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徐柔番外(中)

127.徐柔番外(中)

那一年四月,杏花微雨的紅塵畫卷里,白衣勝雪的狀元郎在西苑杏子林彈奏了一曲《箜篌引》,引來百鳥齊鳴,眾人驚呼,場面甚為壯觀。

落寞的徐柔從牡丹園女眷的宴會上悄悄退了出來,再過三個月就及笄了,母親開始張羅著給她找合適的人家,宴席上的名門貴婦也都拉着她問東問西,父親不准她再去軍營了,好煩!

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嫁人呢?在自己家裏過的好好的,幹嘛要嫁到別人家裏去?

徐柔折了一枝嫩柳在手,耷拉着腦袋,愁腸百結的沿着林蔭小路溜達。

空靈輕妙的樂聲傳來,這是……好像是一首古曲,曾經聽母親彈過。只是此人技法更妙,遠聽就已沁人心脾,身邊的幾隻蝴蝶都在朝着杏林的方向飛去。徐柔下意識的循聲而去,倚在一棵高大的百年古樹邊,看到了一幅刻入腦海的畫面。

烏髮白衣,素手彈箜篌,古樹上飄落的幾點杏花落在他的發間,身姿頎長,衣袂飄飛,恍若謫仙。他朗眉斜飛入鬢,星眸幽深似潭,緊抿的唇角透著一絲剛毅和倔強,給滿身的儒雅俊逸更添了幾分男兒氣概。

有的人,一眼便是千年。

「柔姐姐,你怎麼來了?」韓琦看見徐柔倚在一棵樹邊,歡喜的跑了過來。「我也中了進士呢,第二十七名,我才十五歲,叔叔伯伯們都說,我以後會很有出息的。」

徐柔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幽幽開口:「那個彈箜篌的人是誰?」

韓琦順着她痴痴的目光望去,低低的哼了一聲,不情願的開口道:「是新科狀元,叫楊無暇。」

「白玉無瑕,花落誰家?」徐柔低低的嘆息一聲,轉過身默默離開。

「柔姐姐,柔姐姐……」韓琦大喊了兩聲,見她沒有回應的意思,只得訕訕的回席。

一曲終了,爆發出浪潮般的讚美,楊無暇面色平淡,並沒有被溢美之詞淹沒,而是緩緩起身離席,施施然出了杏樹林。

「姑娘,我想去太液池,請問你知道走哪條路嗎?」

溫潤清新的聲音傳來,徐柔抬起頭就見那白衣狀元郎竟站在自己面前。拱手行禮,吐氣如蘭,眼神卻守禮的看向地面。

徐柔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臉上竟莫名的灼熱異常,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太液池在那邊,我帶你去吧。」

「那就有勞姑娘了。」狀元郎彬彬有禮的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溫柔的目光從徐柔臉上劃過。

心中小鹿亂撞的姑娘走到了前面,低頭瞧瞧自己粉紅色的裙子,摸摸柔順的長發,今日打扮的十分淑女,不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吧?哎呀!就這樣給一個陌生男子帶路,會不會被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很隨便的人呢?

春日的暖風拂起長發,凌亂了誰的心?

「太液池到了,告辭。」姑娘嘴上說的乾脆,腳下卻並沒有那麼快移動。

「多謝姑娘,還有一事想勞煩姑娘,不知這池中的小船是否可以隨意划動?」他瞧著小巧精緻的畫舫,流露出希冀的眼神。

「你想划船啊,可以呀,這西苑是皇家園林,一般人是進不來的。既進來了,裏面的東西就可以隨意用,只要不是御用的就行。」徐柔歡快的朝池邊走了幾步,心中也騰起了幾分划船的渴望,可是……稍一走神的剎那,腳下忽的一滑,徐柔身子沒穩住,直直地向水裏跌去。

徐柔氣沉丹田,正想使一招鷂子翻身騰空而返,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小心。」話音未落,一道雪白的身影躍起,抱住了姑娘,卻一起落入水中。

「你沒事吧?」他急急的詢問,俊朗的臉上滿是水漬。

「沒事。」徐柔緩緩搖頭,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衣服濕了,這樣回去恐怕不妥,不如我們划著畫舫到湖中曬一曬,等衣服幹了再回去。」他「好心」的提議。

「這……」與一個陌生男子泛舟太液池,這太出格了。

見徐柔糾結,楊無暇趕忙低頭道:「我知道姑娘守禮,只是這樣濕衣如何上岸呢?你放心,君子非禮勿視,在下絕不會趁人之危的。」

「我不是信不過你,只是……好吧,那就上船吧。」遠處來了一隊巡邏的士兵,徐柔怕被人看到自己落湯雞的模樣,只得答應他的提議,躲到了畫舫上。

濕衣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姿,她自知尷尬,坐在船頭背對着後面划槳的狀元郎,不敢側身,更別說回頭了。

四月里陽光明媚,曬在身上暖融融的,不多時,衣衫就乾的差不多了。徐柔這才敢偷偷側目去瞧船尾眉目俊朗的青年。

那般出塵絕世的容貌,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放眼全國,恐怕也找不到這麼氣質卓然的美男子了吧。他垂着眼眸,安安靜靜的划著漿,守禮的不去看船頭的姑娘。

二人都不說話,徐柔除了能聽到清越的水聲,似乎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你是……狀元郎?」徐柔鬼使神差的和他說了一句話。

他抬眼看了過來,星眸閃耀着燦燦光華,微微一笑,比春風還要和煦溫暖。「是。」

「那你一定很博學了。」徐柔希冀的瞧着他。

無瑕狀元輕聲笑了:「在下才疏學淺,不過是僥倖得了頭籌,不敢自稱博學。」

才高而不自傲,這樣的男人讓徐柔感覺不錯。「我太奶奶如今年歲大了,有些痴傻,我聽說有一種罕見的藥材能治這種病,可是宮中的太醫都說不上是什麼,也沒見過,只說是傳說而已,我就想問問你有沒有聽說過。」

「我在一本古書上看過,終南山腹地有一種奇葯,叫千穗草,七月流火之際,會開出白色的小花。此花能解老人痴獃之症。我從小就隨師父在終南山長大,前幾年進山採藥時,曾見過一次,不過這種草極為罕見,很難找的,要看是否機緣巧合了。」楊無暇平靜的說道。

徐柔雙眸晶亮,驚喜道:「你真的知道啊!太好了,那你能帶我去找嗎?」

「難得姑娘一片孝心,在下樂意效勞。」楊無暇點點頭。

徐柔歡喜的笑了起來,瑩白的貝齒,嬌艷的紅唇,彎彎的眼眸。當她發覺對面男人的眼光有些痴痴的,便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

兩個人都不在說話,他停止了划槳,小船在水中隨意飄蕩,似乎能聽到誰的心跳在彭彭作響。

四月底,攝政王生辰,文武百官都到王府賀壽。後花園中,二人再次偶遇,竟齊刷刷的紅了臉。

五月初,徐柔到宮中看望懷了孕的皇后徐晚,竟然在宮門處再次與他偶遇。俊男俏女遠遠的互望一眼,各自低頭走了。

五月二十,白塔寺廟會,似是心有靈犀一般,竟然在後山偶遇。四目相對,目光凌亂躲閃,卻又總是碰撞出火花。

白衣狀元郎已經穿上了翰林院的官服,儒雅一笑,深施一禮,鼓起勇氣問了一句:「敢問姑娘出自何府?」

這話問的唐突,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徐柔紅了臉,思忖著該不該開口。

無瑕狀元趕忙補充道:「之前姑娘問過千穗草的事情,在下是想,若有一日尋着了,也好送去府中。」

徐柔抿了抿唇角,暗笑他好機智,輕聲道:「定國公府,家父是徐元帥。」

楊無暇似是沒有料到她出自如此高門,怔愣了片刻,垂首微微的嘆息了一聲。

徐柔臉色一變,一顆心懸了起來:「怎麼了?」

楊無暇苦笑:「想不到姑娘身份竟是如此高貴,在下只是終南山中的一個孤兒,自小跟着師父長大……唐突了,等找到千穗草,自然送到國公府。」

徐柔瞧着他深施一禮,落寞離去,心裏隱隱作痛,莫非……他自認出身低微,就放棄這一見鍾情的情愫了?

就快及笄了,來定國公府提親的人家踢破了門檻,爹娘還沒有拿定主意,姑娘自己卻已經是茶飯不思了。

暗暗猜度着他的情意,既恨他懦弱自卑,又心疼他孤苦無依。徐柔心亂如麻,就到郊外騎馬散心,在她終於忍不住想跟母親說說心事,打馬回府的時候,卻在城門外的官道上遇到了騎馬出城的楊無暇。

「徐姑娘。」他彬彬有禮,眼神卻難掩熱切痴纏,又糾結著幾分痛苦。

徐柔見他馬背上的包袱行禮,身後跟着的兩名小廝,有些詫異:「你要出遠門嗎?」

「家師病重,我已向聖上告了長假,要回終南山照顧師父。這個時節回去,剛好趕上千穗草開花,我回去山中找尋的。只是此物極為稀有,能不能找得到,就要看機緣巧合了。」

徐柔垂著頭靜靜的想了想,道:「你能等我一下嗎?我回家稟明父母,便和你一同上山,去尋千穗草。」

楊無暇眸光驟亮,動人心魄:「你願意隨我上山?」

徐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為太奶奶找葯,我自是要親自去的。只是要回家跟父母說一聲。」

楊無暇激動地伸手想去拉她,卻又突覺不妥,訕訕的收回了手。生怕她反悔似的,急急道:「師父待我如親子,他病重,我要馬上趕回,不如這樣,咱們先趕路。讓點墨去徐府送信兒,若是二老應允了,自然是好。若不允,再讓點墨護送你回京,可好?」

徐柔見他難掩希冀的神色,心中暗笑,便點頭應了,與他並轡而行。一個時辰之後,點墨追了上來,說徐夫人已經同意了,還給了一百兩銀子讓小姐做盤纏。

終南山鳥語花香,竟是個世外桃源。徐柔這才知道,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山裏的窮小子,位於半山腰的歸雲山莊大氣精美,山下百畝良田都是山莊的產業。

楊無暇帶她見了如父親一般的師父,介紹她的語氣就像是誇讚自己未過門的媳婦。老人躺在病榻上,只隔着紗簾看了徐柔一眼,就擺手讓他們退下了。

休息了三日,他便帶着她進了深山高處,去尋找千穗草。不想天降暴雨,二人被困于山洞。他為了護着她,被野豬傷了腿,半夜發起了高燒。孤男寡女,終於在寒冷的夜晚緊擁在一起,互訴衷腸,深情擁吻。

他似乎是被燒的迷了心智,竟然強要了她,可嘆徐柔一身好武藝,竟然被一個書生奪去了貞潔。或許還是看他鮮血淋漓的傷腿,燒的通紅的臉頰,終究下不去重手吧。

次日醒來,他百般自責,懇求她原諒,甚至把匕首遞給她,讓她殺了自己。

徐柔只抱着雙膝,靜靜的瞧了地面半晌,說:「你去我家求親吧。」

一個月後,徐柔月事沒來,卻等來了父親的親筆信,同意了這樁婚事。姑娘把信看了三遍,確認是父親的筆跡,喜極而泣。二人當即在終南山舉辦了婚禮,躺在病榻上的師父便是主婚人。

兩年後*********

「爹爹,吃糖。」十一個月的恬恬說話早,如今口齒已經十分清晰了。

溫潤的男人含着寵溺的笑意,剝了一塊入口即溶的雪梨糖給坐在膝上的女兒。瞧著粉嫩的女兒笑彎的的眉眼,他亦是合不攏嘴。「來,柔柔也吃一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靈巧的剝開另一個小紙包,把一塊雪梨糖喂進愛妻嘴裏。

徐柔張嘴含住,清甜的味道一直甜進了心裏。這兩年,雖是生活在山野之中,可是丈夫把她捧在手心裏疼愛,又有了可愛的女兒。一家三口每天都甜甜蜜蜜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兩年沒見爹娘了,雖是每個月都通信,可是終究還是想念的緊。

「兩年了,師父的病終於好利索了。你這丑姑爺也終於要見丈母娘了,是不是有點忐忑啊?」徐柔調侃道。

「我丑嗎?丑嗎?呵呵!天快黑了,我去給你做山蘑湯吧,明日去了京城,可就吃不到這麼新鮮的山蘑菇了。」他把女兒交到妻子手裏,挽起素白的衣袖,進了廚房。

山莊里有廚娘,可是他仍舊樂意隔三差五親自給妻女做菜,竟然不把孔夫子說的君子遠庖廚放在心上。

徐柔抱着女兒看他的背影在廚房裏忙碌,那樣美得如詩如畫的男子,手持碩大的鍋鏟,不避嗆人的油煙,細心的做好了四道小菜和一大碗山蘑湯,端到妻女面前,笑呵呵的看着她們吃下。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今晚他似乎有些興緻,就著親手做的菜,竟然還小酌了幾杯。晚上抱着徐柔無休無止的需索,這兩年從未如此激烈過,情致濃時,夫妻倆都汗濕枕席,喘息難言。徐柔似乎聽到他在喃喃自語:「柔柔,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誰也不能,我們一家三口要永遠在一起,永遠……」

徐柔既感動又覺得他小題大做了,不就是回京么,他們的婚事是爹娘同意的,怎麼會棒打鴛鴦呢?

子時夜靜,楊無暇穿好了衣服,看看床上安靜睡着的妻子,女兒,摸摸女兒粉嫩的小臉蛋,又輕柔的在妻子額頭印下一個吻,依依不捨的出了門。

山莊後堂是莊主的住所,莊主不喜見人,這裏很少有人來,徐柔和恬恬也沒來過幾次。

楊無暇進門之後就筆直的跪了下去,沉聲道:「師父,您對我有養育之恩,我自然應該聽從師父教誨。可是……她們是我的妻子和女兒,師父讓我拋妻棄女,弟子實在做不到啊。」

晦暗的燭光下依稀能看到坐在太師椅的男人鬚髮皆白,額頭有一塊猙獰的傷疤,使原本柔和的五官變得可怖起來。

「哼!我早就料到你放不下,沒出息的東西。你的命是我救得,既然不肯聽我的話,那就把命還給我。你選吧,要麼拋棄她們,要麼就把這盅鶴頂紅喝了。我倒要看看,你是珍惜自己的命,還是珍惜她們。」老人聲音森冷。

楊無暇跪在地上打了個寒噤,師父的脾氣他知道,但凡決定的事情絕沒有返還的餘地。

沉默良久,他吶吶的問道:「師父,一定要如此么?」

「必須選。」

「好吧,明日柔柔回京,自有她父兄照顧,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師父保重,弟子不孝,不能給師父養老送終了。」腦海中閃過熟睡的妻子女兒的臉,他怎麼能放的下,可是他又不能忤逆師父。唯有一死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了,楊無暇顫抖的雙手捧起桌子上的小瓷盅,閉了眼也甩不開妻女的音容笑貌,對不起,柔柔,我不能陪你了,不能看着女兒長大,做了孤魂野鬼,我也要好好的守護你們。

他再次跪倒懇求師父,可是沒有用,老人不為所動,甚至上前一步,給他灌下了那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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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軟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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