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命不該絕

第六十八章命不該絕

一輪朦朧的夕陽適才還懸挂在榕樹的枝頭，一不留神就完全湮沒在樹影之中了，天際的紅暈也在忽然間消失殆盡。提起『易小川』的名字，蒙恬的神情如天色一樣迅速黯淡下來。

「大哥！」易大川懇求道：「昨夜胡言亂語都是我不對。今日我來找你，是想請你見一見易小川。」

咳咳……蒙恬沒有回答，別過頭去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咳。

「將軍，夜涼起風了，回房吧。」蓮兒攏起一件玄色的外袍替蒙恬披上。

「好！」蒙恬放下竹簡，站起身來。

「少將軍，你也一起進屋坐坐嗎？」蓮兒客氣地詢問著。

「我……」易大川還沒有想好要不要跟進去房，但見蒙恬已經邁著大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哥！」易大川忍不住快步追上他去：「你等一等。」

「除了易小川，你還有別的事嗎？」蒙恬停下腳步，依然背對著易大川。

「除了易小川，你就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易大川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真把我當弟弟的話，就能夠體會我此刻的心情。」他停頓了一下，掩飾著驟然而起的鼻酸：「對於小川來說，我也是大哥，所以我必須幫他！」

易大川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忽然對蒙恬推心置腹起來，親情已經是他現在唯一可以使出的王牌。既然昨夜的激將法絲毫不起作用，那麼唯有把真心話告訴對方，希望蒙恬能夠體諒。

「你還把他當弟弟嗎？」蒙恬冷冷地問道。

「對！」易大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咳咳……蒙恬掩著嘴，又是一陣壓抑的低咳。

「將軍，有什麼話回房慢慢說好嗎？」蓮兒走上幾步，輕輕扶住蒙恬。

「你先進去等我。」蒙恬一個反手將蓮兒推送進房門，然後轉過身來直面易大川：「蒙毅，沒想到你至今還執迷不悟！」他冷傲的眸子里浮動起心痛的神情，因為深刻感受到易小川在蒙毅心中的份量遠遠超出他自己。子不教，父之過。蒙武早逝，如今只有自己長兄如父，不能讓唯一的弟弟認祖歸宗，還不都是自己的過錯。

「易小川，是個奇才。」蒙恬回憶著與他兩次交手的經歷，感觸到：「而且他曾照顧過你多年，所以我才一次次放過他。」

「那你再放過他一次，不行嗎？」易大川苦苦央求。

「本來，我還想好好審問他。」蒙恬側過臉去，沐浴在落日的餘暉中：「不過現在沒必要了，他只有死路一條。」冷峻的聲音把嫣紅的夕陽染作凄厲的殘血。

「不要！你不要殺他！」易大川驚慌失措地叫喊聲在東院炸響。昨夜，他用嬴政來威逼，蒙恬勃然大怒；今日，他用親情來拉攏，蒙恬痛下殺心。易大川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了，軟硬不吃，潑水不進，更沒有想到是自己幾次三番的努力居然會把易小川更快地推向鬼門關。

「龐將軍！」蒙恬全然不顧易大川變得慘白的臉色和瑟瑟發抖的身體，揚聲高喊著下達了命令，將囚房中關押的亂黨易小川連夜進行處決。

「諾！」一直守在東院外頭的龐副將連忙上前領命而去。

「你……你怎麼能如此狠心？」眼中的淚意再也憋不住了，易大川伸手用力抹掉它們：「你殺了易小川，我就不會再認你為兄了。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蒙毅，我很早就跟你說過，就算死了，你仍是蒙家的人。」蒙恬怒其不爭地盯住易大川：「你現在可以趕去陪葬，沒有人攔著你。」

蒙恬的話一向言出必行，龐副將的執行力也是毋庸置疑的。易大川明白此刻再沒有時間在這裡磨蹭，唯有將滿腔的悲憤化作一聲怒吼，決然轉身匆匆尾隨龐副將朝囚房處趕去。

咳咳咳……目送易大川離去，東院里一片寂靜蕭索，蒙恬撫著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他不支地彎腰扶著榕樹，嘴角有一股腥紅的血緩緩淌下。

「將軍！」蓮兒從廂房裡趕出來，攙住蒙恬：「大夫吩咐過千萬不可動氣，您這又是何苦呢？」蓮兒淚盈盈地掏出一方絲帕來為他擦拭。

「易小川不可留！」蒙恬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夕陽的最後一絲餘輝正被黑暗吞噬不見。此情此景，恰如眼下的大秦。嬴政雖為一代英主，當畢竟年近遲暮，再熾烈的光芒終有熄滅的一日。匈奴謀反，咸陽動亂，身為一國之相的李斯為了個人私利居然可以糊塗到勾結外敵策反內臣，可見六國雖然被平盪統一，但各處反動勢力皆蠢蠢欲動，大秦的江山並沒有坐穩。越是如此，像易小川這樣的人越是危險，留著他若不為己所用，則將是無窮的禍端。

殺了易小川，就再也不會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學會了蒙家與項家的兩門絕學。殺了易小川，說不定在天下就再難找到足以與自己匹敵的對手。儘管理智告訴蒙恬他必須快刀斬亂麻，殺掉易小川，不但可以讓蒙毅死心，還能為大秦永除後患；可在情感上他卻分明感到了一絲不忍與痛惜。尤其忘不了自己與易小川對決之時，對方那雙清澄眼睛里隱隱浮動的內容。那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神情，只有熟稔的朋友或至親的家人之間才能夠相互體會。可惜啊，若是易小川不利用蒙毅對付大秦，不處心積慮與圖安人勾結意圖謀反，說不定他與自己還能成為一對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蒙恬嘆了一口氣，再次低聲咳嗽起來。

「將軍！」隨著重重的腳步聲，龐副將忽然去而復返：「宮裡來了聖旨！」他形色匆忙語氣奇怪。

「聖旨？」蒙恬露出疑色，日間早朝的時候也不見嬴政有所指示，怎麼眼下夜幕將臨卻偏偏特意給將軍府下了道聖旨？看來，所為之事要麼就是十萬火急；要麼就是臨時起意。蒙恬略一沉吟，依照他對嬴政的了解，后一種可能更大。不好？莫非這旨意竟是沖他而來？

「是為了他？」蒙恬心裡想到，口中已經問出。

「正是！」龐副將即刻明白了蒙恬的意思，頷首到：「陛下聖旨，釋放易小川，明日一早將與天牢中的金將軍一起遣送歸圖安。」

「什麼？」蒙恬斜睨雙目。

龐副將再次點頭道：「據說是新冊封的麗妃為他們求情，才獲得特赦的。」說到此處他抬眼望向蒙恬：「宮裡的侍衛準備把人帶走，將軍的命令恐怕來不及執行了。」

「紅顏禍水，禍患無窮。萬不可放人！」蒙恬怒道。嬴政最大的優點就是好勝，最大的缺點也是好勝，他對自己永遠充滿信心，總認為能駕馭天下所有人。僅憑一時興緻，冊封玉漱為麗妃也就罷了，沒有想到他居然還答應對方釋放金將軍與易小川。也許在秦始皇的眼裡，區區圖安根本成不了大事，小小的金將軍和易小川更不用放在眼中。然而，只有與易小川交過手的蒙恬才明白，什麼叫做縱虎歸山！

「你去準備一下，我要進宮面聖。」蒙恬揮手道。

「這……？」龐副將見蒙恬執著不肯放人，忍不住開口勸慰：「將軍，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好，至少您不用再與少將軍搞得劍拔弩張。家和萬事興不是嗎？」

「家和？」嚴霜罩上蒙恬的面孔：「國若不和，家和又有何用？」顯然，對於嬴政釋放易小川的決定，他極為反對，「你休要多言，趕緊去準備。」

「蓮兒，替我更衣。」說完，蒙恬轉身朝向蓮兒。

「將軍……」蓮兒猶自緊拽著那方染了血的手帕，目中閃起淚光：「您……不能去。」蒙恬早朝回來后，一直咳血不止，為了掩人耳目才避進了東院之中。整個下午，蒙恬依然忙著批閱奏本處理軍務。易大川前來見他的時候，蓮兒才剛剛為其寬解外袍，勸服他在院中榻上小憩。可未曾料到，這才沒有安靜多久，又接連有事來煩擾。

「將軍，請恕末將不能從命。您需要安心養病，斷不可再奔波操勞了！」龐副將見蓮兒淚眼相勸，也激動地直言勸諫起來。

「大膽！」蒙恬高喝一聲，正想斥責兩人，不料胸前一痛，又襲來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咳咳……蒙恬來不及發話，覺得喉間腥熱，趕緊用手去掩捂。頃刻間，點點滴滴的鮮血便從指縫間流淌而下。

「將軍！」蓮兒與龐副將見狀，急忙從兩側扶住蒙恬。

「沒事！」蒙恬努力抵擋著眼前的天旋地轉：「易小川不能放，我要……面……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完全失去了知覺。

「軍醫！軍醫！」饒是龐副將這樣的鐵漢子，見到蒙恬忽然暈倒，也登時方寸大亂，虎目含淚咆哮著朝院外候命的軍醫大喊起來。

「小川！小川！」在龐副將返回東院向蒙恬稟報的同時，獲悉了聖旨的易大川則興奮無比地衝到了囚房外：「你被釋放了。沒事了！」

「真的嗎？」易小川聽到這個消息，喜得一個打挺站了起來，湊到窗前：「蒙恬真願意放了我？」轉而又覺得這個消息太過突然，語氣低回下來：「哥，你不是開玩笑吧？」

「呃……」易大川一陣沉默，他清楚小川對蒙恬的那份敬重，實在不想把實情都告訴他。

「怎麼了？」易小川覺察出大川的異常：「到底怎麼回事？」

「是玉漱。」易大川知道紙包不住火，即便此刻隱瞞，明日一早易小川還是會知道：「是她勸陛下放了你和金將軍。明日一早，你們就會被遣去圖安。」

不是蒙恬？卻是玉漱？這個消息非但沒有讓易小川感到高興，反而更讓他感到擔憂。玉漱究竟是用什麼來換取他的自由？穿越了千年，他是要來救她的，而絕不是讓她犧牲自己來救他的。心凝成冰凍。囚房中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