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回 柳堤

16第十六回 柳堤

第十六回柳堤

次日梳洗了,得知秦業仍早早去了衙門,照例也不需去向他省安。秦衷用過粥食,便見黃氏收拾了過來。

因昨日說了要往城外去,掌管馬匹車輛的程大怕他父親程老漢老邁,不堪照應,便親自駕車。秦衷自與黃氏帶著一堆送她的布料吃食等雜物同坐了往城外趕去。

好在黃氏來秦府時雖叫她跟著車隊走了近一天,但用騾車跑起卻並不甚遠,辰時過一刻,便已到了她家莊門前,只見十來個污衣垢面的孩子在那裡玩耍廝鬧,見了這一輛齊整車輛,甚覺威風,便都躲到樹后偷往這邊看。見車輛不停,進了莊裡,便都烏壓壓的一群哄鬧著跟了過來。

到了黃氏家門口,程大先下了車,喊了幾聲「黃大郎」,便見裡頭跑出來一個年輕漢子,正見黃氏要下車,連忙上前扶了,道:「媽,可急壞了我,正要尋你去!」

黃氏下了車,甩開了他的手,冷笑一聲道:「我還道你盼我死在外頭呢!」

黃大郎紫脹了臉,旁的話也說不出來,連道不敢,另要向程大道謝。

卻見那車帘子一掀,露出一張粉妝玉琢的小臉。黃大郎眼前便是一亮,不及說話,程大便去抱了那金童下來,笑道:「大郎快扶嫂子進去罷,外面日頭大,我們爺可受不住。」

黃大郎這才知道是秦府的小爺,慌忙讓進屋裡,連聲叫他老婆煮茶。

秦衷進了屋,才笑道:「大哥別忙活了,我並不口渴,正經的想見見我那小侄兒。」

一時進來一個與秦衷年歲相仿的小女孩兒,端著托盤,往桌上擺了幾樣茶果,便站到了黃氏面前,只叫了聲「娘」,便再無話語。

秦衷打量了她兩眼,只見她相貌平平,穿著一身短打,散著褲腿,腳上一雙布鞋,也沒扎裙子,雖不甚體面,到底乾淨,便笑道:「這是我銀姐姐么?明珠拿了幾樣堆紗假花過來,正說了給姐姐戴的。」

黃氏便拉了她道:「正是我姑娘。明珠丫頭也是,自己戴著罷了,鄉下丫頭生得粗手粗腳,沒得糟蹋了那好花。銀姐兒,還不謝你哥哥!」

銀姐兒細聲細語的道了謝,扭頭便躲了出去。

秦衷也不在意,這時有個生得三分水秀的年輕媳婦端了茶盤,笑嘻嘻的走了進來,嘴裡說道:「婆婆可算回來了,虎哥兒可想奶奶想得不行!到底是親孫子,才會說話就會要奶奶了。」因見了秦衷,便上前問好,又贊他,「我們鄉里人家,一輩子只在畫上見過大爺這樣的仙童。」

程大原先站在他身旁的,見了這樣的年輕小媳婦,不大自在,便向秦衷說去外頭料理騾子,閃身出去了。

秦衷含笑道:「嫂子好,往日總想來瞧媽媽,只是日日讀書不得閑,好歹今兒來了,可別嫌我煩。」

那媳婦念佛道:「阿彌陀佛!再沒得這話。我們往日也瞧過一兩齣戲,總說有什麼大老爺龍作魚服來鄉間走走,可見我心虔,神佛也感動了,才叫我今兒能見著真神呢!」

秦衷笑而不語,黃氏卻怕她道出粗話,便道:「哥兒想看看虎哥兒,你抱了來便是。」

她媳婦就有些悻悻的,到底還是走了出去。

黃大郎拘束的陪坐一旁,不住叫他吃茶果,旁的話也不會說似的,只是憨笑。

秦衷有些好笑,黃氏那樣口齒伶俐的,一雙兒女卻鋸嘴葫蘆似的,反倒她那媳婦跟她親女兒似的,只是婆婆媳婦都這樣厲害,倒不是好事了。可見自古婆媳關係在任何家庭,都是一大難題。

一時那媳婦又抱了她兒子過來,秦衷逗了一回,送了一個銀鎖片,一對銀手鐲,卻是明珠找出來的秦鍾小時候的舊物。

略坐了一時,秦衷便讓黃大郎去請他們莊上的里正來。本來若是他前世的時候,自然是會親自過去的,但是他今世是官家子弟,再去隨意見人倒不合適。而且無論什麼樣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勢力眼,若是他姿態放低了反會讓人瞧他不起。

這裡秦衷手上拈著顆瓜子仁搓來搓去,心裡想著事情,忽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卻有個中年漢子扶著位顫巍巍的老者走進來,要上來向他行禮。

秦衷忙命水墨攔了,讓了坐,笑道:「我年紀小,沒有受老人家的禮的道理。小子姓秦名鍾,敢問老丈貴姓?」

那老丈又要起身,秦衷伸手攔了,他便陪笑道:「小老兒也姓黃,正是大郎的族叔祖,也是此地里正。不知秦大公子喚我過來作何吩咐?」

秦衷笑道:「豈敢,因是前兒我乳母去瞧我,聽到貴莊上出了點子異事,恰巧關乎著我家親戚。昨兒我去親家問過了,原來是一場誤會,那些來的賊子並不是榮國府的,他們若再來,只管大棍子打出去無妨!」

那老漢聽了,作勢便要磕頭,水墨在跟前呢,連忙拉住了,那老漢便顫巍巍的泣道:「可得替我們莊上人謝過大爺了!我們闔庄受了大爺的恩德,竟無以為報,大爺若有吩咐,老漢只管赴湯蹈火去!」

秦衷含笑道:「何置於此,我不過動動口舌罷了,休再提什麼恩德。那榮國府與我家略有些關係,想必他們府上定要再遣人來查探的,到時你們也無須害怕,只管據實以告。他們家裡雖有幾個趾高氣揚的奴才,正經的老爺太太卻都知禮的,那等仗勢欺人之事絕非他府上心意。哪怕再有什麼,只管叫我乳母去說與我聽罷了。」

那老漢聽了便放下心來,又是千恩萬謝不止,還要叫他兒子替他磕頭,秦衷懶得折壽,硬攔了。

來了這半日,轉眼已近午時,秦衷早上不過略用了些米粥面果子,早已餓了。黃氏是知道的,便要叫她媳婦去逮雞宰鴨。

秦衷卻向她道:「媽媽不必弄什麼好酒菜,我年小,在外頭不敢吃酒的,只管拿前兒那樣的新鮮蓮藕菱角來拾掇幾樣清爽小菜,倒能用個野趣。」

果然小半個時辰后黃氏便來叫吃飯,桌上滿滿擺的鄉村野味,其中有兩樣便是菱角燉雞、糯米藕。

因秦衷不願吃酒,黃大郎與黃老漢父子也都不吃了,不過不住勸他品菜罷了。他懶理旁事,自己斯斯文文的用了飯,粗茶漱了口,略坐一時便要向眾人告辭。

黃氏忍不住落了淚,還要留他,他卻道:「媽媽還不知我,功課一日不敢落的。快收了眼淚,想我就去瞧我,家裡總有好茶酒孝敬。我這半日看著哥哥姐姐也極孝順的,只不過嘴笨些不知表白罷了,連嫂子也是伶俐人,雖要強些總比痴傻的媳婦強不是?兩口子總要有個人精明才好經營家業可是?」

黃氏聽他這樣說了,反倒帶淚而笑,說道:「哥兒的嘴越發巧了,媽媽怎麼不知這個理呢,不過慪他們一慪罷了。」

她便細細囑咐了秦衷與水墨一回,又謝了程大,將她媳婦新採的一籃子菱角雞頭桃李等鮮果子一併裝上了車。

秦衷出門一看,卻見外頭的十來個毛孩子還未離去,仍圍著騾車看呢,見他們出來了,都唬的一哄散了,遠遠的往這邊瞧。秦衷笑了一笑,叫黃氏分些點心請他們吃,三人便駕車而去。

此時正是盛夏光景,秦衷在車裡坐了一會子便覺得又顛又悶,遂推了紗窗,往外看去。這裡是城外,哪有什麼青石馬路,好在天子腳下,總有些表功德的老爺來修路搭橋,這裡的黃土路倒還算平整,只是古代的馬車沒有彈簧沒有橡膠,不顛?不可能。

他正覺得赤日炎炎,蟬鳴不止的好不焦躁,忽而車輛向右一轉,卻是瞧見一座石橋,這橋寬闊,可容兩輛小馬車平行,更難得芳草垂柳夾岸,古樹高聳成蔭。

秦衷見了此處不由心喜,愈發覺得車裡面悶熱不堪,便叫程大停車。

程大疑惑,因問何事。

秦衷道:「裡頭熱得很,我們往樹蔭底下歇歇罷。」

程大卻道:「這裡沒得涼茶鋪子,何處可以歇腳?索性咱們行路快些家去歇罷。」

秦衷便把那古樹一指,皺了眉道:「樹蔭底下略坐坐,喝幾口咱們自己帶的茶得了。」

程大見他不虞,不敢搪塞,忙駕了車過橋,巧在樹蔭下有個還算平坦的大石,便叫水墨去收拾,才回頭要抱秦衷下車,卻見他已自己跳了下來,慌道:「可使不得,仔細崴了腳。」

秦衷站穩了身子,笑道:「無事。」

岸邊草雖極深,但總有人走過的行跡。秦衷向前行了幾步,果覺清風盈袖,涼幽幽的霎時解了燥熱。

秦衷嘆道:「果然涼快,這些樹也不知長了何許年才能得此功用。」

水墨正在擺弄黃氏給的果子,抬頭看了看那些榆桂松柳,道:「最小的也至少百年有了。」

秦衷道:「那便是開國年間有的了,只是不知是何人栽種的。你們曬了半天的太陽,好好歇歇罷。我自己往前面走走。」

說著,飲了兩口罐子裝的涼茶,也不吃果子,徑自往深處走去。

程大見他離得不遠,便由他去了,只與水墨喝茶吃果子。

此處不見花朵,卻有一絲絲不知何處傳來的幽香氣,秦衷行了百餘步,見前面無路,頭頂綠意遮天蔽日,便往草覆的大石上坐看流水繁草。

靜賞一時,托腮嘆道:「說愁道憂,名花異草,誰有這等天然秀水野草可敬!」

秦衷折了一枝綠柳放在手中把玩,忽而起了詩興,他卻詩詞不才,絞著腦汁子縐道:「步定聽深樹,閑坐觀綠堤。人間芳菲盡,折枝送相思。」

吟完卻覺得「送」字太粗,又喃喃道:「折枝遞相思……」

仍是覺得不妥,摸著後腦勺推敲了半天不得解,直待一陣風拂粉面,自醒悟笑道:「我本不是好詩之人,何必學人賈島推來敲去?」

一語話了,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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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夢紅樓之秦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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