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貴女如斯

48.貴女如斯

如意瞧著一地的美人蕉莫名其妙,綠舒眼珠子忐忑地轉動著,急等著跟如斯商議著對策出來,畢竟,她若離了傅韶璋,就只能跟著如斯了。

「都收拾了,叫了小戲子來唱戲聽。」如斯丟下這一句,轉身就回了房。

如意、綠舒兩個對視一眼,心想著如斯在養病,叫了兩個小戲子來唱戲也無妨,於是趕緊地就叫了小戲子來,點了一出《武家坡》,就一面做針線,一面去聽。

如初過來時,恰瞧見如斯兩不耽誤地歪在榻上,嘴裡嘿地一聲笑著走進來,坐在如斯身邊,拿著手向她身上一推,「你倒是悠閑自在。」

「你很忙?」如斯笑。

「果然拿大了,也不客氣地喊一聲姐姐。」如初嗔道。

如斯微笑道:「姐姐不見外地跳進來,我若可客客氣氣的,反倒外道了。」

「不跟你鬥嘴了,」如初額頭上的紗布早拆了下來,拉著如斯坐正,瞧見她手上捧著的綉繃子上綉著兩朵並蒂蓮,匆匆地誇讚一句「到底是你的手藝好」,便亟不可待地道:「四殿下到底弄什麼呢?若論起權勢來,咱們泰安自然延家最大;但論起富貴來,黎家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不管四殿下弄什麼,只要支會一聲,黎家絕對幫的上忙。」

「出頭的櫞子先爛,誰家不想著守拙,偏你還來替黎家爭榮誇耀。」如斯低著頭,依舊穿針引線,不理會如初這話。

「四妹妹!」如初著急地喊了一聲,面上堆著笑,抱著如斯的臂膀不叫她做針線,「好妹妹,怎麼沒改姓,就先見外了呢?」

「好姐姐,怎麼沒改姓,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呢?」如斯微笑,在如初耳邊道:「我勸你們公婆趁早死了這心吧!四殿下折騰這個,可是在宮裡人眼皮子底下呢。宮裡人都等著瞧他弄出個什麼花樣來,你們偷了去,就算四殿下不言語,宮裡人也要嫌棄你們太過鑽營。」

「……據說,是叫了一堆宮裡造香的來咱們家了?」如初把如斯的話當了耳旁風,只覺如斯的態度鬆動了,就趕緊地追問。

如斯冷笑了一聲,才要說話,只瞧見帘子一打,如是蹙著娥眉走進來。

如是手上還扶著帘子,就對如意道:「你替我去東廊走一走,遇見了雙泓,就跟她說,我被四小姐留下做針線呢。」

「是。」如意疑惑著,見如是遞了一把錢過來,忙接了錢歡天喜地地向外去。

如斯拿著針在鬢間搔了搔,跟如初對視一眼,納悶如是怎麼也不請自來了。

如是在如斯左手邊坐下,一句話不說地,就拿了籮筐里的絲線打絡子,聽小戲子唱著,打了個一個梅花絡子,一抬頭望見如斯、如初兩個都盯著她看,臉上微微地泛紅,羞赧道:「還不是你們兩個惹出來的事……一個個都瘋魔了一樣,什麼臉面、體統統統都忘了。」手指上纏著絲線,輕輕地一咬嘴唇,「四殿下在,黎家三少爺也在……不能請他們迴避嗎?」

「若迴避,二少爺也要迴避嗎?」如初打量著鳳氏不在,擠兌了如是一句。

如是猛然站起身來,知道如初說的二少爺,是延家二少爺,瞪著如初,「你也取笑我嗎?」眼眶一紅,哽咽道:「我又不曾小瞧了你們,你們反倒先小瞧了我。」瞥了一眼延家的小戲子,心想笑話都叫人家看了去。

「對不住得很,一句玩笑話,二姐姐快別當真。」如初胳膊肘捅了如斯一下,忙跟如斯一同拉著如是,把如是按在榻上,擺了擺手,叫小戲子退出去,握著如是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當真只是玩笑而已!」

如是氣得臉頰春桃一樣地緋紅,紅著眼圈說:「一家子都瘋了!竟像是錯過了這一次,再發不得財一樣。任憑我怎樣跟祖母、父親、母親說叫別家男人在咱們後院里進出不好,也沒個人有膽量去跟宮裡的人說話。四妹妹,我勸你一句,為了以後好,還是趕緊地求了宮裡送個嬤嬤來,正經地學規矩吧——不是我給你潑冷水,瞧皇后的意思,倒像是冷眼旁觀,等著你自生自滅呢。如今不在宮裡,興許四殿下不嫌棄你;一旦進了宮裡,到處都是錯,四殿下被你連累個三四次,多深的情意都消磨殆盡了。」

「二姐姐的話很有道理。」如斯輕輕地點頭,心裡不以為然,進了宮,人家要找她麻煩,絕不會是因為懂不懂規矩這些膚淺的事。

「還有你,別以為西廊那邊的動靜我不知道,你們都是心眼靈活的人,就怕太靈活,露了鋒芒出來,七早八早地就叫人算計上了。」如是又去教訓如初。

如初嘴角抿著,心裡也是不以為然,若黎竹生的東西還有旁的地方放,哪至於要放到沈家裡來?嘴上連連答應著,微笑道:「我們都有不是,都該改了,就不知道二姐姐這十全十美的人,將來要便宜了誰家?」

如是怒極反笑道:「我是好意才提醒你一句,你不聽就罷了,還來挖苦我?」話音才落,就見金鎖隔著門問「二姑娘在這嗎?」

金鎖問著,就蹙著眉頭走了進來,嘴角扯動著,連連給如是遞眼色,叫她去外頭說話。

「事無不可無對人言,就在這說!」如是以為又是鳳氏糊塗地叫她去親近延懷瑜,冷著臉丟下一句,瞧綉繃子上的並蒂蓮不痛快,望見引枕上的□□燕更不痛快,只拿著眼睛盯著地上看。

「當真在這邊說?」金鎖猶豫著看了一眼如初、如斯,見如是堅持要她在這邊說話,就走近兩步,低聲道:「大小姐要不好了,她現在吊著一口氣,要見夫人、小姐呢。」

「大姐不好了?」如是驚愕地吐出一句,站起身來就要隨著金鎖向外去。

如斯忙一把拉住如是,依舊叫她坐著,如今有了「沈如斯」的記憶,知道沈家的大小姐年紀比沈幕還大兩歲,是沈家老太爺在時定下的親事;彼時定親的那戶人家想著破船還有三千釘,就對這門親事滿意得很;誰知沈家老太爺一死,黎家大總管帶著人離開沈家,這破船的架子也支撐不住了。於是那戶人家雖沒退親,但迎娶了沈家大小姐進門后,便跟沈家斷了來往。

如今沈家稍稍露出一點「東山再起」的苗頭,那戶姓白的人家便巴巴地送信來說沈大小姐不好要見沈如是的話,若說沒算計,那才有鬼。

如初也握著如是的手腕,盯著金鎖問:「咱們大小姐在白家五年,便給白家添了兩子一女,人又聰穎,哪怕白家跟咱們家不對付,白家上上下下也敬重她得很。怎麼冷不丁地,人就不好了?」

金鎖道:「人吃五穀雜糧,誰能料到哪一會子好,哪一會子不好?只是,」向外頭瞅了一眼,捂著嘴低聲地說,「夫人說多少年沒見大小姐了,不去見她最後一面不好;但若見了……夫人說,大小姐是早就長了外心的,怕會為了她那兩個小少爺一位小小姐,把二小姐算計到白家去。」

如是臉上漲紅,撕扯著帕子,冷笑道:「越發地不像話了!咱們家幾時成了搶手的寶貝,怎麼人人都來算計?」

如初拍了拍如是的肩膀,對金鎖笑道:「甭叫二姐姐去了,還是我跟著母親出門,去見大姐姐最好一面吧。」

「……不,若是最後一面,我們一母的姊妹,是如論如何都要去見一面的。」如是濕潤著眼眶,微微一笑,「就算被人算計了去,好歹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比不人不鬼的強。」

金鎖咳嗽了一聲。

如是拍了拍如斯、如初的手,低頭道:「我走了,料想走得遲了,連大姐姐最後一面都瞧不著了。」

「……是。」金鎖眼睛瞅著如初,巴不得心眼多的如初替如是走一趟。

偏如初被如是一句話擠兌得不吭聲了。

如初瞧金鎖帶著如是走了,哂笑道:「竟然有這樣糊塗的人!她瞧不上咱們不人不鬼,倒是心甘情願鑽進白家那火坑裡去。據我說,白家巴不得大姐姐死呢,畢竟大姐姐當初做得太絕,鬧得如今祖母也不肯見她;白家瞧大姐姐在,反倒攔著白家、沈家親近,才想法子要逼死她,換了二姐姐去呢。」

「說你心眼多,你偏多著心眼給人家看。」如斯托著臉頰,也覺如是太恪守那死規矩了,乾脆不做針線也不聽戲,就叫綠舒、雙橋陪著她跟如初打了兩圈骨牌,晚間留了如初在她這吃飯,又說起黎家的買賣來,直說到二更天上,周姨娘提著燈籠來接如初。

周姨娘將手上的燈籠一放,就虎著臉道:「大小姐沒了。」

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如初打小就跟沈大小姐不和睦,聽見這一聲,輕嘆了一下,就趕緊地問:「大姐姐臨終前,瞧見了二姐姐,說了什麼話?」

「……大小姐掙扎著給夫人、二小姐下跪,求二小姐照顧她留下的三個苦命孩子。」周姨娘待要對鳳氏幸災樂禍,又想二小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平白無故地就那麼叫人算計了去。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如初淡淡地說,挽著周姨娘的臂膀辭了如斯,就向外走。

如斯托著臉頰坐在窗子下,瞧如初跟周姨娘嘰嘰咕咕的,心想鳳氏這下子要後悔逼著如是親近延懷瑜了,一時也沒睡意,走到書桌邊,展開延懷瑾送的畫,瞧上面青山孤遠、綠水漣漪,像是一幅略值幾個錢的畫,賞鑒了一回,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出屋子,到了抱廈外,遠遠地瞧見飛檐小樓上,一點燭光搖曳,聽見三更的梆子聲,舉起手擺了擺,待燭火熄滅了,才向屋子裡去。

一進去,就瞧綠舒狐疑地看她,略整了衣襟,低聲道:「明兒個四殿下叫我去芭蕉塢,你替我選好衣裳吧。」

「四殿下?」綠舒探究地望著如斯。

如斯微笑道:「你傻呀!如今二殿下握著我的把柄,該替二殿下打聽的消息,還是盡量替他打聽吧。」

「……是。」綠舒遲疑著,就也答應了下來,窩在如斯床對面的榻上,瞧著呼吸平緩了的如斯,輕輕地走下床,到了如斯梳妝台邊,躡手躡腳地翻看一回,又走到如斯床邊,伸手向她枕頭下摸索,摸出一個小罐子,拿到一邊嗅了一下,聞見是青芷香氣,心想到底是女兒家,到了這地步,還惦記著風流蘊藉的傅韶琰不肯忘懷。將罐子塞了回去,人又躡手躡腳地向榻上躺著,想著她千萬要攔著如斯再跟傅韶琰聯絡,不然,她的這條小命,當真要沒了。

一夜無話,次日金光灑滿窗幾時,如斯先向沈老夫人院子里去,瞧見沈知行、鳳氏兩口子愁容滿面,沈知言、甄氏兩口子忙得不可開交,請安問好了,要去瞧瞧如是怎麼樣,就向沈家大房院子走,半道上就被如初攔住了。

「快別去了,我才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如初眼睛向如是的屋子一瞥,「她一心要給咱們這兩個不規矩的做榜樣,端莊賢淑地在屋子裡縫嫁妝呢。」

「你何必再刻薄她?若不是咱們兩個,她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份上。」如斯抱著手,只覺如是不該沒事跟自己個過不去,雖不到跟傅韶璋約定的時候,但瞧著早晨的露水還沒散開,襯得花葉草葉新鮮得很,便別了如初,領著如意慢慢地向園子里走,隔著大老遠,望見柳堤下坐著一個人,大老遠就認出是傅韶璋,於是打發了如意,便掐了一根柳條胡亂地編著小籃子走了過去。

「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如斯福了福身。

「你又做這怪樣子給誰看?」傅韶璋盤腿坐著,微微地閉著眼,也不去瞧如斯。

如斯就在他身旁坐下,舞弄著柳條瞧水裡的魚兒去咬那鉤子上的魚餌,瞧見一陣漣漪泛起,忙道:「魚上鉤了!」瞧她這一聲吵嚷后,傅韶璋還是不動魚竿,於是那魚兒一下子掙脫開,逃了去。

「你在生氣?」如斯瞧傅韶璋又往魚鉤上掛魚餌,輕輕地扯住他的袖子。

「是。」

如斯笑道:「雖不知道你聽了哪句,但綠舒她是二殿下的人,所以我跟她說的話,當不得真。」

「我之所以生氣,是我料到你會以為我生氣。」傅韶璋將魚餌拋出去,乾脆地將魚竿拿著石頭壓著,「罷了,別再說這些了。瞧父皇、母后成日里孫龐鬥智一樣,我可不耐煩跟你鬥智。你若以為我在生氣,那你只管自己個惶恐不安去,反正我沒生氣。」

如斯瞧他耷拉著臉,將柳條垂到池塘里逗弄魚兒,瞧他不言語,就也不言語,好半天,扯著傅韶璋的袖子道:「我給你說一個笑話,外國用指南針航海,中國卻用它來看風水;西方人拿火藥造槍炮,而中國人造煙花。」

「哪裡好笑了?」傅韶璋蹙眉,早知道如斯有些見識,就也不訝異她說這些話。

如斯微笑道:「怎麼不好笑?人家說隔行如隔山,如今瞧著看風水的大可以去航海;造煙花的大可以去造槍炮。你這做香水的,大可以……」

「可以什麼?」傅韶璋靜靜地瞧著她往下謅。

「大可以,把那香胰子一併也造了。」如斯一時腦筋轉不過來,想不出造個香水,能跟什麼隔著一座山頭。

傅韶璋微微蹙了下眉頭。

如斯瞧自己個討好他,他還是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就拿了柳條在地上慢慢地描畫。

傅韶璋瞥見她在畫他的影子,依舊耷拉著眼皮不理她,心想早先太順著她了,才叫她越發地不把他放在眼裡;趁著如今沒有外人在,好好地教訓她一下,於是瞧鉤子上的魚餌又被吃了去,便又往鉤子上掛魚餌,心想他這也是姜太公釣魚。心裡兀自得意著,忽然瞧見如斯將手裡的柳條一扔,人就走了,嘴張了張,氣得站起身來,一腳把魚竿踢到池塘里,這一踢,望見地上畫了一圈圈的影子,如今那影子已經縮到了他身下,抬頭一瞧,那太陽可不掛到中天上。

「……你在跟太陽慪氣嗎?再耐心等一等,那影子一會就跑出來。」傅韶璋生怕當真鬧僵了,機靈地想起一句話,就快走兩步攔著如斯。

如斯心想哪裡來的賤性子,有心討好他,他不出聲;如今要走了,他又來攔著,「走開,就因為咱們都不規矩,才逼得二姐姐去人當後娘去。」

「什麼後娘?」傅韶璋呆了一下,也不把如是的事放在心上,張開手攔著如斯,低聲道:「你如今還想叫我給你下跪嗎?」

「你肯跪嗎?」如斯冷笑。

傅韶璋果然直挺挺地站著沒動彈,尷尬地望著如斯,瞧天上一片雲投了影子下來,嘴角動了動,終於問:「咱們這是怎麼了?又沒人棒打鴛鴦,又沒人從中作梗的,怎麼兩個人就鬧了起來。」

如斯蹙了下眉,嘆道:「你那麼變化多端,我就是想跟你『如影隨形』,也追不上你的影子。」

「傻子,當真跟影子幹上了?我就坐你身邊,丟開我,跟個影子不對付做什麼?」傅韶璋瞧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如意,拉著如斯的手向芭蕉塢里走,低聲道:「我帶了琵琶來,你彈給我聽吧。」

如斯點點頭,摳著傅韶璋的手指,「今晚上我下廚,叫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

「弄那個做什麼?沒得沾上一身的油煙!」傅韶璋蹙了下眉,拉著如斯的手,挨近她兩分,嗅著她身上香氣,「等我親手做出比如今世面上的胰子還細膩的香胰子來,你再去廚房吧。」想到她這般細膩的肌膚,得了滋潤,越發地滑如凝脂了,就也不覺得做那香胰子是什麼下三濫的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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