮霜而消失在人間.

薛禮霜在連綿山麓居僅歇息了半日.緩和過來后.最後看了眼這四屋子環繞.庭院中一樹一桌的院子.心倦倦.微笑后不告別便走了.

走.還是按照他原來的方式.腳步輕點.從桌邊椅子上騰起.踩着樑上磚瓦.繞過古樹翠蔭.瀟灑而去.

他姿勢是瀟灑的.人卻不是.

薛禮霜從連綿山麓居到青木山.花了整整五日.五日來晝夜不歇.

他身體沒有累垮.心卻是背負了千斤重的石頭.他行走時.時而像個病重的老頭.時而又是一條喘息的不前的犬.難堪至極.卻沒有放棄.因為他本是強大.是個強大到可讓江湖人大驚失色.

但.縱然他是一個內心力大無比的男人.卻還是在踏入青木山頂居時完全崩潰.

「爹爹.」薛月洺那時手裏還有半碗未完全研磨出的草藥.手背上還有灰撲撲的藥草泥跡.見薛禮霜的身影在柵欄前隱約地從頭晃悠悠的露出來.

那是一個好幾次險些摔倒的頹廢人.臉上帶着幾條血痕.身後拖着一長道殘陽.

「月洺.」那個頹廢之人聲音憔悴.在薛月洺挪開藥碗還沒完全奔到他面前時就昏死過去.

黑暗中全是腦海沉沉夢.往昔的二十餘年就如快放的戲曲子.幾幕戲初了.畢了.故事就結束了.只是留下底下看客或悲或喜.或笑或涕.

到他再清醒.已是三日後.

三日後.青木小雨.清冽的雨水緊抓着屋檐上磚瓦露出半邊臉搖晃晃嘻笑看着屋內醒來的人.再扭扭身落到泥地中去.薛禮霜睡眼惺忪.剛是睜開眼睛.腦中還是混亂不堪.突然一面清風帶雨露之香拂面而來.他心中瞬時清爽.看着屋檐上掛着的雨滴.不自覺的笑出聲來.

笑出聲后又是沉寂.

屋內沒有其他人.門是關的死死的.唯有窗半開.縫余中正擠進外面天的灰暗眸子.桌上還有一碗熱騰騰的葯湯.一柱熏香裊裊燃著.聞這味兒.像是素心.

他為穆正良常點的香.

「良.」他慌忙地沙啞喊出聲.窗扉就被山上風給完全撞開了.

斜雨飛了進來.撲上薛禮霜的面.他反射性地用袖掩上面.冷風刺激得他猛咳了幾聲.

門是又被撞開.小姑娘跌跌撞撞進來.手裏端著個水都不盛多少的木盆子.之間她腳打拐.兩步踉蹌.勉強「砰」一聲大力將木盆子往桌面上一抬.無聲的.橫在桌面上的香斷了.

薛禮霜正要在木盆子還未按下來之時抽出那根素心香.可他如今手腳遲鈍.手指頭都沒動一下.香就斷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薛禮霜睡了幾日還是這麼憔悴的模樣.再看薛禮霜正盯着桌角邊那根斷香直看.薛小姑娘趕忙咳咳兩聲.撿起地上的斷香再燃了放好.

「月洺.」薛禮霜費力抬起頭.悲哀中透出些欣喜.他招了招手.喚那個有些許慌忙的女孩過來.

「爹爹.你太虛弱了.現在還是回去躺着得好.」以為薛禮霜看見自己的狼狽樣.是過於擔心了.薛月洺兩步上前.扶住薛禮霜孱弱的身體將他按回了被窩去.

薛禮霜搖搖頭.腦子裏瞬間是有什麼靈光了.他要告訴薛月洺.蒼白的嘴再度張開:「月洺.馬上下……」

「月洺.你可沒事吧.」

急匆匆的呼喚聲又從門外傳來.趙酴未撐著一把傘闖進屋內.模樣比聲音更是急匆匆.他雖是撐著傘.但渾身被雨水淋得跟沒傘沒什麼區別.

急匆匆過來扶住薛月洺.趙酴未向薛禮霜問候了幾句遂而責怪月洺道:「前幾日調皮摔了手.怎麼還拿重的東西到處跑.」

薛月洺低垂下頭.低聲道:「我這也不是多關心下爹爹嘛……」

薛禮霜沉地又咳嗽一聲.見趙酴未那模樣.顧不得腦中地昏沉問小公子:「趙公子.你為何於此處.」

趙酴未身子一抖.不說話.

薛禮霜蹙眉繼續道:「我聽聞你同陸家主的大吉日早已過.此時.你不應該是在陸家.」

趙酴未還是沉默.手指不安地按緊了衣角.神情帶着苦笑.許久.薛禮霜看着他心裏似乎明白什麼后.又問:「你毀了約.」

趙酴未「呵」一聲壓抑不住輕笑了出來:「不.我休了她.」

薛禮霜嚴肅道:「你知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我知道.」趙酴未笑得.「也多謝薛前輩提醒.在下這才醒悟.在下此刻.也不能留在青木山.」

眼見着進來照顧薛禮霜的和諧場景變為了兩個男人莫名其妙的談話.薛月洺此時尷尬得臉色紫成了一團.她向來機靈.但在了此刻.就如溺入了潮水中.半晌憋不出一個字.臉還因為憋而顯得潮紅.

「爹爹.」她突然大叫.是要以她的機智打破這麼嚴肅尷尬的局面.「三位師兄都不知偷懶去了哪裏.現在你生病了他們都不趕回來照顧你.你說說.等他們回青木.是不是應該收拾收拾..」

一聲大吼清脆叮鈴.兩個男人打住話頭.轉眸來看這個正洋洋得意的少女.趙酴未和薛禮霜一時不語.在薛月洺一大段話過了許久都是不語.本是尷尬的氣氛.更為尷尬了.

未掩上的門.被吹打開的窗.雨絲在不斷斜飛進.斜飛進這木屋裏.斜飛進還是熱騰騰的葯碗中.斜飛上被點燃二次的素心香.

薛禮霜淡道:「都死了.該怎麼回來.」

「死?」生怕是聽錯了.薛月洺睜大眸子湊到薛禮霜面前.她知道面前這個人是有點迷糊了.但絕不可能胡言亂語.「爹爹你再說一遍.」

「你三位師兄都去世了.」薛禮霜笑道.「想來.也算是我害死了他們.」

薛禮霜這一笑.聲音低沉得若同鬼魅.薛月洺最怕鬼.這下聽薛禮霜這麼一說.她身形頓住.就連被驚嚇也忘記了後退.她顫抖道:「爹爹.這個笑話不好笑.」

「不好笑便對了.這本不是什麼笑話.」

薛月洺笑臉一顫.繼續道:「穆哥哥呢.爹爹這次下山時去看望穆哥哥了吧.」

「他……」到了穆正良.薛禮霜覺得實在是難以啟齒.聽到這個名字時.他的心裏便如被千刀交割.苦痛與腥味混雜一同哽咽在喉嚨口.阻礙着他的下一句話出.

「穆哥哥呢?」薛月洺再試探性問.這一次.不僅她的神色更慌張了.小公子的面色也蒼白了.

薛禮霜閉眸再度選擇沉默.小公子懂了.薛月洺亦懂了.

「都是我害死的.若不是我派他們去什麼打探那些夷人的事情.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手指按摩著太陽穴.薛禮霜耷拉下眸.他的頭很痛.但不是柔一下便能緩解的.他的心很累.但也不是睡一覺便能好的.

薛月洺震驚地不能言語.她試圖讀心看破一切.卻只能看見薛禮霜心裏白茫茫的一片.白茫茫的.那是霧.繚繞的一片大霧.

她相信薛禮霜說的都是真的了.因為她感受到了父親心裏那種墜入深淵的苦.風在吹.雨在飄.空氣在湧入.她撫住胸口.下一口氣是提不上來.

薛小姑娘又想到了陳蕃.想到了陳蕃心裏真正裝的那個女人.想到了他明知回不來卻毅然踏上的道路.胸口一悶.小姑娘是要嘔血.她轉身急急地奔出了木屋.是不想任何一人再見她的狼狽模樣.

「啪啦」.小姑娘衝出了屋.衝出去.還不忘手一拍.狠關上門.

「薛前輩會讀心.」見狀.趙酴未沉默了些許才想起端起一旁的葯碗遞給薛禮霜.還好葯碗裏的藥水還不是全冷的.薛禮霜欣然接過.

「嗯?」薛禮霜眼看着黑沉沉的藥水.胃泛出一陣噁心.他熬藥二十幾年了.何種苦藥沒見過.為何到了今日.倒飲不下這一味葯了.

「前輩故作痛苦至極之模樣.是為了讓月洺感受到這份難受.且要難受地逃遁去.」

「你答對了一半.」薛禮霜飲下一口.眉目猙獰.

「錯的.是哪一半.」

「我沒有故作.」

「……」

屋內又陷入沉寂.薛禮霜又先打破沉寂:「他們快來了.」

「嗯.」趙酴未應一聲.

薛禮霜又道:「其實你早知道他們會來這裏.所以.你決絕回了青木.」

趙酴未再是「嗯」一聲.

薛禮霜笑了:「可是你知嗎.你來或不來.都改變不了接下來的局面.」

趙酴未一顫:「前輩若是一心尋死.再下當然改變不了什麼.」

「他能尋死.我為什麼就不能.」心裏再度思起穆正良.薛禮霜疲憊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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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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