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顧錦同單枕膝一臂,盯著頭上的灰白色帳頂:「阿姣,你要什麼?」
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給大地鋪上一層又一層的厚被,屋外是寒氣侵人,屋內是爐火暖暖。
等了許久依舊不聞回應的聲音,他抬頭看去,只見枕在自己胸膛上的妻子早已酣睡入夢。
回憶耗費她太多的神思,疲憊總是輕而易舉的將她擊倒。
她眉頭輕皺,睫毛似乎雨中嫩葉顫抖著,似乎是在夢中遇到了困境,雖是如此可卻比平常多了些嬌嗔之氣。
顧錦同不經意間挑起嘴角,撫上她的蓬鬆的髮鬢。
有幾縷黑髮傾瀉滑落,遮住了她的眼瞼,他舉手將髮絲挽於耳後,耳後黑髮中夾雜著幾縷刺眼的銀髮。
他的動作一頓。
「主公。」琪彤撩簾而進,朝他舉起袖筒作揖。
顧錦同抬頭。
「姜夫人請您回去。」琪彤跪地道。
他皺眉問:「你不知道我今日宿在大夫人此處」
琪彤慌忙跪下:「奴婢有罪……只是姜夫人總是喊腹中略有異樣,所以奴婢不敢阻擾……」
一陣風從她身旁走過,捲起她腰間上繡的精緻的錦囊。琪彤悄悄的抬頭覷去,只見主公已走至簾外,她正要起,忽見對方忽然回過頭盯住她。
琪彤慌忙低頭匍匐在地。
「抬起頭。」顧錦同命令道。
他的聲音十分的冷漠。
琪彤不敢不從,連忙抬起頭,顫抖著看向他。
顧錦同微眯著眼,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你……」稍頓:「你從前似乎是服侍阿憐的。」肯定的語氣。
琪彤忙道:「主,主公明鑒。奴,奴婢原是姜夫人身邊服侍的……后,后姜夫人見奴婢服侍周到就,就命奴婢服侍大夫人。」
顧錦同修長的手指撩開帳簾,深深地看向榻上酣睡的姣素,停了半響,沉聲道:「大夫人若喜歡你,你就好好的服侍她。」
「是。」琪彤連聲應和。
厚重的帘子被撩起,顧錦同踏著雪走遠了。
琪彤站起,拍了拍膝蓋衣角上的灰塵,有清寒的月光從外面泄了進來,給她的錦囊上鑲上了一層銀白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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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角聲滿天,收操的號角吹了一遍又一遍,緊接著又響起早食的銅鑼聲,來來往往不時有巡邏的士兵走過,伙房外士兵整齊的划列排隊打飯。
姣素跪坐在墊上,納著鞋底,不時看向外面。
「夫人在看什麼?」琪彤倒了一碗馬奶/子遞給她。
姣素行針瘙頭看向她:「快開戰了吧。」她放下鞋底,吹開碗里的熱氣飲了一口。
「是。」琪彤答道:「聽那些兵士說停了雪就在典中開戰。」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很快就會和周章見面了吧。
姣素心想。
其實此刻發兵最好。周章及周章所領的兵士皆為北方人,典中所處南北交接,又濕又寒,於北人並不適宜,這場雪斷斷續續下了有半月余了,於周兵定是極其不利的。
「夫人害怕了?」琪彤替她捏了捏腿上蓋得小被褥問:「原先我也是怕的,只是後來看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總歸打戰是前面漢子們的事兒,與我們後面無關。」
姣素搖了搖頭。
「夫人昨夜睡得可好?」未曾見人,就聞的人聲。
姜氏撩開半簾,探頭而今,如花美人般半抱琵琶而入。
姣素放下鞋底,招手喚她進來,把自己下面的墊子抽出放在身旁給她坐。
「這怎麼好意思。」姜氏笑著看了一眼琪彤,邊說著邊坐下。
「琪彤,端碗馬奶/子來。」姣素回頭囑咐,琪彤應聲退下。
「謝謝夫人。」姜氏撫著高隆起的小腹笑著,頗顯寂寥的看向姣素身旁放著的鞋底問:「夫人這是要做鞋子給主公?」
「嗯。」
姜氏笑道:「妾身勸夫人別勞累了,主公不愛穿布鞋。平日里任妾身給他做了多少雙,主公放哪兒也是新的。」
姣素回道:「他的鞋是比旁人難做一些,妹妹有心了。」說著摸向她的肚子:「月份才七個月就這般大,可仔細些。」
這肚子看著有八/九月份婦人那般了。姣素著實替她擔憂,這寒天臘月里,又是在軍營中,不比在家裡那般好生。
姜氏臉一僵,側過身避開她的觸摸,笑道:「姐姐這話說的。昨夜主公宿在妾身那邊,還摸著妾身的肚子道這胎一定是男兒。」
「是嗎?」姣素收回手,笑笑。
姜氏嗯哼了一聲,抬頭挺胸說:「夫人今日妾身來,是想與夫人商討裘夫人的事。」
「嗯?」
「這裘氏來軍營亦有一月有餘了,想來比姐姐還早來的。」她略有深意的看向姣素,捏著聲音繼續道:「只是這裘氏著實不知好歹,昨夜裡主公要宿在她帳中,她竟咬傷了主公!」說罷,惡狠狠錘床:「此等陰險狡詐婦人五馬分屍也不為過!姐姐您說呢?」
「昨夜?」姣素挑眉看她:「昨夜,主公不是宿在你那兒嗎?」
姜氏臉由白轉紅,脫口而出:「妾身如今身子不便,所以……」
「裘夫人咬傷了主公,既是如此,此事更應交由主公來處置才是。」姣素打發她去。
「這……」姜氏坐直身子來,她是無利不起早,原本想著利用姣素的手處置了裘氏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二來男人都是偷腥的貓兒,主公還未食髓知味,大夫人若是處置了裘氏,二人日後定會生出嫌隙。
她這一手借刀殺人著實用的好。
顧錦同在她前面也有過幾位夫人,可卻留她坐到了如今的位置,還懷了身孕,可見還是有一些功底的。
姜氏心中想的極妙,只不曾想姣素在後宮之中浸淫了這麼久,又經歷了兩代帝王,此等小伎倆怎入得了她的眼?只是不點破,不捅破罷了。
「夫人,此話差異。」姜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垂泣道:「主公最是敬佩姐姐。況且天底下哪有婦人不順從自己的夫君?裘氏入營已有一月有餘,昨夜此舉定是懷了不軌之心。姐姐為了主公,也應當認同除去才是。」
姣素嘆息一聲。
琪彤正端了馬奶進來,低著頭遞上去給姜氏。
姜氏似是不經意間瞄了她一眼,琪彤緩緩退下。
姣素待她飲盡馬奶才道:「姜夫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你如今又有什麼不滿的呢?」說著看向窗外:「主公身邊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夫人,也不可能只有我這麼一位大夫人,你至今還看不透嗎?」
「……」姜氏咬牙,見說不動她,心中氣悶難耐。
「琪彤,你送姜夫人回去歇息吧。」姣素輕聲道,拿起了鞋墊重新納縫。
「是。」琪彤起身:「姜夫人請。」
姜氏心中恨恨面上卻如湖水平靜,朝姣素作了個揖,笨重的起身離去。
琪彤送至姜氏后回來。
姣素頭抬也不抬回頭問:「送走了?」
「是。」琪彤跪坐在她身旁,替她扯線:「夫人,其實除掉裘氏對您也有利。您剛回到主公身邊,裘氏若在,豈不分寵?」
姣素縫製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她:「若是我有此心思,下一步姜氏亦不被我所容。」
琪彤大驚,手上線團掉落。
姣素繼續道:「我現無子,姜氏卻有孕。她於我危害豈不更大?只是花無百日紅……」
姣素淺嘗輒止。
二人一時均無再言,只是待得鞋底納好,姣素要做鞋面時,忽然開口道:「琪彤,你腰上錦囊舊了,我給你做個新的吧。」
琪彤征怔然看向她,欲要拒絕,卻見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雖無姜夫人的一雙含情脈脈的美目,可大夫人的眉目卻清澈見底,猶如六月的河底,一魚一蝦早就瞭然在心了。
琪彤不由自主的解下錦囊遞給她。
那錦囊用上好的錦緞所制,綉著一顆圖案織花,猶如鮮桃大小,拿在手上把玩著實有趣。
姣素道:「我從前也有一個孩子,也時常給她做新的荷包。沒你這個好看,都是用破布縫的,然後放上幾塊糖幾塊餅哄著她去旁處玩。後來有一日我做工回來,看見她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我喊她,她也不動。」
「小姑子是……」琪彤側頭問。
姣素看向別處:「一個差役叫她去河邊洗果子,寒冬臘月的溺死在河裡。等人發現,早就斷氣了。」
「咚咚咚——」忽然外面傳來戰鼓的聲響。
姣素猛地看向外面:「是何事?」
「大夫人,主公集結軍隊拔營,要與周賊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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