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釀(七)

梨花釀(七)

回笑妄谷后,覃曜困意太重,奔向寢屋倒頭著榻。待睡飽起來時,得知覃疏消失了,已整日不見他蹤影,無人知曉他去向。

他不至於因為昨日的事氣得離家出走吧?話雖這麼說,但覃曜還是懸著一顆心放不下,眼下正欲去尋。才邁出院子,就被兮娘疾風而來的步伐攔住,來人正色眉眼道:「阿曜,孟姑娘回來了。」

聞言,覃曜眼色一沉,不及思考:「不如兮娘代我去見她,我還有其他事要處理。」話音剛落,欲行的覃曜被兮娘一把拽住,問道:「可是要去尋阿疏?」

覃曜沒來由地心虛,甚微地頷首,兮娘又道:「阿曜,大局為重。」在兮娘堅定的眼神下,覃曜一番思量,立即去了探風門的後院。

這位孟姑娘是一百年前來笑妄谷的,爾後,順利進入了奪魂閣。

當年她滿臉血污,扛着一把孔雀長刀,從奪魂閣殘忍的生死比試里走出來的時候,在場所有的妖怪,包括兮娘在內皆驚詫不已。這個身形羸弱,看似碧玉之齡的姑娘竟能從眾多殺手中活着走出來,實屬不易。

就連覃疏這個比她早來四百年的奪魂閣老前輩,也有幾分佩服起她來。不過後來她被覃曜安排去了覆光城,成了凌洵歌身邊的侍女。

探風門後院的殘塘中前年斷了的蓮莖如今竟接了起來,正冒出點點嫩葉,映綠顯生機。覃曜熟門熟路走到院子的小巷深處,有棵茂盛高大的槐樹,有兩隻翠鳥枝上同-眠。

伸手推開槐樹正對着的一扇老舊的房門,吱呀作響。立於門檻外,待上頭的積灰簌簌落下,這才邁步進去。

裏頭一片渾濁灰濛,甚至還結了蛛網。入目之處有一幅極大的壁畫。多年未拭,畫上積了灰,但不難看出畫功甚佳。畫得是一處地圖,壁畫的中間是一座金雕玉砌的宮殿,富麗堂皇。而宮殿周圍是路線佈局,盡顯詳細。

這便是妖界覆光城,妖的最大聚所,宮殿是妖尊凌洵歌的住所。

覃曜抬手,指尖聚集了一撮灼灼銀光,往壁畫上一甩。銀光打在壁畫上,壁畫中央竟開了一扇亦真亦假的小門。她邁步進去下了石梯,四周皆是壘成的石壁。她路經之處的古致壁燈一盞一盞盡數點亮,燭影暗搖。

走了些許時候,來到一處石頭砌成的大殿。耳邊是水滴在石頭上的滴答聲,即使現在外面燦陽高照,紫燕穿林,這裏一如既往的寒冷潮濕。

「主子。」眼前的女子不論樣貌身形不過二八年華,黑衣勁裝,秀髮利落束起,手持孔雀長刀,垂首恭敬地拱手叩禮。

隨後,女子抬頭,她白若宣紙的臉蛋兒上映着一隻銀色的右瞳,而左瞳清盈明亮與常人無異。孟姑娘名為孟不語,有着鴛鴦眼的貓妖。

在覃曜的記憶里,她們的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在笑妄谷,而是在市集上。

那個時候的孟不語初成人形,因法力低微的緣故,捉不成大魚,只能捉小魚,而小魚卻飽不了她的胃,她便去偷世人捕撈的大魚。不料被世人發現,硬生生追了她兩條街。途徑此處的覃曜,順手施了個小法絆倒了那位世人,讓孟不語成功逃脫。

覃曜幫她,完全是嗅到了孟不語身上的妖氣。心道,她也太丟妖族的臉了,被一個世人追着跑。

後來,覃曜在笑妄谷的奪魂閣里再次見到了孟不語,想着當年被世人追着跑了兩條街的小貓妖,如今的修為法術倒是長進了不少。

懂覃曜的人甚少,孟不語卻算得上一個。她閑暇的時候會去找覃曜,覃曜喝多了酒喜歡胡言亂語,便破例與她說了復仇之事。孟不語說若能幫覃曜做些什麼,她定義不容辭。覃曜當時的確需要一個能幫她辦事且信得過的人,但需身處險境。

是以,覃曜讓她跟着笑妄谷里賭術最精湛的師傅學習,整日呆在笑妄谷的賭坊。學得爐火純青之時,算了個恰巧時機,讓人把她送去了覆光城。

在覃曜的刻意安排下,賭術高明的孟不語在覆光城的大賭場里顯露了一手。果然受到凌洵歌賞識,而後收作侍女,每每去賭場皆不忘將她帶在身旁。

踩在刀尖上的孟不語常年在凌洵歌的食物里投毒。毒量甚微,但長期以來的後果便是在五個月後也就是七月十五那日功力大減。此乃復仇絕好時機。孟不語順着覃曜告訴她的密道來到這裏,並將此事稟報於她。

「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莫要讓他生疑。」臨近復仇,覃曜的語氣里卻聽不出半點兒喜悅之情。

孟不語抱拳行禮:「不語告退。」

傳聞近年來,凌洵歌常將一異瞳侍女帶於身側,對她也是異於常人的寵愛。思及此,覃曜叫住孟不語,目光如鐵,鎖在她臉上:「不語,我聽聞凌洵歌待你很是不錯。」

這話明擺着的試探,孟不語心下瞭然,堅決的語氣表忠心:「主子放心,不語定誓死效忠主子。」

孟不語走後,覃曜轉腳去了探風門,一行人見谷主來了規規矩矩彎身作輯。

探風門辦事效率不靠吹的,一盞茶的功夫,便查到覃疏一個時辰前出現在鹿吳山山腳下一家破舊的小茶館里。

據說鹿吳山因有凶獸出沒,設了結界且有仙人看管。那般兇險境地,覃曜不可能放着覃疏不管,不顧兮娘的勸阻執意只身前往。

覃曜依舊著了身素白長衫,臨行前於房中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根曾去招搖山遊玩時折下的迷谷椏子,將其插在發間。有了迷谷引路,踏雲疾馳來到了鹿吳山腳下。

山風撩過,寂靜蕭蕭。覃曜在空無一人的破茶館里落了座,斟了盞茶卻是不飲,看着杯中的自己的倒影,像在等著誰。

片刻,來了個玄袍老叟,一手捏著自個兒的山羊鬍,一手端著個蒼玉花盆,裏頭生長著一朵冰雕玉琢的奇花。一雙皺巴巴的丹鳳眼將覃曜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打量一番,再一番,甩袖問道:「恕老兒眼拙,姑娘是哪路人?」

「即便是沒客人,這茶水也該換換。」覃曜不答話,把玩着手中的茶盞。水裏除了茶還有些絲絮灰塵,這老頭兒是有多久沒倒過茶水?

老叟挑眉,又打量起覃曜來,似乎是想看穿她的來路。而覃曜則盯着他手上的那朵冰骨雪瑩的奇花,突然放了茶盞,作勢去搶。那老頭兒一個靈活地閃躲,覃舊悻悻收回手,淺笑道:「朝顏上仙,近日可好?」

鹿吳山管山的仙人名為朝顏,來之前,她自是打聽過。

來這裏無非只有一個原因,被喚朝顏上仙的老叟已猜透了她的來意;「若姑娘來此處找老兒我,是想上這鹿吳山,這可萬萬使不得。」邊說邊一個勁兒的擺手,一臉的嚴謹肅然。

覃曜剪水秋瞳略帶笑意,話卻字字如鐵:「如此,那我只好把朝顏上仙和夕顏相聚的事上報天帝,上仙覺得如何?」夕顏便是他手上的那朵奇花。

青墨朝顏,透雪夕顏,本是生長在瑤池畔的一對奇花。朝顏白日裏盛開,夕顏入夜後盛開。

朝顏較為勤奮,日夜吸取天地精華,經歷了漫長的五百年光陰比夕顏早修成了人形。因常久思慕於夕顏,動了歪念,他偷偷摘下夕顏意圖佔為已有。不料被路過的仙娥撞見告發給西王母,而後朝顏被罰下界去當山神守着這座鹿吳山一守就是好幾萬年。

而夕顏則被改種在了月老府,因改種和月老府靈氣遜於瑤池的緣故,夕顏始終沒能修成人形。

覃曜理了個大概,如今夕顏落在朝顏手中,怕是因覃疏從踏星那裏得來了夕顏予以了這位朝顏上仙,朝顏上仙便放覃疏上了這鹿吳山。也不知覃疏上這鳥不拉屎的鹿吳山作甚,委實煩人。

「你威脅我!你到底是誰?」許是害怕此事上告神界,朝顏指著覃曜的手有些抖。

覃曜一臉雲淡風輕:「過路人而已,還望上仙允了我上山,我便什麼也不知。」

朝顏定了定神,在覃曜身側坐下。依舊不肯放下手中的夕顏當寶護著,語重心長試圖勸導:「這山上有蠱雕,可是會食人的,這才設了結界。姑娘若是壞了規矩,老兒我不好交代。」話畢,扶了扶夕顏花,似乎想讓它顯得精神些。

「既已壞了規矩,不妨再壞一次。」

朝顏抬起頭看她,詫異道:「你如何得知規矩已壞?」

「有人給了你夕顏花換取上山的機會不是么?」

「你說那位小兄弟?」朝顏想起今晨的那個小兄弟帶來了夕顏,說是要上鹿吳山,終究是規矩敵不過私心。朝顏長吁一口氣:「罷了,罷了,那位小兄弟執意如此,姑娘你也執意如此,若在山上出了事可別賴老兒我。」言罷,在懷裏掏出一顆銀光耀眼的靈珠:「有了這個便能不顧結界,上山去了。」

覃曜接過,道了聲謝,提着匆匆步伐離開。

朝顏望着覃曜已跨入鹿吳山境界,漸行漸遠的背影,擺着頭深嘆了口氣。而後埋下頭來看了眼捧在懷裏的夕顏,喃喃自語:「夕顏,老兒我總算又和你在一起了。」

覃曜一面走一面思忖,朝顏這般的愛卻害慘了夕顏,夕顏怕也是沒機會修成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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