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白雲客)

第40章 番外(白雲客)

年少時,他總是於傍晚,在海岸邊獨自一人練劍。海風習習,波浪翻卷,夕陽緩緩地從天際落下,將海水染成血一般的紅色。

一群海鳥的屍體堆積在礁石上,另一群海鳥圍著礁石,啼聲悲愴而蒼涼。然而等到第二日他再來的時候,這些海鳥的屍體,卻早已海浪席捲的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迹。

從那時起,他就決定,他這一生,要麼驕傲的活著,要麼驕傲的死去。

——葉孤城

「這是吳世叔。」

「世叔。」

「這是你世叔的女兒。」

「世妹。」

柔柔弱弱的女孩躲在中年人身後偷看他,見他望過去,便立刻羞紅了臉,縮回身體,然而不等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偷看他。

「你吳世妹身體不好,你身為兄長,要好好照顧她。」父親吩咐道。

他點頭應下,佇立在一旁聽大人們談話。

「葉兄,這段時間,要叨擾了。」

「吳兄客氣,你我兩家本就是世交,拙荊又是吳兄的堂妹,何來叨擾一說。」

「小女這病,唉。」

「大夫怎麼說?」

「說是先天不足,只能慢慢靜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你我兩家這婚約還是作罷……」

「吳兄,孩子還小,婚約一事,過兩年再談也不晚。」

……

他低下頭,小姑娘不知何時從中年人背後走了出來,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見他低頭,便抿唇輕笑:「葉哥哥,聽說飛仙島附近,有好多蒼鷹。」

他點了點頭,小姑娘兩隻手絞在一起,羞澀道:「蒼鷹長得是什麼樣子啊?我只見過八哥、畫眉和喜鵲,蒼鷹跟這些鳥長得像嗎?」

他搖頭。

小姑娘好奇的張大眼睛:「葉哥哥,你能帶我去看看嗎?我爹老是不讓我出門。」

「玥兒。」中年人走了過來,「大夫交代過,你的病不能見風。」

吳玥的眼睛,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我可以送來給你看,」他終於開口了,「海東青。」

在陡峭的海岸上盤旋了一天一夜,他從一隻毒蛇口中救下了一隻海東青的幼崽。把海東青送給吳玥時,她早已纏綿病榻了一年多,因久病而灰敗的眼睛中,流露出攝人的光彩。

然而這種光彩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轉為更加暗淡的灰敗,不足十五歲的少女,摟著一隻小小的海東青,在病榻上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那時,望著少女不再張開的眼睛,他的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刺痛,而這種刺痛,卻在很多年後,以另一種更為絕望,更為慘烈的方式,再度呈現在他面前。

飛仙島,白雲城

空蕩蕩的院子里,只種了幾株常見的棕樹,暗綠色的葉子寬大而堅韌,除此之外,放眼望去,便只有一些苔蘚,從石板的縫隙里,頑強的鑽出頭來。

單調、清苦,任人看見這院子的第一眼,都難以相信,這是白雲城城主的住處。第一次來回事的年輕人,細細的打量完整個庭院后,忍不住這樣想。

一隻蒼鷹撲閃著翅膀,從年輕人的肩膀上飛過,搖搖晃晃的飛進了書房。

「呀,都過去大半年了,這鷹可算是來了。」

「是啊,看來這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咱們要舒心多了。」

兩個侍女從廊下經過,輕聲低語的交談著。

年輕人好奇的問了一句:「這蒼鷹莫不成有什麼神奇之處?」

一個侍女掩唇輕笑:「公子不知道,每一回這鷹飛來白雲城,城主的心情就會好上很久。主人的心情好,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可不是跟著一起舒心。」

這鷹難道是傳聞中的玉爪海東青?年輕人回想了下那蒼鷹的樣子,又覺得不像,想來想去,也想不通,一隻普普通通的蒼鷹,怎麼會讓傳聞中嚴肅自律的城主如此重視。

他帶著滿腹的好奇,在外面又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終於輪到他進去回稟了。

「城主。」端端正正的行完禮,待聽見上面嗯了一聲,年輕人這才小心翼翼的直起腰,並飛快抬頭往上面掃了一眼。

一身白衣的男人端坐於書桌后,頭戴木冠,衣飾整潔,面容冷峻,正低頭看著手裡的賬簿。男人的另一隻手擱在書桌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虎口處有著淡淡的薄繭。

一隻略顯的有些胖胖的蒼鷹,站在桌子上低頭吃著盤子里的點心,察覺到年輕人的視線,蒼鷹抬起頭,銳利的鷹眼狠狠地掃了年輕人一下,做出防備的姿勢。

男人抬手在那蒼鷹的頭上輕輕拍了下,那鷹便放鬆了警惕,再次低下頭,繼續吃著點心。

待年輕人稟告完事情,打算往外走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正好看見男人從蒼鷹的腿上取下一隻小小的竹筒。

這時,夕陽的餘暉從窗戶里射了進來,照在男人清冷的眼睛里,恍惚之間,他似乎看見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然而等他再細看時,這縷笑意,卻早已消失不見。

高山白雲,謫仙一般的城主,怎麼笑?年輕人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眼花了,隨即走了出去。

「……昨夜北風至,初小雪,后復盛。雪色蒼茫,與萬樹梅花競相輝映,余夜下觀梅有感,特創下一招『長思』,望來日此招有幸於君前,與君共勉……」

書信沒有署名,筆道蒼勁有力,一股鋒利的銳氣透過紙張,鋪面而來,隱約可見寫信人的性情。

葉孤城將書信折好,放進書架最頂端,一個雕花漆木的小匣子里。匣子里,已經有了不少的信,從筆跡看來,皆是一人所書。

從窗外往外看,天色已經漸漸變暗,葉孤城轉身,將書桌旁的燈點亮,在桌面上鋪好紙張,提筆寫了起來。

「……余年前途徑塞北之地,曾見寒梅綻於雪山之上,其姿其態,至今難忘……日前風潮不斷,海浪翻湧,余於狂風巨浪中,感天地之無限,人力之渺小……自創一劍招,取名『天外飛仙』……」

寫好了信,葉孤城擱下筆,眼看那胖乎乎的蒼鷹,還在低頭吃東西,不由得一曬,莞爾道:「也不知道他給你餵了多少東西,胖成這副模樣。」

說完,他搖搖頭,將書信重新綁在蒼鷹的腿上,蒼鷹吃飽了,仰起頭在葉孤城的肩膀上輕輕地啄了啄,拍拍翅膀,從窗戶飛了出去。

「來人。」

「城主。」一個中年人彎腰出現在書房。

「去尋些樹苗來,」葉孤城站起身,望著空蕩蕩的庭院。

「不知城主打算移植些什麼樹?」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仍舊畢恭畢敬的詢問道。

葉孤城垂了垂眼:「梅樹。」

武當派

一處清幽雅緻的房間里,一老一少相對而坐。

「葉城主不妨嘗嘗這白毫銀針。」一身道衣道袍的老道士,沏好了茶,抬手對眼前的白衣人道。

湯色翠綠,清澈明亮,香氣清純,底蘊醇厚。白衣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道:「好茶。」

老道士捋捋鬍子,面有得色,笑道:「今年初春的貢茶,南王厚愛,聽說老道嗜茶,特意派人從京師送來。」

白衣人不言語,手指輕扣杯底,淡色的眸子盯著水面上上上下下打著旋的茶葉,臉上一派冰冷,不悲不喜,彷彿不染俗世煙塵的仙人。

這二人正是武當派木道人,與白雲城主葉孤城。

「聽王爺的意思,大概不久后就要動手了,不知城主這邊,是否準備妥當。」木道人喝了口茶,出聲詢問道。

葉孤城道:「尚可。」

「這就好。」木道人點點頭,「王爺準備多年,成敗在此一舉了。」見葉孤城並無任何錶示,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幽光,「人活一世,總有些執念。像南王,天潢貴胄,平常人想要的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卻逃不過那把椅子的誘惑,心心念念的這麼多年,總得坐上去,試上一試,才能甘心。」

說著,木道人搖了搖手中的茶杯,笑道:「就連老道這樣的人,也逃不開這杯中之物的誘惑。可見,不管是什麼人,總是有那麼一兩件,放不下的東西。」

葉孤城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諷刺,他與木道人相交不深,卻早已看出,此人雖劍術不凡,卻心術不正,絕不像表面表現的如此淡然。

木道人又道:「老道觀城主劍術愈發精進了,劍道大成,只怕是遲早之事。」

葉孤城點頭。

木道人笑了笑:「可惜老道自知能力有限,無法見識城主的絕世劍法。」

葉孤城抬眼,道:「謬讚了。」木道人的劍術,比他表現出來要高深的多。

正巧這時,一陣風從窗戶的縫隙里吹了進來,蒼茫的天色下,白雪積滿了庭院,葉孤城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在他手心,很快融化成水。

木道人拎起茶壺,給二人各添了添水,然後將窗戶關牢,轉過身,見葉孤城還維持著伸出手掌的姿勢,便隨口道:「城主很喜歡雪吧?」

葉孤城眼睛一閃,重複道:「喜歡……雪?」

木道人瞭然般的點頭,笑道:「海南之地,常年高溫炎熱,城主想必很少見這雪天之景。」

葉孤城緩緩地握緊掌心,雪花融化時的冰冷觸感,似乎還殘存於腦海,他近乎低語道:「喜歡……雪,很……喜歡……呢。」

從武當下山,葉孤城登上馬車,下屬輕敲車壁,遞進來一份信。

「城主,暗探傳回來的信。」

葉孤城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月前,金鵬王朝的人找上浪子陸小鳳,欲令之奪回寶藏……西門吹雪與峨眉派掌門人獨孤一鶴決戰,勝……獨孤一鶴的弟子,三英四秀中的『四秀』偶遇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等人,欲尋西門吹雪報仇……四秀僅余孫秀青一人,目前為西門吹雪所救,暫居於萬梅山莊……」

葉孤城緩緩地合上紙張,從口中念出一個名字:「孫、秀、青、」他恍若自嘲般的哂笑一聲,如此這般也好,他也算是了無牽挂了。他閉了閉眼,吩咐道:「告訴南王,葉孤城言出必行,來日金鑾殿上,必將全力助他登基。」

白雲城

一燈如豆,夜色深沉。

「……萬梅山莊西門吹雪,三日前與蘇秀青在山莊內倉促成婚,共結連理……二人婚事隱秘,並無通知一乾親朋好友……」

桌面上擺放著一張喜帖,顏色紅的刺目,揭開帖子,裡面夾了張白紙,葉孤城拿起白紙,上面寫著一段話:

「余於三月十八日成婚,因路途不便,未曾邀君前來觀禮,深感歉意。君月前來信,余已明了,君曾言『不曾入世,何以出世』,餘思忖良久,方有此行。惟願來日,與君全力一戰。」

字跡潦草,末端甚至有些許墨跡,葉孤城的目光牢牢地定在『成婚』二字上,一揚手,精緻的喜帖瞬間變得粉碎。紅色的碎屑飄飄揚揚的從空中落下,落在紙上,猶如沾了血的白梅。

他將白紙拿起,抖掉上面的紙屑,放入架子上的匣子里,合上匣子,並上好鎖。修長的手指,細細地摩擦著匣子上的花紋,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表情晦澀難明。

接著窗外的月光,幾株去年栽種的梅樹,枝葉稀疏,長勢低落。南海終年炎熱,終究是不適合栽種寒梅這種耐寒之花。

留不住的,終是留不住。

葉孤城攤開紙,提筆寫道:

「……餘七歲練劍,至今未有敵手……十一年前,張掖鎮外,偶遇君,定下決戰之盟……歲月悠悠,君如今劍術已成,願八月十五,與君決戰紫荊山之巔,履行當日之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畢生所求,劍道鼎峰……方不負你我二人,十多年的相交之意……」

如果此生不能擺脫與生俱來的枷鎖,要麼,讓他用手中之劍,披荊斬棘,讓天地為之變色。要麼,就讓他驕傲的死去,助他登上,劍神之路。

長劍相交之際,葉孤城的劍偏了半寸,從西門吹雪的喉間擦過。劍鋒刺透心臟時,他的心裡,升起了一股奇異的刺痛,就彷彿當年看見他的小未婚妻,笑著在病榻上閉上了眼。

身體一輕,葉孤城的身體緩緩地往下倒去。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眼前人的面容,從剛毅轉為稚嫩。他輕輕閉上了眼,一個白衣少年踏著夜色,身負長劍,緩步而來,對他道

「但求,與君一戰。」

他曾偶見寒梅綻放雪山之巔,自此秋水長天,再難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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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師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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