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的牙印

手臂的牙印

阿祖中午的時候見到了春兒的娘,這個被叫做黃嬸子的婦人一看就是個爽利的,梳理整齊的髮髻,黑紅亮堂的面容爽快開朗的笑容,半分都沒有春兒的陰陽怪氣。

「啷個弄這麼大碗喲,外頭不夠吃哩。」茂蘭接過燒的黃亮,堆尖冒頂的一大碗兔肉。

「你管他們?那幫山貨,殺頭豬一頓都吃得完。」黃嬸子一開口聲音響亮:「外頭鍋里我加了牛皮菜燒了一鍋,莫看這野兔子個兒不大,肚子里油汪汪地,煮了牛皮菜也好吃。」

「咋個吃牛皮菜哩。」旁邊正在拿碗的茂菊轉身說:「那是餵豬地。」

「牛皮菜吃油得很,炒了和煮了吃都苦嚶嚶地,但是和肉煮好吃哩。」黃嬸子一抬腿坐在灶前茂梅的身邊:「四小姐歇會兒,我來燒火。」

茂蘭拉了拉茂菊背著沖她瞪眼,她了解自家三妹子,剛剛那話是想說你們吃了牛皮菜,豬莫得吃了哩。

「園子裡頭菜多的很,六月七月裡頭熟得快,又都是些青菜放不住哩。」這個時節是很多菜抽芽長個的時候,苦瓜、絲瓜、黃瓜、菜瓜、甜瓜兩三天不見就吹氣球一樣的長,芹菜、韭菜、菊花腦、紫角葉、生菜、豆瓣菜,更是綠油油擠滿邊角。

嫩嫩的紅薯藤子叫空心菜,這個也要趕快采不然老了就咬不動只能餵豬,還有帶著白絨毛的南瓜秧子剝了皮也水靈靈的,農家吃肉確實不多,但是想要吃個素菜那真是啥都能上桌,連茅草根子白嚼著也有甜味哩。

「看著菜園子不小,但是老院里有百十口子哩,吃起來真是比東跨院的豬還厲害,我回頭要管著,不然七月裡頭腌鹹菜都沒得。」

阿祖抿著嘴隨著大家一起笑,黃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誇獎道:「少奶奶是長得周正。」

「黃嬸子原來是來看嫂子的喲?我說咋個兔肉不是春兒送進來的。」茂梅嬉笑著:「平常也不見進來看看我們,曉得我們三個出不去,跟哥哥的情分就是不一樣。」

黃嬸子用手摩挲這四小姐的後背:「大廚房忙得很哩,等到七月辣椒出來,嬸子陪你們腌鹹菜。」

切菜的茂蘭偷空給阿祖解釋,黃嬸子還有個大兒子當年生下來就沒了,正好楊茂德的娘親沒奶就把兒子交給她喂,四五歲前楊茂德都追著黃嬸子喊娘哩。

茂菊將外廚房的大土碗洗了乾淨:「黃嬸子就在這邊吃?」

「不成哩,外頭還要盯到,不然伍哥又要攛著幾個老的喝酒。」黃嬸子拍拍衣襟站起來:「下午還要讓他們去玉米地里除草,喝多了憨睡一下午雷都打不醒。」

說完拿了碗又風風火火的走了。

黃嬸子燒菜的手藝確實一般,兔肉有些老而且略帶膻味,阿祖這幾日在廚房看來,這邊只吃鹽沒有醬油這種東西,調料除了蔥姜蒜就是花椒辣椒還有醋,鹹菜要就是酸辣的泡菜,要麼就是純鹽腌制的乾菜,難得有一罐糖蒜大家還都不愛吃。

無論什麼菜都是炒,炒瓜片兒,炒青菜,炒鹹菜,炒辣椒,涼拌菜也是拌上蒜蓉點些醋,湯水更是清淡,就是湯罐煨出來的竹斑鳩,裡面除了光溜溜小鳥一隻就只有三兩片姜。

桌上的幾個人都不饞肉,就是阿祖想吃的兔子也不是這麼做出來的,所以滿滿一碗兔肉並沒有少去多少。

茂梅瞄一眼自家老爹開始抱怨:「還不如拿半隻回來讓二姐用辣椒炒哩。」

楊老爹哼哼,辣椒炒出來還有他什麼事?夾一塊放進嘴裡味兒確實不行,便也悻悻的停了嘴。

茂菊用了茶水泡白飯,扒拉了一陣抬頭問:「嫂子,你們在外邊怎麼煮這兔子?」

阿祖一愣,想起在上海時隔壁住的孫大娘,她是東北人做得一手好麵食,第一次吃兔肉就是有一年她兒子買的干蠟兔,用大醬紅燒出來的兔肉又香又有嚼勁,濃醇的湯汁里還煮了紅薯粉條,暖乎乎的一碗吃的她肚兒渾圓。

「用大醬紅燒著吃,不過這邊好像不吃醬油,大醬可能也沒有地方賣。」

「大醬是啥?」茂梅好奇的問。

阿祖哪裡知道:「我只知道是黃豆做的,不過我不會做。」

「點豆腐用的黃豆?」茂蘭堅決的從老爹手裡奪過茶壺,一個茶泡飯也眼饞,四妹發饞這點絕對像老爹:「你不能喝茶,解藥性哩。」

「我也沒見過別人做大醬,從街上買的大醬也是茸茸的,聽別人說是黃豆做的,應該是點豆腐的黃豆吧。」

「還有啥好吃的?」茂梅是個饞貓:「聽哥說外邊的人都吃饃饃,沒有白面就用玉米面和豆子面蒸饃饃。」

「麵食就多了,除了饃饃還有包子、麵條、餃子、餛飩和餅,在上海的時候其實還是吃麵食的時候多。」

茂梅咽著口水:「我們這裡就過年會蒸餃子,二姐我想吃餃子哩。」

四川過年可沒有包餃子的習俗,但市面上卻也有水餃賣,常常搭配在賣湯圓的小吃攤子上,比如四川有名的紅油水餃。但富裕人家一般會在過年時做些蒸餃算是配菜,這種餃子被摻入菜汁,製成五顏六色很是喜慶。

常常在外面跑的楊茂德和曾經常常在外面跑的楊老爹也都吃過,而養在深閨的三個姑娘可沒機會吃,所以一說餃子自然想起過年時候做的蒸餃。

茂蘭想著蒸餃的麻煩工序就有些犯怵:「麻煩死了,還是等過年再弄。」

「要不讓我晚上做吧。」龍嬸可是說了新媳婦要勤快些才行,但自己這幾天除了洗洗碗基本沒幫上什麼忙。

「哈,嫂子你真是太好哩。」茂梅歡呼。

茂菊撇嘴:「嫂子莫要寵著她。」

茂梅吐吐舌頭:「那三姐晚上別吃呀?」

歇過午覺大家開始一起動手準備晚上做的餃子,大大的瓷盆里用溫水和好了面放到一旁,餡料選了香味濃郁的韭菜,她本打算就炒些雞蛋包素餡的餃子,但看到樑上懸挂滴油的臘肉,便讓二妹切下一小條洗乾淨,細細的切茸加了進去。

茂蘭是廚房裡的一把好手,但餃子包的最漂亮的卻是茂菊,茂梅看著掌心裡白白胖胖的,比蒸餃大一倍的餃子驚嘆:「嫂子,這麼大我大概只能吃五個哩。」

阿祖抿著笑著繼續擀著餃子皮,這個活計她做的最順手。

「這一盆面能包小一百哩,吃不完的話,這熱天估計放不住。」茂蘭有些犯愁,嫂子大概是沒煮過大鍋飯,這飯菜多少把握不住。

「不怕,吃不完可以用油煎了明天早上吃粥的時候吃。」阿祖低頭還有一句沒說,就怕到時候沒有剩餘的。

果然被她猜到,宣稱自己只能吃五個的茂梅,一口氣把自己盤裡分的十五個全吃完了,還眼巴巴的望著楊老爹,楊老爹分到二十了哩。

楊老爹眼睛一瞪:「晚上吃那麼多幹啥,回頭撐得睡不著。」

茂蘭將自己盤裡的餃子分了兩個給小妹然後說道:「又不用上顏色,又不用費蒸籬,就是包起來費時些,回頭咱們再弄。」

楊老爹也點頭:「趕緊給茂德送去,這東西味兒是好。」

阿祖一想起早間春兒的事情就堵得慌,順著公爹的話開口說:「春兒送去的,她回來說少爺吩咐不用麻煩我過去,讓春兒送就行。」

茂梅噗嗤一笑:「嫂子咋個也喊少爺?」

阿祖一噎,跟你們一起總說你哥你哥的,難道當著公爹的面能說你兒子?

「這娃娃也不曉得在搞啥子名堂,不過去就不過去吧,那樓裡頭熬煙土不是好地方。」楊老爹嘆息一聲,熬煙土是很傷人的活兒,他自己都覺得這咳嗽的毛病怕就是熬煙土傷了肺。

但這東西不能交給別人做哩,搬進拿出的還能搭把手,但是熬的時候要自己盯著。

阿祖聽公爹這麼妥協心裡非常不舒服,再想想春兒怪異的舉動,不由生出想要當面問一問楊茂德的念頭,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就在心裡扎了根兒。

到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她乾脆坐了起來,屋裡沒有點蠟燭,楊老爹再節省也捨不得自家孩子被桐油燈熏著,所以主屋裡照明用的都是蠟燭。

屋裡黑漆漆外面可是很明亮,已經是月中月光亮得很,但是比月光更亮的是對面二樓的燭光,阿祖獃獃的站在窗前思量,這人怎麼晚上不睡覺?她昨晚起夜時候對面還點著蠟燭的。

一陣熱風吹過,又有那種莫名的味道縈繞在鼻尖,阿祖咬咬牙既然沒睡就別怪她打擾了,搬來小椅子踩上去鑽過木窗,輕巧的落地沒有一點聲響像個貓兒一樣。

揣著咚咚的心跳她往木樓跑去,問什麼?她可是揣著公爹的聖旨,就問一問他在木樓里搞什麼名堂?反正制煙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還有什麼需要瞞著自己?至於那些關於春兒的疑問她也想問,但首先要看這個男人對自己老不老實。

木樓的門關著,阿祖剛伸手想要推,就聽到裡面似乎有喘息的聲音,時而悠長、時而急促還伴隨著低低的咳喘,聲音很近,近得似乎就在薄薄的木門背後。

阿祖驚了一下,突然想到萬一裡面不止楊茂德一個人呢?有公爹會吩咐媳婦兒,夜裡面翻窗出來探望自家男人嗎?她衝動的跑來,只憑著這幾日被冷落的憋屈,和在春兒那裡受來的怨氣,一想到這些要攤開在別人面前,阿祖深覺難堪。

要不,今天先回去?

還沒等她拿定主意,屋裡響起男人有些低啞的清冷聲音:「剛來、、又要走?」

阿祖背心一涼,有種被盯住的感覺,明明隔著木門,卻知道那男人正面對著自己這邊。

木門發出吱呀聲敞開了半扇,阿祖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邁步進去,眼前一黑門再次被重重關上。

月光和二樓的燭光都透不過來,阿祖覺得自己四周全是那似香非香,似葯非葯的味道,剛想開口便被人從後邊猛的扯著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站不穩跌坐在地上,伸出支撐的手臂按在了男人的身上。

「幹什麼?」她有些茫然的問道,感覺到黑暗中有冰涼的手指沿著自己手臂攀爬,寬闊的袖口被掀起,暴露在外的潔白的小臂上猛的一疼,她忍不住伸出推搡,卻碰到男人板寸扎手的頭頂。

「鬆開,好疼!」

阿祖掙了掙手臂,又痛又委屈,這人是屬蛇的嗎?哪有人嘴裡都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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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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