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巧舌如簧

「難道您就是有女師之稱的蘇小姐？」崔朗深施一禮，言語間非常恭敬。畢竟，在他們的心目中，名滿京師的蘇才女，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

蘇舜雲回復自然，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蘇舜雲。」

當她的身份再次得到證實的時候，全場人的吵鬧聲，一起消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個傳聞中的「女師」。

崔朗恭敬地道：「我們遠在北羯，聽到來自京城的謠言甚多，一時也難以辨別真假。不過有一點，我們全體將士，都忠誠於帝國，決不會站在叛逆者的一邊。」他再施一禮，昂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蘇舜雲玉容上掛着淡淡的笑意，那深邃而美麗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諸將，平靜而雅正的聲音，在廳內響起，「中京之亂，究其根由應溯源到四年前大皇子之位被廢。」她妙目流轉，投向崔朗道：「這其中的原因，崔大人想必知曉吧？」

崔朗拱手行禮，起身面向諸將，嘆息道：「四年前大皇子被廢去太子之位一事，外間傳聞甚多。我崔朗出身世家，久居京城，此事緣由，我也略知一二。據聞，陛下素來不喜大皇子，認為他生活浮華、性情暴虐、文過飾非，才不堪大任，卻好高騖遠。唉……」他搖搖頭，難以斷定這其中真假。

蘇舜雲輕吸一口氣，微有波盪的心情，在剎那間平復下來，她平靜地道：「所有的是非，都起於這權力的爭奪。陛下一向喜愛幼子蘭陵王殿下，本來早有意立他為儲。然而太子之位，空懸四年之久而未決。左相陳退之大人，曾經多次上奏摺，要求立長，陛下卻未應允。這其中緣由，想必大家不難揣測。」

話已經說的這麽明白，即使是笨蛋，也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仁和帝偏愛幼子，有意立其為嫡。

崔朗道：「既然如此，為何陛下忽然駕崩。」

蘇舜雲淡淡地道：「年初，陛下決定在文武百官面前，考察兩位皇子，以決定儲君人選。結果很明顯，二皇子得到了百官的擁戴，包括左相陳退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二皇子性情溫而賢明。今年六月，二皇子被立為太子。然而，所有的變故，都在這時候發生了。」

所有的人，心都懸了起來。皇室的權力之爭，都是一本厚厚的書，無不用鮮血和生命寫就。

「七月，陛下駕崩。大皇子帶兵殺入太子寢宮玉台殿，數百人全部被屠殺殆盡，二皇子慘死。其後，中京城陷入一片殺戮之中，許多世族大家，在這場劫難中毀滅……」蘇舜雲秀眸中一片凄迷之色，漸至淚水盈盈，「大皇子自立為帝，誣陷丞相蘇序、左相陳退之，勾結二皇子篡逆，下旨誅殺九族，全家百餘口，無一倖免！」說到這裏，竟然泣不成聲。

諸將無不心生惻隱。蘇舜雲乃是丞相蘇序的孫女，這都是眾人皆知的事實，沒想到居然遭此橫禍，境遇實在太慘。

火爆脾氣的常馳，從位置上一躍而起，大叫道：「蘇小姐，到底誰忠誰奸？我常馳聽不明白！」

他的副手吳敦，不禁出言笑道：「老常，這還不清楚？人家二皇子已經被立為太子，何必再謀害陛下？當然是……唉，這小子真是夠狠，連老爹都害！」他一下子看到了雪兒，這個美麗高貴的女子，晶瑩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落入塵土，惶恐道：「屬下失言，公主殿下請勿悲傷！」

雪兒美眸中含着眼淚，目光倏地變得平靜，淡淡地道：「這公主之位被大哥下旨廢去，早已不是公主，現今只是帝國的通緝要犯。」

吳敦大驚道：「這是為何？當時殿下和我們在一起，并力抗敵。這一切事，與殿下又有何干？」

柳隨風嘆息道：「只因為公主殿下，現今已經成為帝國唯一合法的繼承人！所以，有人才不會放過她。」

「唯一合法」這幾個字，他說的很慢，卻如晨鍾暮鼓一樣，震徹在人們的心頭。

「原來，事實竟然是這樣的，」崔朗長嘆道，「陛下一向仁慈賢明，竟這樣捨棄了他的子民，實在是天不長眼啊！」

吳敦大聲道：「現在的皇帝，才是弒父的逆賊！這樣的人，絕不能成為我們的君主！」他轉向諸將，振臂疾呼道，「我們何不奉公主殿下起兵討伐篡國的狗皇帝？」

「吳將軍說的對！」有些將領已經響應，「公主殿下才是我們效忠的對象！」但是更多的人，選擇了沈默。其中有出身崔氏世家的崔朗，他微撫鬍鬚，陷入了沈思。

吳敦轉身道：「老常，你為什麽不支持我？」兩人並肩作戰，關係非常的好。常馳也不把他當下屬看待。

常馳苦笑道：「我相信蘇小姐的話！可是，就我們這點人，怎麽能與整個帝國抗敵呢？」他的這句話，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

柳隨風微笑道：「常將軍，其實，偽帝的逆行，並非只有我們知曉，並非所有的人都無動於衷。只要公主殿下能夠出面號召，討伐逆賊，天下必定雲集響應。正義和公理是站在我們一邊，我們並非是孤單的！」

常馳搔了搔頭，無言以對。但是他依然難以決定，必定這是需要勇氣的。

「諸位！」陳星寒站了起來，清秀的臉龐凝重堅毅而沈穩，他緩緩地道：「其實，早在寧遠一戰之前，我們軍中已經接到了一道旨意。」他從懷裏掏出黃色布帛，倏地展開。

眾將一驚，連忙跪下。

「你們且起來，」陳星寒揮手道，「等我宣讀完畢，你們再考慮是否跪下！」

原來，這道聖旨，正是出自柳子喬之手下送達陳星寒本人，其中大意如下：陳星寒雖由廢公主柳凌雪所任命，但是自上任後，卻顯示出傑出才能。先帝未能識之，此誠國家之損失。現朕愛惜良才，賜予其兵部主事一職，接到任命後，請速回京述職。特派兵部郎中何庸，加威遠將軍，接任其現有職務。

眾將面面相覷。

陳星寒淡淡地道：「諸位以為如何？」

越騎校尉秦覽出言道：「如果大人昨天問我，我必定會恭賀大人升遷，可是，現在卻知道這是陰謀。」

眾將無不頷首稱是。

「敢問陳帥，為何我們的動向，京城這麽清楚地知曉？」崔朗訝異道。

「因為柳毅已經回到中京，據說，已被任命為兵部侍郎。這裏所有的一切，都由他詳細稟報。」陳星寒淡淡地道。

諸將一片嘩然，「這個柳毅不是姦細嗎，為何還得到高升？他說的話，豈不全是謠言？」憤怒與不滿的情緒，立刻在各將領中蔓延。

「陳帥又從何得知？」崔朗這個老頭，不問清楚是不肯罷休的。

「因為我扣押了何庸，他把什麽都招供了！」陳星寒道。

扣押審訊朝廷特使，本是彌天大罪。可是在這種關頭，竟無人在意。他們想知道的，新帝究竟如何對待這支軍隊，如何對待自己。畢竟，他們多是由陳星寒提拔，得到升遷的。

陳星寒續道：「在審訊下，何庸把什麽都和盤托出了。他先帶着國書到了北羯的國都三邑城，覲見北羯王劉知遠，請求他下令給趙將軍，」他掃了諸將一眼，然後苦笑道，「諸位可知這其中內容？將我軍所有千夫長以上將領，悉數就地處決，士卒全部遣散！」

「好個陳星寒！柳隨風心中贊道，「本來是主要將領全部押送京師懲處，他卻改為處決。不過，其實本無分別，柳子喬豈會放過他們？」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個驚人的消息，從他們的統帥口中說出，那是無可置疑的。廳內的四十多名將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

「我們不幹了！」常馳怒道，「我們在前線流血，那個狗皇帝居然聽信讒言，要害死我們！」

「陳帥！你說怎麽辦？我們聽你的！」一將憤然道，眾將紛紛附和。

陳星寒環顧眾人，淡然道：「難道大家都沒有想過另立新主嗎？」

吳敦大叫道：「陳帥說的對，兄弟們，不如我們立公主殿下為帝！如果不想一輩子就這麽完了，我們就跟着殿下干吧！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說着，搶先跪下，「吳敦參見我主！」又有十幾人跟着跪下。

陳星寒和王雲卓也相視一笑，在雪兒面前跪下。

「老常！」吳敦喝道，「你還猶豫什麽？」

「兄弟，」常馳苦笑道，「我還有自己的老婆孩子留在京城！我不能害了他們！」

吳敦道：「京城離這裏千里之遙，只要將嫂子接出來，不就得了？」

「好！」常馳奮然道，「以後咱們兄弟，仍然並肩作戰！」他也跪下了，常馳與吳敦，乃是軍中兩員猛將，素來為人矚目，他們這一跪，立刻起到表率作用。

四十餘人中，只有十餘人首鼠兩端，猶豫不決，依然彷徨無計。其中就有中壘校尉崔朗，他是這群人的代表，為何？這些人多半是貴族世家的佼佼者，因此得以留任。他們有家世之累，況且柳隨風擺明了不計家族出身，他們內心的優越感，在這裏得不到絲毫的展現。

「崔大人！」一個低低的聲音道。

崔朗回過頭去。一個少年將軍來到自己身邊。此人體型極佳，虎背熊腰，充滿男性的魅力，雙目精光閃閃，額頭寬廣平闊，鼻直眼正，俊美中帶着陽剛。他是中壘營的千夫長王幼平，來自王氏世家，年輕有為，深得自己器重。

「幼平，何事？」崔朗奇道。

「大人，為何你還遲疑呢？」王幼平急道，「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明了，正如柳大人所言，公主殿下是帝位唯一合法的繼承人，我們擁立她為帝，正是順天理，應民心。一旦正位，我們都是功臣，光宗耀祖……」

「幼平，我也知曉，」崔朗嘆了一口氣道，「但是，我們不能不顧念我們的家族啊！」

王幼平笑道：「你崔氏家族，乃大陸第二大姓，將相滿門，根本無人敢動，大人何必憂慮？」

崔朗搖了搖頭，苦笑道：「蘇姓何嘗不是大姓？蘇相更為相數十年，還不是一樣慘遭不幸？」

「但是，崔大人可曾想過，即使你不跟隨殿下，朝廷會放過你嗎？」王幼平嘆道。

崔朗怔住了。

「大人，不要猶豫了，」王幼平道，「先帝待我等不薄，我們作為臣子，不能讓陛下含冤，應當追隨殿下，匡複社稷。何況，有柳大人和蘇才女在此，勝利一定屬於我們！」說着，眼睛裏放出異樣的神采。

崔朗終於被打動了，眼神變得堅定，拍拍王幼平的肩膀，嘆道：「我老了，見識反而不如年輕人！」

說着，一抬頭，看到了柳隨風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心頭不禁一陣溫暖。他帶着王幼平排眾上前，與一班人一起，恭敬地跪下，施禮道：「我崔朗將永遠效忠於殿下！」

雪兒欣喜，伸出那美麗的臂膀，將崔朗扶起，微笑道：「幸蒙將軍不棄，讓我們一起恢復帝國的榮光！」

柳隨風看着他身旁的王幼平，微微一笑，「崔大人，這位將軍是……」目光中帶着問詢。

崔朗拉過王幼平，道：「這是我中壘營下的千夫長王幼平，智勇兼備，還望大人多多提拔！」

王幼平深施一禮道：「久慕大人英明，希望在殿下和大人的帶領下，我們能有光明的未來。」

「何必多禮！從今以後，我們的前途與命運，將緊緊聯繫在一起，」柳隨風大笑道，「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將會開創光輝的未來；歷史上的書頁上，將鐫刻着我們的名字。」

「多謝大人提攜！」王幼平跪下道，「我將誓死效忠殿下和大人！」

柳隨風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乾吧！」

「姜奕！「紫玉忽然嬌喝道，」你還愣在那裏干什麽？」

原來，不肯服從的，居然還有這位姜奕統領。他從座位上起身，滿不在乎地來到他們面前，看了紫玉和柳隨風一眼，不情願地跪下，淡淡地道：「拜見公主！」一句話就完了，什麽誓死效忠的話，全省略了。

雪兒不以為意，這姜奕乃是世外之人，因為紫玉的關係，才留在軍中，頂多算作客卿，不能以屬下待之。

其實，在姜奕的心中，他們所侍奉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風神的繼承者，這也是他們風隱部落的責任。

柳隨風目視雪兒，使了一個眼色。雪兒會意，揮手道：「諸位請起！」她的聲音雖然悅耳動聽，但是不失威嚴。

吵嚷不息的大廳，立刻安靜下來。崔朗宣佈效忠的那一刻，最後的十幾人，也終於作出了抉擇。但是柳隨風知道，他們中有些只是為情勢所迫，未必出自真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個美麗高貴的女子身上，他們的前途與命運，也全寄托在她一人身上，所以，他們要聽聽，這個女子能給出什麽樣的承諾。所以，他們的目光，變得勇敢而無畏。

在眾人的矚目下，雪兒不禁感到一絲心慌意亂，看了身邊的夫君一眼。那柔和而堅定的目光，給了她許多勇氣。於是，她深吸一口氣，開始了自己的演說：「能夠得到各位將軍的支持與擁戴，我柳凌雪無比的榮幸！」她清澈而不含雜質的目光，掃過眾人，配合她的絕世仙姿，給人留下一種高貴、聖潔的感覺。

「為什麽我們會選擇反抗？為什麽我們在千里之外的戰場，選擇了對帝國的戰爭？不是因為我們要去爭取權力，不是因為我們想挑起戰爭？我身為帝國公主，從未想過，去爭奪那些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更不希望手足相殘……」

蘇舜雲微微蹙眉，心道：「這丫頭的口氣太弱了！」

「可是，當自己的兄長，為了不屬於自己的權力，而殺害親愛的父親，和幼小的弟弟，拋棄了骨肉的情意，成了追逐權力的野獸，更成了嗜殺的劊子手，帶給人民無盡的苦難的時候……」

「我，帝國的公主，有義務挺身而出。為了多難的祖國，為了帝國的安寧與和平，為了讓人們遠離殺戮，和諸位一道共度苦難，同舟共濟，希望諸位能貢獻出你們的武勇和智慧。我柳凌雪在此向各位承諾，當和平和安寧降臨的時候，所有追隨於我的人，都將獲得萬古傳頌的榮光，獲得屬於你們的一切。在這場正義對邪惡的戰爭中，我們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公主殿下萬歲！」諸將激動地喊出聲來，他們的臉上，是喜悅，是激動，是希望……

柳隨風對雪兒的表現深感滿意，「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還很有一套，這麽會煽動人心！」

「復興帝國！」

「剷除逆賊！」

……

「殿下，我們相信你，請告訴我們，下一步該怎麽做！」陳星寒拱手行禮，大聲道。在群情激動的時刻，他想到的，卻是今後的方向。也許，這就是他為帥的素質。其實，自始至終，他都配合著雪兒等人的行動，為諸將做了表率，否則，怎會一直這麽順遂？

各位將領再次安靜下來，幾十雙企盼的眼睛，一起望向他們的領袖，看她能為自己指出一條什麽樣的道路。

雪兒從容地宣佈道：「現在由柳隨風、陳星寒、蘇舜雲、冷紫玉、崔朗五人組成臨時內閣，共同商討今後決策。其他諸將，請各自回營，一切如常。為了我軍的安危，諸位不得泄漏今日會議內容，並約束部下不得出營，違令者斬！」

「是！」眾將一起應諾，欠身退出。他們的感覺，都有些怪怪的，這個看來柔弱的女子，這一刻竟是如此地高大，凜然有女神之威。

只有他們六人留下，除了崔朗之外，全都如釋重負。因為，這本在五人的計劃之中。

其實，臨時內閣一說，是雪兒的靈機一動。真要決定日後的行動，那還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須徵得自己丈夫的同意。

如果說組織內閣，共同商議，這卻是好辦法。蘇冷二女素有謀略，又是她的姐妹，自可信任。陳星寒乃軍中主將，也不用說。而崔朗德高望重，雖然見識不如旁人，卻代表了貴族將領，有他加入，可收買人心。

「諸位請坐！」雪兒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