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徐柔番外(下)

128.徐柔番外(下)

徐家大亂

今日是定國公世子徐戰鵬的大婚之日,拜過堂之後,新娘子被送進了後院的喜房,前院觥籌交錯,熱鬧非常。

黃昏時分,天色依舊明朗,趙鈺位於靠近大門口的一桌,已經喝得站不住了,一身大紅吉服的新郎官過來敬酒,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戰鵬,你說,你今日跟我說實話,柔柔究竟去哪了?為什麼兩年全無音信?」

他苦苦等她長大,等到十五歲及笄那一年,卻沒等把及笄禮物送出去,徐柔就失蹤了。徐家說是跟着國公爺的舊友雲中子云游四海去了,可是他又苦苦等了兩年,今年都二十四歲了,家裏逼婚逼得緊,徐柔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徐戰鵬身子一僵,唯一的親妹妹,在自己大婚之日竟然也沒有回來,他這做哥哥的心裏也不是滋味。「趙大哥,你喝醉了,早點回府歇著吧。」

隔壁桌上喝悶酒的韓琦也騰地站了起來,十七歲的少年也是儒雅俊逸的模樣,兩年前聽說徐柔跟着世外高人云中子四海雲遊的時候,他還竊喜過,等柔姐姐兩三年後回來,自己就到了娶妻的年齡。可是,兩年過去了,也該回來了。「對呀,戰鵬哥,柔姐姐為什麼還不回來?」

徐戰鵬無言以對,旁邊馬上有其他好兄弟上來打圓場,畢竟是人家大喜的日子,總不好傷了和氣。

「大哥,你今日大婚?」

略微沙啞的女子聲音傳來,眾人轉頭之際,都愣在了原地。

「柔柔……」

徐柔鬢髮有些散亂,身上的衣裳被樹枝刮破了好幾處,臉上也有些污漬,手裏抱着一個一周歲左右的孩子。

本來說好丈夫護送她們母女上路的,可是師父突然傳了話來,說有急事派楊無暇下山了,讓徐柔母女先走,很快無暇就會追上。趕了半個多月的路,到了京城附近還沒有見他追來,卻在郊外樹林中遇到了劫匪,隨行的丫鬟僕婦都跑光了,徐柔拚死護住孩子,一路狂奔跑進了城裏,也不知京城的治安怎麼這麼差了,天子腳下竟然會有劫匪。

「柔柔……」

「柔柔……」

「柔姐姐……」

幾個男人一擁而上,把徐柔圍在中間,嚇得楊恬恬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抱着徐柔的脖子喊娘。

眾人皆楞。

定國公聽到動靜,朝這邊望了一眼,隔着幾個人影,一眼便認出了親生女兒。徐永寒沉着臉大步走了過來,站在徐柔面前怒不可遏:「你還知道回來?」

徐柔被盛怒的父親嚇懵了,怯怯的叫了一聲爹,就不敢說話了。

恬恬抱着娘親的小手鬆了松,回頭瞧了一眼徐永寒,又嚇哭了:「娘,恬恬怕,我要爹,要爹爹,回家,回家……」

徐柔趕忙低頭給女兒擦淚,哄道:「這是你外祖父,也是咱們的家,恬恬快叫外祖。」

徐永寒雙眉緊鎖,難以置信的指著小女娃問道:「這是你撿的孩子,還是……」

「什麼撿的呀,爹,這是我和無暇的親生女兒,是您親外孫女楊恬恬呀。」徐柔含笑抬頭,卻看到了父親氣到扭曲的一張臉。

「你失蹤兩年,留下一封書信說是跟着我的舊友雲中子云游四海去了,想不到今日歸家,竟帶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野種回來,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個女兒。」徐永寒負手而立,氣的胸膛起伏。

徐柔愣愣的眨眨眼,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爹,我的婚事是您同意的呀,有您的親筆信在,恬恬的父親是兩年前的狀元郎楊無暇,您怎麼能說她是野種呢?」

徐戰鵬見父親額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就怕他盛怒之下突然出手打人,趕忙拉着妹妹退後了一步,擋在她與父親中間:「妹妹,你何時成的親?怎麼我們都不知道呢?」

「柔柔,我的乖女兒,你終於回來了,娘都要擔心死了……」後院的女眷們聽說失蹤兩年的徐柔回來了,都爭先恐後的往前院跑,也顧不上前院都是男賓了。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徐柔的母親冉紫兮,早已淚流滿面,抱住女兒便大哭起來。

徐柔伏在母親肩上委屈的哭了半晌,在姨母、舅母等人的勸說下才止了哭聲,哽咽道:「娘,上個月您給我寫的信怎麼也不提哥哥大婚的事呢,早知道我就提前回來了,您瞧,這就是恬恬,我在信中提過的,都會說話了呢,恬恬快叫外祖母。」

冉氏一愣,瞧著陌生的小女娃搖頭道:「這兩年你音信全無,哪有給母親寫過信呢,怎麼……怎麼竟然有了孩子?」

周圍的賓客開始竊竊私語,徐家的女兒失蹤了兩年,竟然背着爹娘與人苟合,還生了個私生子。

徐永寒狠厲的目光一掃,周圍清凈了許多。

徐柔從沒想到見到父母會是這樣的情形,便急急忙忙的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誰知母親連連搖頭:「哪有什麼楊家的小廝來報信,我也從沒給過他一百兩銀子,是有一個陌生人交給了門房兩封信,一封是你的親筆信,說你拜雲中子為師,跟着雲中子道長雲遊四海去了,兩三年後才回來,讓我們不要找你。還有一封是雲中子道長的親筆信,你爹認得他的筆跡,他說你非要跟着他出去見見世面。這兩年,我們四處打聽雲中子的消息,卻一無所獲。」

兩套完全對不上路的說法,讓眾人陷入沉默。許久,徐柔回過神兒來,拉着母親道:「娘親莫急,過幾日,無暇就回來京城找我們,到時候問問他就知道了。」

「皇上駕到……」太監高聲報號,眾人跪接聖駕,平身之後卻發現年輕英俊的皇帝身後跟着一位白衣勝雪的青年,論儒雅英俊竟然比皇上更勝一籌,正是兩年前的無瑕狀元。

「眾愛卿,今日表哥大婚,朕早就想來喝杯喜酒了,之所以遲到了,是因為今日雙喜臨門,朕失蹤多年的表叔,也就是清河大長公主的獨子楊瓊回京了,正是當年的無瑕狀元。剛才在門口,聽說表妹柔柔也回來了,今日真是三喜臨門哪。」墨灝琛含笑看向徐柔,卻被她抱着的孩子驚住了。

「爹爹……」一直處於驚嚇狀態的恬恬,眼淚叭汊的看了過來,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楊無暇笑了,扭身就要撲進爹爹懷裏。

徐柔也很高興:「夫君,你這麼快就到了。」

楊無暇一臉高冷,並沒有意識到這話是對着自己說的。直到徐柔走到面前,喚着他的名字,恬恬抓着他的衣服,他才後知後覺的退後了一步,驚疑道:「你們在跟我說話?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們,也從未成親呀。」

徐柔楞:「你……你怎麼了?難道這兩年的事,你都忘了不成?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居然忘了我和恬恬……」

徐柔激動的上來拉扯他,卻被公主府的侍衛擋住,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

眾人似乎都明白了,有人低聲私語,這是徐家的姑娘被楊家的小子欺負了,吃干抹凈人家不認賬了,徐家只能吃個啞巴虧了,可憐清白的好姑娘,被人白玩兒了。而且聽說徐楊兩家本就有仇,白楊狀元楊玦據說就是死在了徐家手上,因此,楊閣老才退隱歸鄉的。後來,駙馬爺楊睿也死的不明不白,不知跟徐家有沒有關係。

徐永寒哪受得了這種氣,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上前就要暴打楊瓊。

「誰敢動本宮的兒子?徐老七,你今日動他一下試試?」隨後而來的清河大長公主擋在了兒子身前。

徐柔手抖的抱不住孩子,就把她放在了地上,不明所以的恬恬邁著小短腿兒搖搖晃晃的走到父親身邊,揪着他素白的衣擺不停的喊爹爹。

「小娃娃,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爹爹。」楊瓊忽然捂住心口,只覺得一陣絞痛,腦袋裏也是一陣眩暈。

「兒子,你怎麼了,沒事吧?」清河公主關心的扶住兒子手臂,低頭看向地上淚水漣漣的小女娃,好個粉雕玉砌的小娃娃,讓人一看就喜歡,她伸手想抱,誰知小女娃卻不肯聽話,只死死的揪著楊瓊的衣襟叫爹爹抱。

「這孩子的眉眼……的確是與你很像的,瓊兒,她真是你的女兒嗎?」清河公主也有些猶疑,一是容貌很像,二是這麼小的孩子根本也不會撒謊呀,怎麼可能不揪著別人,只揪着他叫爹爹呢。

「娘,我頭疼的很,我們回家吧,我真的不認識他們。」楊瓊扶著母親要走,而同樣頭疼的徐永寒卻不買賬,伸手就抓住了楊瓊后脖領子,墨灝琛嘴裏喊著姨父息怒,擠過來勸架。

皇上的面子總還要給的,畢竟清河公主是他親姑奶奶。楊無暇有了這個靠山,徐家是不能把他怎麼樣了。

徐永寒滿腔怒氣,抓起地上的孩子舉過頭頂:「你們楊家當真不認這個孩子?」

徐柔嚇得尖叫一聲,跑過去抱住老爹的胳膊,可是徐永寒個子太高,徐柔根本就夠不到孩子。徐戰鵬和冉紫兮也都慌了,跑過來攔著。

楊瓊和公主回頭看去,就見孩子煞白的小臉兒在半空中懸著,淚眼汪汪的可憐眼神瞧著徐柔,又看過來瞧爹爹。

「徐老七,你別亂來,這孩子,如果真是瓊兒的骨血,我們楊家自然是認得,只是現在根本說不清楚……」九公主從心底里隱約覺著這孩子是自己的親孫女,卻也拿不準,不敢認。

「放你娘的屁,說不清楚?好,那就永遠都不必說了,從今日起,這孩子不姓楊了,與你們再無半點瓜葛。我女兒的孩子,我們徐家自會把她養大。」紅了眼珠子的徐永寒把孩子扔給徐柔,突然捂住腰側,擰著眉走向後院。

冉紫兮一瞧,就知道他是氣的舊傷複發了,趕忙追了上去。

徐柔抱着孩子看了楊無暇一眼,轉身默默的走了,那眼神中的絕望和委屈讓他受不了,讓他忽然就心如刀絞。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徐家和楊家的故事,各種版本讓人們津津樂道。一向要面子的徐永寒氣的在床上躺了三天,把楊瓊罵的狗血噴頭,堅持要去剁了他。

徐柔把自己關在綉樓里七天七夜,出來后似乎是想通了,再也不提楊無暇,只去攝政王府找了一趟姨母冉紫倩,就開始帶着孩子獨自過日子。

趙鈺終於隨了家長的心意,在父母安排下和一個世家女定親成親。韓琦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又在徐家活躍起來。

在徐永寒不知情的情況下,徐柔和楊瓊在攝政王府偶遇了一次,在太液池邊又一次偶遇,白塔寺後山也湊巧碰上。

「徐姑娘,在下……」楊瓊糾結著不知該怎麼說。

「我再跟你說一次,最後一次,我是你結髮妻子,我們分別的那個晚上,我聽到你說任何人都不能分開我們,我們一家三口要永遠在一起。而今,恬恬的抓周禮都過了,你作為父親卻缺席。你還不信我是吧?好,今日我就從這裏跳下去,以死證明。」

話音剛落,就見徐柔縱身躍下怪石嶙峋的高坡,楊瓊驚呼一聲不可,卻沒能拉住她,如瀑般的青絲飄起,從他手心滑落。

幾乎是沒有片刻猶豫,他縱身撲了下去,看着她的身體在眼前飄落,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幅畫面,也是在一座山上,遇到野豬襲擊,二人相擁著滾落山坡,在一個山洞過夜。在那個又黑又冷的夜晚,他發着高燒,霸佔了她瑩白如玉的身子。那身子忽然變成了躺在床上,在他身下,旁邊是熟睡的女兒,他奮力的衝撞著,恨不能把她的身子揉進自己的身體,耳邊似乎縈繞着一句話「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誰也不能」。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是他心愛的妻子,這些天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心口會疼,半夜做噩夢總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在眼前晃,卻看不清她們長什麼樣子。這次終於把她看清楚了,妻子和女兒,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落地的一剎那,他伸開雙臂把她抱在懷裏:「柔柔。」

二人落地,並沒有想像中的亂石嶙峋,而是鋪滿稻草的草墊子,是徐柔事前準備好的。

「你都想起來了?」徐柔驚喜問道。

楊瓊閉上眼睛想了想,緩緩開口:「沒有完全想起來,剛才你跳下來的時候,我也不知為什麼就要跟着你跳。突然想起了那個山洞,還有你說的最後一晚,只是閃過了幾個畫面,其他的沒想起來,但是……柔柔,我可以肯定,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對不起你和恬恬,我們回家吧,好好過日子,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夫妻二人攜手起來,剛要邁步就見徐永寒綳著臉,像一尊天神一般站在面前。「你居然還敢與他私會,給我綁回家去,從今後不準出門。」

「爹……」徐柔正要說話,就被家丁們湧上來拉着離開。「爹,他只是失憶了,他會想起來的,爹……」

徐柔還在拚命掙扎著不想離開,楊瓊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跑了幾步,卻被徐永寒一腳踢倒在地。

「我告訴你,以後再敢靠近我女兒,打斷你的狗腿,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徐永寒惡狠狠的放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岳父,岳父大人,我想起來了,柔柔就是我的妻子。」楊瓊跪爬了幾步,緊緊扯住徐永寒衣擺。

「哦?想起來了?」徐永寒冷笑:「好,那我問你,柔柔寫了那麼多信,怎麼都沒有寄回家裏,還有那偽造的雲中子手書又是怎麼回事?」

「這……這些我還沒能想起來。」楊瓊木訥答道,手上不自覺的鬆了。

「你是狀元郎,自然有才華,恐怕能模仿任何人的筆跡吧。」徐永寒冷笑着轉身離去。

天空中驀地響起一聲驚雷,震得楊瓊一抖,口中喃喃了一聲:「恬恬……」便迅速起身追了上去。

定國公府門口,冉夫人正抱着哇哇大哭的恬恬柔聲哄著,不時地朝門外張望。

「柔柔,你可算回來了,這孩子害怕打雷,從第一聲雷響,就哇哇大哭,怎麼都哄不好。」冉夫人額上密佈細密的汗珠,趕緊把孩子交給徐柔。

「恬恬別怕,娘回來了。」徐柔自然知道孩子怕打雷,正因為如此,才沒有掙脫家丁們的束縛,趕緊坐馬車回家來。

小丫頭用溫熱柔軟的小胳膊抱緊了娘親的脖子,哭得梨花帶雨:「爹爹,要爹爹。」

徐柔忍不住淚如雨下,經過幾次精心安排的「巧遇」,他總算想起了一些往事,可是倔強的父親能原諒他嗎?

徐永寒背着手跨進門檻,怒斥道:「還不去后宅,在這裏做什麼?」

「爹爹……」恬恬淚眼朦朧中恍惚瞧見了父親的身影,伸長小手去夠。

眾人回頭,這才發現,楊瓊也騎着快馬追來,幾大步便追進了國公府大門,一把抱過女兒。

「爹爹,天狗又在叫了,恬恬怕……」女娃柔軟的小身子偎在父親懷裏,頓時安靜了許多,小胳膊抱住爹爹的脖子,嘟著小嘴兒偎在他肩上。

「恬恬不怕,爹爹打跑它。」楊瓊緊緊抱住女兒,習慣性的拍拍她後背安慰。

天上飄灑下濛濛細雨,父女倆緊擁的畫面讓周圍的看客都淚濕眼角,默默無語。

「卡啦」一聲,天上又響起一個炸雷,雨點變大了。

徐永寒猛地一把奪過孩子,扔給徐柔:「回後院。」

懷裏突然一空,楊瓊吃驚抬頭:「岳父,我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吧。」

徐永寒冷笑:「原諒?哼!這個孩子已經和楊家沒有關係了,那日說的清楚,我們徐家會把她養大,但是她已經不姓楊了。滾出去,楊家的人不得踏入我徐家半步,來人,打出去。」

一群家丁一擁而上,楊無暇被七手八腳的抬起來扔出門去,楊恬恬哭喊著要爹爹。

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徐柔怕孩子着涼,只得抱着她進了前廳。徐永寒進屋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茶,卻猛地把一片茶葉「呸」地一聲吐在地上,明顯的是余怒未消。

外面的雨嘩嘩地下了起來,竟然變成了瓢潑大雨。

徐夫人心善,小聲道:「雨這樣大,會淋病的,還是派輛車送他回去吧。」

徐永寒吼道:「派什麼車,他死了也跟我們徐家沒有干係,死了更好.」

徐柔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無聲的嘆了口氣。爹爹要面子,遭受如此奇恥大辱,沒有打罵自己甚至掃地出門,已經是對女兒的格外疼愛了。

「爹,」徐柔把孩子交給母親,跪在了地上:「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您莫要氣壞了身子,要打要罰只管朝着女兒來吧。」

父女倆這些天都沒有什麼交流,中間似乎隔了一層厚厚的冰牆。徐永寒瞧瞧淚流滿面的女兒,這是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親閨女呀,疼著寵著長大的,何曾受過半點委屈。如今自己雖是覺得沒臉,可女兒呢,不是比他更難受么?

「起來吧,這事不怨你。你也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如何知道人心險惡。他偽造了爹娘的親筆信哄騙你,你又如何能識破。以後你就忘了他吧,爹娘給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好好過日子。」國公爺想到女兒的委屈,心裏也不是滋味。

徐夫人抱着恬恬,柔聲道:「我看韓琦對你一直是一往情深的,如今你都生了孩子,他還是樂意娶你的,前幾日還跟我提過,韓琦這孩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脾氣好,會照顧人,你嫁了他不會受委屈的。」

徐柔流着淚搖搖頭:「娘,韓琦再好,終究不是恬恬的親生父親。孩子不能離開父親,女兒小時候最喜歡黏着爹爹,爹爹也最寵柔柔。如今恬恬……恬恬怎麼能離開她的親生父親呢。娘啊,當年我爹遠征瓦剌,摔下懸崖,眾人都說他死了,您不也不肯改嫁么?」

提起往事,眾人都陷入了沉默。管家徐千在一旁低聲道:「七爺,那狀元郎在門外跪着呢,已經被大雨澆成落湯雞了,九公主來了,怎麼拉都拉不走。」

陷入回憶的徐夫人抬手摸了摸頸上一顆綠豆大小的疤,想起來楊瓊的父親楊睿,楊睿也算是為了救自己而死,如今雖是他的兒子有錯,卻也只是失了記憶,那些寫假信一類的壞事也未必是他做的,想着這裏,便又對丈夫好言相勸。

無論妻女如何勸說,徐永寒巋然不動,冷著臉瞧著門口的方向。徐千沿着抄手迴廊又去了門口,不多時竟大步狂奔著回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七爺,七爺……出大事了,門口來了一個人,竟像是……像是白楊狀元楊玦呀。」

徐永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步走向門口,徐柔和母親互相望望,也跟了出去。抄手游廊一直修到大門口,並不怕淋雨。大門敞開,就見一個穿着黑色錦衣,頭髮花白的來人,一手撐著傘,一腳踹在了楊瓊肩上。

九公主驚叫一聲,趕忙去扶昏倒的兒子,旁邊的小丫頭們撐著傘,也七手八腳的來幫忙。

「楊玦,你竟然沒死。」徐永寒冷冷說道。

楊玦轉過身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咬牙切齒道:「不錯,我當時的確差點丟了命。好在我命大,回家之後,慢慢緩了過來。我爹辭官回老家,找世外高人給我醫治,除了頭上的疤再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可憐我爹一世清名,最後不得不引咎辭官,都是拜你們徐家所賜。每日瞧著這傷疤,我就想着如何報仇雪恨,如今你們徐家的姑娘還不是被我們楊家糟蹋了,徐老七你也有今日顏面掃地的時候,哈哈哈……「

楊玦仰天大笑,蘇醒過來的楊瓊聽到這番話,愣在地上。九公主也猛地驚醒,原來這一切是這樣。大雨滂沱,她也只能讓公主府的侍衛把楊瓊抬上馬車,先拉回去,明日再說。

徐府侍衛氣的一個個眼珠子都紅了,只等國公爺一句話,就要拔刀去剁了楊玦。公主府的侍衛也不甘示弱,少爺在大雨中跪在徐府門口,徐家卻還無動於衷。也都憋著一口氣,緊緊握住了刀柄。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卻被恬恬哭着喊得一聲「爹爹」打破,「恬恬要爹爹。」

九公主從車上向外看了一眼,她的親孫女,正在冉紫兮手臂里掙扎,自己卻從未抱過。一行熱淚滾落,看着再次昏迷的兒子喃喃自語:「我可憐的兒子,可憐的孫女……」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徐家的人就被門口的喧嘩聲驚醒,原來是楊瓊在瘋了一般往裏闖,家丁都攔不住了,竟然衝到了垂花門。

徐戰鵬率先趕到,一腳就把楊瓊踢出去一丈遠,倒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

九公主追了進來,蹲到兒子身邊心疼地哭道:「你們不要再打他了,他昨晚發了一夜高燒,把以前的事都想起來了。都是白楊狀元不安好心,不是瓊兒的錯呀。」

楊瓊掙扎著坐起來,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看着急急走來的徐柔,嘴角一彎便笑着站了起來了:「柔柔,我都想起來了,柔柔,我對不起你,我們……回家去吧,好不好?」

「你真的都想起來了?」徐柔驚喜道。

「嗯,從咱們在杏林第一次見面,到終南山山洞,到成親,你生下恬恬,我都想起來了。以後,我一定加倍的對你們好,不會再讓你們受委屈了。」楊瓊緊緊握住徐柔的手,輕擁妻子入懷。

徐柔喜極而泣,撲在他懷裏大哭。

徐永寒在一旁冷眼瞧著,並未動手,他只是在等。果然,徐柔哭夠了,楊瓊也發現了冷著臉的岳父大人,上前鄭重的拜了三拜,懇求岳父原諒。

「你既想起來了,那就跟我說說前因後果,讓我們都明白明白你們祖孫倆是如何騙柔柔的。」徐永寒冷聲道。

楊瓊咬咬蒼白的唇,顫抖著說道:「起初的確是我騙了柔柔,師父說徐家是我們的仇人,我按照他的安排騙柔柔去了終南山。可是,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後來還有了恬恬,我與柔柔日久情深,我不想再騙她,也不肯按照師父的要求拋妻棄女,於是……師父逼我喝下了□□,失去了記憶。」

「要我原諒你也不難,你去把楊玦殺了,解我心頭之恨,我就允許你和柔柔破鏡重圓。」徐永寒道。

楊瓊緩緩搖頭:「他雖是做的不對,卻是撫養我長大的師父,是我叔祖,我豈能做出這樣欺師滅祖的事?」

徐柔百般懇求父親,九公主都低聲下氣的說了好話,楊瓊磕頭磕破了額頭,鮮血順着挺直的鼻樑往下淌。

看着不為所動的岳父,楊瓊無奈的從侍衛身上拔出了刀:「岳父大人,若一定要有人死,才能消除兩家之間的恩怨,那麼就讓我死吧。我只盼望您能好好照顧柔柔和恬恬,每年今日讓她們到我墳上來看看我,跟我說兩句話……也就夠了。」

徐柔哭着奪下他手裏的刀,扔到地上:「你不能死,你死了,恬恬就沒有父親了,你要讓我想你一輩子嗎?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那你就先殺了我吧。」

早上醒來沒有見到母親的恬恬,哭着被奶娘抱了來,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徐永寒的眼角也有了一絲濕潤,別開臉,不去瞧。

聽到消息的親朋好友都趕了來,皇上也由金吾衛統領徐彪護送著親臨國公府。眼見着一家三口團聚的模樣,眾人紛紛苦勸,徐永寒硬是不肯答應。

冉紫兮默默地撿起地上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冤冤相報何時了,若是一定要有人死才能結束兩家的恩怨,那就讓我死吧,我把這條命還給楊睿。」

徐永寒吃驚回頭,一把奪過刀來:「你瘋了,你跟着瞎摻和什麼?」

冉紫兮嘆了口氣,暗暗咬牙下了決心,要說出當年的秘密:「當年,我被淮王所逼,正欲自戕而死,是楊睿闖進殿中,跟淮王理論,拖延了時間,才等到姐夫來救我。他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中箭而亡,我欠楊家的,我還,你不要為難孩子們了。」

想起當年,自己遠征瓦剌,妻子差點被人逼死,徐永寒再硬的心也軟了,低聲道:「怎麼之前你從未說過?徐彪,我問過你,楊睿的死是否與徐家有關,你說沒有。是你不知道,還是故意瞞我?」

冉紫兮搶白道:「你不要為難徐彪了,這件事除了姐夫沒人知道,我不敢跟你說,是因為……」

攝政王在一旁輕咳了一聲,道:「七哥,紫兮不敢跟你講,是因為你這人別處大度,唯獨在情敵這事上最是小心眼兒,若是知道楊睿為救你妻子死的,只怕你這心裏一輩子都彆扭。」

徐永寒勃然大怒:「誰小心眼兒了,難道我會不在乎兮兒的命么?還有什麼比她的命更重要?」

徐彪突然跪到了九公主面前:「這件事都是我的錯,這些年我一直不敢說,今日既要消除兩家的仇恨,就應該由我來承擔。當年我為救七嫂,用箭瞄準了淮王墨祁駿,誰知他卻抓起駙馬爺做了擋箭牌……兇手其實就是我,這麼多年,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可是卻像一個大石頭一樣壓在我心底,今日說出來,反而痛快了,要殺要剮聽公主處置。」

九公主顫抖着手指向徐彪:「是你,竟然是你,殺了楊睿。」

「是。」徐彪大義凜然的把腰刀奉上,抬起脖頸等死。

楊瓊抱着恬恬來到九公主身邊:「恬恬,叫祖母,讓祖母抱抱好不好?」

九公主把刀扔到地上,接過來粉團一般的孫女。

「祖母不哭,恬恬給你糖吃,甜嗎?」楊恬恬用胖嘟嘟的小手,把手心裏攥著的一塊糖剝了糖紙,喂進九公主嘴裏。

「母親,冤冤相報何時了,徐彪當年也並不想殺我父親,真正殺了他的人是淮王。而淮王也被岳父所殺,也算是給父親報仇雪恨了。如今,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了,好好過日子不比大開殺戒強么?」楊瓊拿起刀,輕輕割了徐彪一綹頭髮。「今日割發代首,算是對你誤傷我父親的懲罰。」

皇帝墨灝琛在一旁搓着手道:「小表叔果然有胸襟氣魄,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姨父,您大人有大量,就讓他們這一對苦命鴛鴦團聚了吧。」

皇上都在鋪台階了,徐永寒也想就坡下驢算了,卻又張不開嘴服軟。

與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自然最了解他的脾氣,冉紫兮一頭撞向旁邊一棵百年古樹:「我不活了。」

徐永寒飛身過去,把愛妻抱在懷裏:「我哪說不同意了,你這是幹什麼?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那你是同意了。」紫兮不依不饒。

徐永寒彆扭的嗯了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冉紫兮看向徐柔,母女倆擠擠眼,偷偷的笑。

徐永寒驀地轉頭,捕捉到妻女的小動作,不禁被氣樂了:「你們娘倆兒這一輩子就會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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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軟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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