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顧錦同和孫起提議要吃鼎食。
姣素親自下廚,進了灶房,十來個火頭兵整正圍著烤火,見她來,猶豫了下,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面面相覷。
外頭下著大雪,北風呼呼的把雪水吹進來,灌得人渾身冰冷。
琪彤上前一步,雙手插在袖筒內,斜視:「看見大夫人也不行禮嗎?」
眾兵士一愣,連忙跪了一地。
姣素攔下:「這些兵士有功在身,亦不是府中下人,怎可呼來喝去。」說著虛抬一手讓眾人起來,也不多說,徑自走到爐灶前,拾起粗麻一抖揚起一陣飛灰,利索的綁在腰前。
「大,大夫人……」領頭的一個四十來歲的黝黑火頭兵攔住:「這,這裡臟兮的很。夫人要吃啥,儘管叫俺來。」
說著要拿下姣素手上的刀,被姣素順手輕輕一推,一個土豆瞬間在她手上削的去了皮兒。
眾人這才知道她手上有些真功夫。
眼見著她利索的準備了瓜果蔬菜,削片削塊擺盤放好,雞鴨剃毛割血,大勺一掌,一鍋子香噴噴火辣辣的湯底也熬好了。
再看去,那一邊熱的酒也出爐了,切入碎碎的生薑絲,調和著滿屋子生香,連燙了□□壺生薑酒直接放入棉布封的密密的竹籃里,留了一壺剩下給火頭兵。
琪彤饞的要命,直盯著銅鼎。
姣素正忙著,頭也不回道:「先端進去給主公,我再整幾道小菜。」
「是。」
話音未落,一道老醋花生已經調好味,很快麻椒雞皮,酸筍,糖醋蒜又跟變了法兒似的出來。
不但屋裡的火頭兵爭相看著,就連外頭的普通士兵也探頭探腦的從破洞的帳子眼往裡瞅,聞著點兒味兒也是好的。
琪彤解下圍兜抖了抖,折了整整齊齊的方塊放在案板上,一邊在水盆里凈著手,笑道:「天寒地凍的也沒什麼吃食,眾位跟著主公也辛苦了。沒做什麼好吃的,就給大家留了一壺酒和幾個冷盤,你們也跟著解解乏。」
「不敢,不敢。」眾人紛紛地頭肅手。
姣素也不多說,叫人捧了幾碗菜送進帳篷去,隨後跟著離去。
直待她走了,那領頭的火頭兵才一拍腦袋:「俺的娘咧!大夫人這事兒整的也忒麻溜了!」眾人哄堂大笑……
離了熱爐,出了伙房,一陣涼風嗖嗖吹來,有雪花落在她臉上很快化了水,侵入凍瘡中又辣又癢的瘙疼。
姣素昂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徘徊在腹腔之中。
離營帳不遠處,裡頭傳來融融的談笑聲,男女聲混合交融著。姣素慢慢的停下腳步,站在雪地中,任由積雪染濕了鞋襪。
只停了一會兒,她已經換上笑意往前繼續走去。
營帳前站崗的兵士看見她,紛紛作揖:「大夫人。」並撩開了帳簾。
屋內酒香,肉香,瓜果香融合了火爐的暖氣撲面而來,瞬間打濕了她發間的積雪。
琪彤正在布菜,見她回來連忙起身迎上前。
姜氏笑了笑,眉目轉向顧錦同,見他和孫起暢談沒有注意到這邊,於是慢慢的的放下木筷,不慌不慢站起,朝姣素俯身行禮:「大夫人。」
顧錦同看去,招手喚她:「過來,坐下一起吃。」
姜氏笑意嫣然:「是啊!姐姐,快過來一起吃。」
姣素似笑非笑,攙扶著琪彤,跪坐到顧錦同下首。
廖樊昂頭幹了一杯姜酒嚷嚷著:「大嫂,您也忒不痛快了,就整幾壺還不夠俺塞牙縫的!」說著囔著要換大碗酒喝。
顧錦同和孫起停下交談,看向他兩。
「哎——」姣素笑道:「行軍打仗怎可貪杯?待主公和眾位功成名就時,妾身再備上幾大罐佳釀宴請各位卻也不遲。」
「功成名就……」孫起微醉了,話語在唇齒間流轉,忽拍手嘆道:「主公何不唱首【塞上曲】以壯酒性!」
一時間眾人皆起鬨。
顧錦同昂頭依靠在暖墊上,迷離著雙眸,有光線從他深沉的眸色中輕輕透出。
「將士起征——征九州——」
……
…………
「妾身為主公舞一曲。」姜婦人起身,欲動,可卻大腹便便。
疆渾拔劍而出,劍聲蕭蕭,行走之間劍光冷冽輕盈,迎合著顧錦同深沉渾厚的男音。
姣素噙著一口酒,跪坐著含笑望著三人。
往事的記憶湧入心口。
「陛下,廖樊絕沒有謀逆之心。」
「皇后勿要再言!」
「陛下!」
「大膽疆渾!連你也要造反嗎?」
「臣……」大殿之上,眾人三緘其口,如潮水退去。
凌煙閣內一座座功臣畫像被掛上又摘下,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出生入死三兄弟中最後只剩下孫起一人,即便最後成就的是顧錦同的君臣佳話,晚年亦是被他所忌。
「大哥!」
廖樊打斷她的回憶。
廖樊站起,龐大的身軀遮掩住燭火的光芒,他高舉酒杯,面色赤紅青筋暴突,大吼一聲:「大哥,同生共死!」
疆渾,孫起依次站起舉杯。
顧錦如墨的深眸依次在他們臉上巡視著,握住碰杯,堅定道:「同生共死!」
孫起:「同生共死!」
疆渾:「同生共死!」
黃酒灑出,酒杯撞擊的聲音清脆悅耳,四人昂頭一口吞進,目光相對間咧嘴哈哈大笑。
特屬於男人的渾厚聲從胸腔中源源不斷的發出,撞擊著眾人的心魂。
此時此刻,功成名或許並不重要……
一鍋銅鼎吃的眾人熱血沸騰,暢快淋漓。
姣素送孫起三人出帳,帳外月光皎皎,白雪飄飄,她回過頭見姜氏倚在顧錦同懷中低低的不知述說著什麼,只聽的顧錦同說:「你先回去……去再說。」
姣素進了帳中,姜氏緩緩站起,看著顧錦同醉倒在胡床上期期艾艾。
「那麻煩夫人了。」姜氏嚶嚶道,扶著小腹由婢女攙扶著走出。
姣素待她離開了,才回過頭對琪彤道:「你也出去吧。」
「是,夫人。」琪彤抱袖無聲退出。
床上顧錦同依舊閉著眼睛,不知睡了還是沒睡。
姣素打了盆熱水,絞了濕布覆在他眼上。
熱氣熏著酸疼的眼,顧錦同舒服的低嘆一聲,大掌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這些年……」顧錦同頓了頓,嘴角有些苦澀:「你,你受苦了。」
姣素微微一笑,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摩挲著他的臂膀,低聲道:「不苦。」
兩人相握的手緊緊交纏著,姣素枕在上面,聽著底下顧錦同此起彼伏的心跳聲。
「阿姣,你要什麼。」他要補償她。
同樣的一句話,前世加今生,她一共聽了兩遍。
前世,她想,她已經不年輕了,總歸顧錦同還要她的,她就安心的守著顧錦同,守著他的女人和孩子。
顧錦同問:「姣素,這些年我對不起你,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個孩子——
琛兒,管兒,留兒,重兒皆非她所出。
她日日夜夜的想著她的蓉兒,想著她在寒夜裡給自己帶來的唯一溫暖。
顧錦也同果真要給她一個孩子。有一段時間內,顧錦同夜夜在她房中,那段時間即便大部分顧錦同是沉默的,她亦甘之如飴。
只是她在水牢里這些年,早已不能再生育了。
待急醫告訴顧錦同時,姣素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心底是淡淡的惆悵。
顧錦同憐惜她,卻再也沒到她房中來過。
她依然在深深的後院之中,看著他的女人一季換過一季,一季又一季都是夏花般的燦爛。
她默默的守著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許久沒等到她的回應,顧錦同撩開濕布,發現她又走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