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選擇誰作我的英雄

我等候你。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

如同望著將來，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你怎麼還不來？希望

在每一分鐘上開花。

我守候著你的步履，

你的笑語，你的臉，

守候著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分鐘上

枯死。－－你在哪裡？

我要你，要得我心裡生痛，【注】

親愛的，你怎麼還不來？

嘉嘉終於回來了。

他臉上有幾分長途奔波的憔悴，讓我忍不住揪心。「嘉嘉，你還好嗎？」我擔心的問。

他只向我點了一下頭，就開始轉向曹操彙報。「好在主公走得快，董卓忽然改變主意，派了李儒來傳旨，要我們撤軍回朝，放棄攻打袁紹的計劃。」

「這麼說，董卓已經察覺了我們的目的。接下來，他有什麼舉動？」曹操問。

「李儒本想發兵追擊主公，但呂布一個人跑回洛陽去了，軍中無主將，李儒如何能支使得動呂布座下的那些悍將？從此，主公可算蛟龍入海了！」兩人默契的笑起來。

兩人繼續說著，我完全插不上嘴，可是為什麼嘉嘉從下車到現在連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下呢？我用手指頭輕輕勾了一下他的袖子，他還是沒有理睬我。我不禁有些黯然，忽然間有一種覺悟，和男人們之間的雄心壯志相比，女人的愛情終究是輕如鴻毛吧？我鬆開了拉著他袖子的手。

他忽然反手捉住了我的手，而且說話開始結結巴巴，「董、董卓……」，然後，他猛然回身，一把抱起了我，旁若無人的熱烈吻下去。

原來——原來——，我乍然驚喜，他雖然想極力壓抑自己，甚至不去看我，卻還是和我一樣掩蓋不住重逢的喜悅、兩地的相思、小別的離恨。他的奔放和他的含蓄一樣，都讓我心醉！

「好么？想我么？」他在我耳邊問。

當然不好，因為當然想你！我想這樣大聲說，喉嚨卻好象被胸口裡冒出來的激流堵住了，只雙手緊緊抓住他衣服的前襟，再不肯放開。

這樣趴在他懷裡好久，我忽然才意識到小豹沒有和他一起來陳留。在我心裡，終究還是嘉嘉最重，什麼人都不能和他相比吧？

「小豹哩，你沒把他帶回來嗎？」這時，想起小豹，我開始著急了。

「嬋兒，你先別急，等日後我再想辦法把呂將軍請來陳留，好嗎？」他軟語說。

「怎麼？他不肯來嗎？」我問，心裡咯噔一下。

嘉嘉想了一會兒，似乎不忍心告訴我，但還是說出來，「呂將軍說，他已沒有一個輕諾悔誓的姐姐。」

我整個心都涼了！

「一時氣話，姐弟間吵嘴不是常有的事？」嘉嘉安慰我說，「過幾天就好了。」

「嗯。」我點點頭，對自己是否能與小豹重歸於好完全沒有信心，見過他瞬間就能把對一個人的愛轉成深切的恨，實在很難對自己有信心了。不過，我沒說出來，我不想此時讓嘉嘉為我擔心，他趕了幾天的路，太疲憊了，需要好好休息。我拉住他的臂彎，笑說：「歡迎你到陳留來！」

曹操落寞的站在一旁。雖然我時常很笨很遲鈍，但他剛才的話、熱切的眼神我也是明白的，於是我說：「阿瞞，我喜歡你的詩，喜歡你的劍，在我心目中你是這個時代的英雄，所以，阿瞞，請你繼續作我仰慕的英雄吧！」

英雄，是該讓平凡的人們抬頭仰視的，我很平凡，所以，我只能仰慕他，因為我的心已給了現在站在我身邊人。

我感到嘉嘉握著我的手緊了一下，然後鬆開。如果說情人間心有靈犀，那麼，我知道他此時的心情是欣慰和幸福。

「英雄嗎？」曹操笑了，望著黑暗中的大路，螢火蟲成群的從草叢中飛舞起來，照亮了眼前的路，「是的，我既然被人看作英雄，從此就該為這個時代做點大事。奉孝，我要傳告天下，豎起義旗，召集天下豪傑，共伐董賊！」他慷慨宣誓。

我拍手喝彩，「好啊！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英雄就該有這樣的膽氣和豪氣！心裡有不平，就敢向全天下說出來！」我最喜歡這樣的英雄人物！

曹操暢快的大笑。

嘉嘉皺了皺眉，但他想了想，什麼也沒說。

我帶他走進事先已給他準備好的房間，打來洗臉水，正想去廚房端點夜宵。「嬋兒，」他嚴厲的說，「你知道做錯了嗎？我不是說過姑娘家不要干預政治嗎？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動輒伏屍百萬，一個人只要肩上擔了這種責任，便再也無法輕鬆愉快的生活了，我實在不想你碰這些事。」

我垂下頭，「我很自私，希望這場戰亂早點結束，我們早點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因為，因為——」我忍不住哭泣起來，「我不想讓你化作這個時代的英雄！」

在許多人眼中，三國是個充滿英雄的時代，可是，我已逐漸意識到並不是這樣。史書上說中華大地經過幾十年的戰爭，人口從兩千萬減到八百萬，超過一半的人無聲的死去了，對身臨其境的人來說，這不是一個安居樂業的時代啊！

「嘉嘉，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平安，然後我們象西施范蠡一樣泛舟西湖，快快樂樂的生活，所以，請你不要去作英雄。」

曹操登高一呼，果然群雄響應，一共來了十七路兵馬，我這個歷史白痴知道的人有袁紹、袁術、孫堅、馬騰。這麼多人馬，花了足足大半年，才陸續到達，把曹操急得罵罵咧咧：「簡直比烏龜的速度還慢！」

這麼多人一齊跑來要打董卓，我想也是因為董卓太不得人心了。有時我試著去想象董卓長得什麼樣，想來想去，只想出一個長著黑頭的蒜鼻子。於是，我問曹操董卓是不是長著大鼻頭，很難看，曹操笑道：「比很難看還難看，小姑娘見了就做噩夢。」所以，我索性再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專心經營我的愛情。

伊水之畔，我和嘉嘉互許終生后，我就開始偷偷幻想一場盛大的古代婚禮，不料接著發生獻刀、出奔、討董這一連串的事情，嘉嘉一忙，再沒提起我們的事。我女孩家家的，怎麼好意思追著打著讓人家娶我妮？

有時，我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的時候，會望著藍天發獃，這時總會想起遠在洛陽的小豹，想起我們一起結伴而行的熱鬧日子，和他那句讓我心痛得發酸的絕交話。接著，又胡思亂想到王允家的那個貂蟬，擔心小豹會不會愛上她，為她去殺董卓。現在，唯一肯定的是，呂布恨我，所以，我絕對不會成為歷史上的那個貂嬋了。

軍隊誓師那天，幾十萬軍隊的呼號震天響，我當時正站在城門樓上看熱鬧，本以為大概就象看奧運開幕式似的，可是當幾十萬人拔出武器，頃刻間鐵器的寒芒連太陽的光輝也遮蔽了，我嚇得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這時，我記起了這場戰役的結果——失敗，所以後來貂嬋計除董卓的故事才那麼有名，因為天下英豪都拿董卓沒辦法，卻讓貂嬋這麼個小女子做到了。結果，我對自己當初鼓勵曹操簡直後悔死了，這場仗打起來，站在這裡的士兵們不知能有多少人活下來，我不是要改變歷史嗎？怎麼卻促成了歷史呢？

我噌的跳起來，急忙跑去找郭嘉。「嘉嘉，快勸曹操改變主意！我不要見到人死去一堆堆啦！」

「戰爭當然會死人，仁善不容於亂世。」郭嘉說，見我急得快哭出來了，連忙又安慰說：「怕的話，蒙上眼睛不看就可以了。」

「可是，曹操會敗，」我著急的說，「嘉嘉，你去跟曹操說，撤軍吧？」

「我不能，主公需要這場戰爭。」他說，輕輕吻幹了我的淚珠，「嬋兒，我不希望你掉入黑暗的政治漩渦中，把你這顆純真的心污染了。太平盛世的人都喜歡作亂世英雄，身處亂世的人期待的卻是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日子，我渴望給你的幸福就是那樣一種質樸的生活。所以，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快樂的生活就好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採菊冬籬下，悠然見南山。嘉嘉在為我營造一個隔絕亂世的桃源，這是他愛我的方式，那麼，我就安心在桃源里生活吧，讓他在疲憊後有一處可以休息放鬆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