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氣死了也沒用,上卿手握御林,分明是寸步不讓,而麥榮恩看似和稀泥,實則拉偏架,倘若他露出一點不滿,麥榮恩必會壓著他相讓。龐中直無法,只能捏著鼻子忍了,過會兒還得上道請罪表,向陛下稟明情況。
暮笙解下外袍覆在崔雲姬身上,帶著她走出詔獄。麥榮恩辭別道:「小的得回宮復命了。」
暮笙頷首:「今番,全賴大人相助。」
麥榮恩作揖:「小的只奉命行事。」
暮笙仍是鄭重謝了他,她現在一肚子氣,就看並肩作戰的麥榮恩還是個好人,旁的,連皇帝都是壞人。
麥榮恩自是連道不敢。崔雲姬靠在暮笙的肩上,氣息微弱的道謝道:「多謝大人仗義。」
麥榮恩笑道:「京兆清白,陛下-體查,上卿大人親來相救。」絲毫不居功。
崔雲姬身上有傷,暮笙擔心她傷勢,不再多言,忙帶她回府。
整座崔府寂靜無聲,一名御林上前叩門,乃是管家親來應門。
透過人群,看到馬車前靠在上卿身上的人,管家先是大喜,隨即大驚失色,忙跑上前道:「大人!」
崔雲姬還硬撐著,全身疼得冷汗直冒,冷汗又浸入傷口使她痛到痙攣。她無力搖頭,連話都說不出。暮笙代她道:「進去再說。」
管家連連點頭,面上雖仍有驚慌,擦了擦淚,轉身在前帶路。
待到崔雲姬的房間,暮笙放她到榻上,不可避免的碰到傷口,崔雲姬痛苦低吟,她掙扎出一口氣:「陛下那裡……」
「我會代你稟明。」暮笙簡明扼要道,「清者自清,無需驚惶。」
「龐中直……欺人太甚……」這口氣咽不下。
暮笙道:「定還你個公道。」這事是沖她來的,她不迎頭痛擊還龜縮不前不成?
崔雲姬搖搖頭,還要再說,臉色已疼得發白,再沒力氣開口。
「不要多說了,你好生養傷,京兆府,不得不告假了。」暮笙一面說,一面撈起她的手,抹了把脈。傷勢看來十分嚇人,一身白衣被血水浸得通紅,有幾處幾乎發黑,可見衣下傷口有多深。虧得崔雲姬一弱女子還能撐到現在。
把過脈,幸而,未傷及心腑。
「沒傷到內臟,我那有一副葯,可不留疤痕,回去就派人送來給你。」
崔雲姬還欲表現的輕鬆一些,竭力笑道:「上卿大人還研究這類?」
暮笙面無表情道:「自你上回中招,我還研究過春、葯,已是此中高手。但有需要,別客氣。」
說的崔雲姬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上不來。
暮笙沒搭理她,又道:「傷口得先清洗上藥,想必你家中有備,我就不摻和了。」
崔雲姬艱難地點點頭,不等她費力氣再開口,暮笙已經轉身走了。
到門口,恰好遇上來看望的宛娘。
暮笙沖她一點頭,沒半點停留。
宛娘頓了頓腳步,待暮笙走過去,方繼續往崔雲姬那裡去。
走到房門前,她停下步子,輕叩門板,裡面未有聲響,她猶豫片刻,見四下無人,高聲喚了一聲,裡面也無人應答,宛娘心覺不好,立即推門進去,只見榻上,一身狼藉的崔雲姬已昏死過去。
一貫意氣可靠的崔大人狼狽不堪地躺在那裡,身上滿是駭人的血污,那可怖的景象,單是看一眼,便是膽戰心驚。
那一刻,看到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崔雲姬,宛娘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停止了跳動。
管家聽暮笙的吩咐匆匆地趕來,身後帶了個婢女,手中捧著清水、帕子與藥粉,看到昏迷的崔雲姬,頓時老淚縱橫:「才幾個時辰,竟就吃了這許多苦。」
他擦了擦淚,望向一旁默然的宛娘,道了一句:「今日多謝姑娘。」便退了出去。
那捧清水的婢女放下銅盆,上前去替崔雲姬寬衣。她已竭力減小力道,卻仍免不了碰到傷口,昏迷之中的崔雲姬唇色雪白,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如此揪心的一幕,任誰見了都要心疼,宛娘上前輕輕扶起崔雲姬,方便婢女脫衣。
二人忙得滿頭大汗,方將那一身血衣脫下。
展現在人前的,是無一處好肉的軀體。宛娘倒吸了口氣,血淋淋的傷口猙獰地裂開,還在滲血,她無法想象崔雲姬在詔獄中受了怎樣的苦,更無法想象若是拖上一夜,這人,會變成什麼模樣。
婢女擰了帕子,小心地沾上傷口,宛娘清晰地看到血肉模糊的肌肉繃緊了一顫,婢女已極度小心,看得人仍然提心,直到如此三下,宛娘終於忍不住道:「讓我來。」
崔府上下皆知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女子是大人座上賓,每個人都待她客客氣氣的,眼下她要親自為大人擦洗,婢女便將帕子交給她,自己在一旁幫手。
盆中清水被鮮血染紅,宛娘屏住呼吸,小力地擦去傷口周邊的血,接著輕輕地碰了一下傷口,沾去上面的血污。
崔雲姬痛得醒過來,看到照顧她的是宛娘,也未大驚失色,反倒是內心深處湧起一陣極歡喜的喜悅,她垂眼看了下自己的身體,苦笑道:「真難看,嚇到你了吧。」
一時間,宛娘只覺一股淚意上涌道:「大人還是留著點力氣吧。」
崔雲姬勉力一笑,沒再開口。
她醒來,痛意便更劇烈了,帕子一碰,劇痛直衝腦門,忍不住「嘶」了一聲,宛娘手下動作便是一頓,接著又狠下心腸,按下去。崔雲姬便狠狠咬住下唇,直到下唇都咬出血來。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受不了。宛娘眼中含滿了淚,逼著自己一下一下地清洗血污,崔雲姬臉色越來越白,終是忍不住哀求道:「可以了吧?」
「還沒幹凈,」宛娘道,「你再忍忍。」手下的動作已輕到不能再輕。
崔雲姬只得再忍著。
婢女捧著銅盆退下,去換了盆清水來。如是者三,終於將血污都處理乾淨。接著便是撒上藥粉,這倒好受得多,除了一開始藥粉灑下會有一股灼熱的痛,之後便是效果極佳的溫養。
婢女收拾了血衣退下。
室中只留了宛娘,此時若是起身就走,不免說不過去,宛娘便尋了話來說:「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大人還是請大夫來瞧瞧。」
「不怕,上卿大人那裡有良藥。」崔雲姬和善地笑道,她看向宛娘,目光專註,宛娘不解其意,面露疑問,半晌,崔雲姬搖頭道:「怎麼我最狼狽的時候總能讓你碰見?」
莫非這也是一種緣分?
宮城中,麥榮恩已將事情經過告知皇帝,說完,還毫不留情地捅了龐中直一刀:「錦衣衛本為陛下親衛,然臣觀之,錦衣衛只知有統領而不知有陛下。」
姦邪之輩,宦官都瞧不起。
孟脩禕從將龐中直提拔起來那一刻,便看透了此人本性,本意也是讓他將朝廷攪得人人自危。但這並不代表她能容忍龐中直將主意打到她的人身上來!
「上卿呢?」孟脩禕問道,眼下還是先安慰暮笙比較重要。
麥榮恩斂眉道:「上卿大人送京兆回府去了。」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京兆受刑重傷,唯有靠上卿抱扶方能立住。」
孟脩禕雙眉倒豎:「又抱又扶?她還留在崔府?快去把她喊來。」
麥榮恩低眉順眼道:「上卿大人極憤怒,想必今夜是不會入宮來了。」
若是別人,皇帝要見誰,何人敢不奉召?縱有人推脫,皇帝也定派人綁了來,但是暮笙是個例外。
聽麥榮恩話中,似有暮笙氣惱賭氣,今日不肯入宮來了,皇帝不顧外頭天色已暗,快速朝外走去:「那朕去見她。」
對於暮笙,孟脩禕實在端不起皇帝的架子,她打自心底不曾將暮笙當做一個純粹的大臣。
走到薄府外,麥榮恩識趣地上前叫門,門開,孟脩禕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姿態之愜意,如在家中。
暮笙正伏案疾書,她在寫奏疏,打算明日早朝當眾呈上,彈劾龐中直。
就在這時,孟脩禕無聲無息地推門而入。
她提著衣擺,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進來,走到暮笙身後,一聲不響地看她寫了什麼。過了許久,待暮笙終於擱筆,孟脩禕方嘆道:「寫得好!」
暮笙嚇了一跳,擰著眉頭轉過身欲開口,唇上便被孟脩禕輕啄了一下。
偷襲成功!孟脩禕帶著點小得意,抿著唇望著暮笙笑得格外開懷。暮笙本是一肚子火氣,經她這一鬧,不知怎麼,就散去大半。
「陛下來做什麼?」
「卿不就我,我來就卿。聽聞你生氣了,我來看看。」孟脩禕不以為意道,一伸臂就將暮笙攬到了懷裡,她輕聞暮笙身上的氣息,喃喃自語道:「還好,沒留下別人的氣息。」
暮笙靠著她道:「陛下又在說什麼?」
「說你背著我,跟她人摟摟抱抱!」孟脩禕不滿地控訴道,手臂還往裡收攏了一下。
暮笙不由輕笑:「雲姬受傷了,站不穩,那會兒都是男子,都不方便……」
「麥榮恩不是。」
「……你醋這個做什麼,說起當初雲姬還……」
「還雲姬呢。」孟脩禕酸溜溜道。
越是搭理她,越是來勁,暮笙背過身去,直接不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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