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今年指婚的聖旨上,沒有上記名。

排名第一的便是五皇子的續弦王妃韓氏——乃是三品京官的嫡長女,跟五皇子最喜歡的側妃家世相仿。

作為將來郡王嫡子的正室,元春排在了第二。

元春知道的時候,心裡也是一陣暢快:王妃和側妃身世相當,一個有名分,一個有寵愛,王府里端得是一場好戲!

當初她躲在山石底下偷聽到的那場對話,說話的兩位貴人之一便是五皇子。

當時因為瞄到了聖上身邊大太監的……衣角,元春擔驚受怕了許久。

直到德妃對她另眼看待並委以重任,她才找機會把此事向德妃和盤托出,之後在德妃的安撫下她雖然不安頓減,但依舊惶恐:萬一五皇子有朝一日尋到了她頭上……小命休矣!

前些日子,五皇子打發側妃到榮國府走了好幾遭,元春聽說后連著好幾夜睡不好覺:她不敢確定五皇子究竟是真地有意求娶姑父姑媽家的黛玉表妹,還是想把她收進王府好生磋磨。

偏偏她母親什麼都不知道,平常素無往來的王府側妃娘娘找上門,竟真以為能有好事憑白落在自家身上。

以前她一直覺得母親話不多,但心明眼亮。等真正進宮在德妃身邊待了幾年,她對母親的看法卻徹底倒了個個兒……

她盤算著自己一出宮,先向姑父姑媽道謝,其次便是跟母親好生說說話,掐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元春正坐在屋裡思量,與她頗為相得的女官忽然上門:你那表妹要找你,人家有話要說呢。

元春聞言便嘆了一聲,「我這個表妹太端著了。」跟眼前這位姐妹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年紀太小,本來她家人沒想這麼早就送來待選的。」

女官心有戚戚的點了頭,「可是旁的親戚……說了算的大人等不得了?」

看看宮中這些女子,又有幾個是真心樂意踏進宮門的?不過都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元春道:「可不是,還差點弄巧成拙呢。」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女官笑道,「再躲懶也總有躲不掉的時候,你還不快去?」

元春站起身來,「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女官道:「不求她將來感激你,只要你對得住自己的本心。」

元春拍拍這姐妹的手背,「你最懂我的心。」

與姐妹道別,元春便挑著人來人往的大路往表妹暫住的宮室去了。

到了地方,值守的女官直接叫小宮女把寶釵請了出來,更騰出了地方讓著姐妹倆說話——如今寶釵前程已定——她可不是能獨居一間的人物。

姐妹見禮,元春開門見山,「有事兒?」

寶釵一怔,旋即開口,「正想請教表姐,我用不用求見賢妃娘娘謝恩?難道得……打點一下?」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做了六皇子的側室,六皇子都不會尋機會瞧上一眼嗎?這種中選之後卻無人問津,無足輕重的感覺,讓寶釵坐立不安了好久。

眼前表妹眼含熱切,但她尚未長開的五官,還有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氣……再想想自己原先在家好歹也是百般嬌寵,來到宮中好一陣子無所適從,元春終究還是把重話咽了下去,而是拉著表妹坐在自己身邊,輕聲解釋,「你且想一想,你固然是賢妃娘娘親自挑中,可若是她總召你到跟前說話,又叫了六皇子過來相看,等你嫁入王府,王妃可會如何待你?」

寶釵聞言果然雙目圓睜,「這……」

元春聲音更輕,「賢妃娘娘出身……一般了些,而六皇子妃乃是正經的世家女,她父親還掌兵,娘娘縱然看在六皇子面子上,也不會讓兒媳婦難看。」

寶釵的父親可是難得的潔身自好,如今家裡沒有姬妾,寶釵表妹哪裡看得到側室該是何等言行,日子又是過得如何艱難?

想到這裡,元春更憐憫了幾分,重話不說但該說些實話,「才學德行容貌都在其次,大家看待一個女孩子,最先看的還是她的娘家。」眼見表妹臉色更白了幾分,「你再看看宮中的娘娘們,出身差一點也沒妨礙,日子還長著呢。等生了兒子,兒子再出挑些,一樣能揚眉吐氣。」

說完,元春便定定地瞧著寶釵,並不繼續開口。

表姐顯然意猶未盡,寶釵聽到這裡已然渾身不自在。

把寶釵這番略有不安的模樣看在眼裡,元春心道:響鼓不用重鎚。若是說到這個地步這個妹妹還不曾醒悟……那她在六皇子的王府里也只能悄無聲息地過一輩子了。

反正她已經盡心儘力,將來母親和姨母再提起來,她也問心無悔。

元春起身,拉著寶釵道,「我過些日子就要出宮待嫁去了,」寶釵亦是,「以後咱們姐妹……見面不易,你盡可找我說話。」

說完便道別從容離去。

寶釵望著表姐漸漸遠去的身影,自己懷著滿腹心事,跟著熟識的小宮女回到自己的屋子。

卻說元春這回正是當頭棒喝,至少把寶釵敲醒了大半。

想起自己生怕身邊的姐妹小瞧她,她總是暗自用功,入宮后她的做派也務求跟那些跟自己一併待選的姑娘們相仿……現在回想起來,只怕在人家眼裡自己分外好笑……

她是要去給皇子做側室的,表姐剛剛那番話還算委婉,但此時……寶釵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沒有家世她嫁到王府去就得專心討好六皇子,同時還得小心不可僭越得意,惹了王妃……也沒有下場可言!

就看她入宮的前前後後,寶釵總算知道舅舅和姨夫看著高深,實則……根本指望不上!

在這一點上,元春和寶釵這對錶姐妹絕對是難得的默契由心了一回。

數日後,寶釵便跟著一眾女孩子出宮。

京中薛家的宅子如今只得母女兩個作伴,寶釵出嫁,不僅父母給她備下的豐厚嫁妝用不上,她的父親也不得參加——給皇子做妾,她父親沒有因為女兒婚事兒擅離職守的道理,若是給皇子做正妻還差不多。

寶釵總之沒能再見父親一面,便在個吉日乘著一頂小轎入了王府。而送女離家的薛姨媽真是喜憂難明:做人側室實在身不由己。

作陪的王子騰之妻也有點不是滋味:自家已然跟太子妃打過招呼,太子妃卻壓根沒放在心上。寶釵丫頭這才陰差陽錯地入了六皇子的王府。

而王夫人究竟不忍見妹妹雙眼含淚,招呼人把她扶進了內室:因為寶釵一事,姐妹倆也生了隔閡,她又向來嘴拙,此時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薛姨媽哭了半晌,終究覺得舒坦了一些:憑寶釵的才智,進了王府未必不能出頭……老爺和兒子還在南方等她回去呢。

換了番心情的薛姨媽看見娘家嫂子和親姐姐,也不想再跟她們寒暄,更沒心思留飯。

王子騰之妻與王夫人見狀,也不糾纏——原本王子騰之妻還想跟小姑子再找補一下,不是她們不管寶釵,而是太子妃不按理出牌……

至於王夫人在妹妹這兒受了冷遇,多少有些不快,卻只得忍住,先安撫一下娘家嫂子:誰讓親哥哥位高權重呢。

不說寶釵丫頭,女兒元春總歸……是借了娘家哥哥的勢,她是必須得奉承一二。雖然她也不大喜歡娘家嫂子動輒趾高氣昂的模樣。

卻說六皇子尹灝這邊,王妃特地擺了酒,招待一下丈夫的幾個兄弟,與她交好的妯娌也來了幾個——人家不只為六皇子道喜,更想跟六皇子妃說說話。

六皇子妃心裡也會酸一下,但想想婆婆和丈夫這麼多年頗多包容,婆婆挑個側室還專門選個出身不顯的。就算為了婆婆賢妃,也得做足了面子。

六皇子尹灝向來寡言,生母送來了個容色嬌艷的側室,也不見他有半點得色。

父皇重子嗣,無奈他兄弟成婚的這幾個,要麼沒嫡子,要麼嫡子……比如他的長子生下來便病病歪歪的,比他二哥都更讓人揪心。

王妃生了兒子,心思便多在兒子身上,加上她自己也一直調養不好,六皇子尹灝本來的「打算」也只能生生咽回去,而母親送來的這個側室又不頂事,想起即將再娶世家女,席上笑得春風滿面的五哥,他就更沒好氣兒了。

京里初夏的夜晚,還微有點涼意,走在路上被清風一吹,六皇子那身酒氣也散去了大半。

讓府里的嬤嬤引入房中,見到新側室的模樣,他也忍不住神情柔和了幾分。

寶釵仰著一張笑臉,直到自己臉都快笑僵了才終於等來王爺嘴角的微微一挑,她頓時鬆了口氣。

而五皇子回到府里,連衣裳都沒換便直奔側妃院子。

說來也「巧」,聖上給五皇子新指的王妃韓氏,正是韓琦的同族侄女,妙玉的族姐。韓氏出身的這一支,也是韓家目前最出挑的一房,跟韓琦一樣,都是旁支。

五皇子笑道:「還想借著考驗一下韓琦來試探林海的心思……如今可好,韓琦已然算半個自己人……」

續弦王妃還沒嫁過來,先折騰王妃的族叔,你讓王妃的父兄長輩怎麼想?更是讓指婚的父皇怎麼想?

側妃亦笑,「更省得王爺出手。彎彎繞繞的,也是沾親帶故,最起碼借著這關係大家都說得上話呢。」

五皇子道:「母妃向來讓我沉住氣,老八也是為了我吃了掛落,為了給他出氣差點胡亂得罪人。」

縱然當時不知,之後他也知道了江南私兵敗露乃是因為林海的一封密折。

他總得看一看林海此番「告發」,究竟是因為看不慣太子和孫家,亦或是看不慣老八,也就是看不慣他暗中得利,還是純粹的盡忠職守。

作為二十餘歲便得了父皇青眼中了探花,並且成為父皇在位幾十年間最為年輕的封疆大吏,五皇子可不相信林海會懵懵懂懂,弄不清江南私兵的真相,以及背後牽連到的諸多人家。

側妃此時應道:「怎麼就算得罪人了?」

五皇子搖了搖頭:父皇不大喜歡他母妃是真,但對他這個兒子真是挑不出毛病。他甚至能猜到,母妃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美人,晉位為妃,父皇大半是看在他的份兒上。

他的原配王妃乃是四川巡撫的愛女,娘家縱然算不得世家,卻也是個實實在在的望族。續娶的這個,礙於填房的家世不能蓋過原配的規矩,新王妃的父親品級稍微低了一點,可怎麼看也是面子裡子佔全了的上上之選。

不過他打發側妃去榮國府探口風,故意連榮府的女孩兒一起探問,其實他也的確取中林海之女。

無奈父皇不答應,不然早就遂了他的意思,哪怕因為林海之女年紀太小,不得立即指婚,也會透個口風給他。

江南一事,父皇終究介懷了。

不過……父皇還是更生太子母族孫家,以及他的好大哥的氣。再想想他那向來不動聲色的六弟今兒臉色也不大好看,他倒是能猜到六弟的苦衷:沒個健康的嫡子……

因為他也沒有。

五皇子側頭盯住了側妃……她給自己生了一兒一女,有功勞亦有苦勞,但這回說什麼自己也得跟王妃生兒子了。

王爺這一眼望過來,側妃終究有點心虛:那些手段是得放上一陣子了。

話說,元春不同於寶釵,她嫁的是郡王嫡次子,自是不能匆忙。

賈敏正做著月子,也要給這孩子準備些添妝。

看著妻子歪在榻上,精神奕奕地吩咐丫頭翻箱倒櫃,林海也笑眯眯地坐在她身邊看著。

賈敏讓紅紋開箱子,把當年父親給她的上好頭面拿出來包好,還轉頭跟丈夫解釋,「元春跟珠哥兒果真是兄妹。」

元春出宮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打發人通過大哥賈珠給姑母道謝:姑母的恩情,侄女兒永不敢忘,如今侄女兒本事有限,但總能看好家裡,出門往來也會用心。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元春暫且無權無勢,幫不上姑母什麼,卻能認認真真地給姑母做個耳報神,同時會儘力攔住父母的「異想天開」。

之後便是元春盡得頭一份心意:她告訴賈敏,這些日子她舅母,也就是王子騰之妻特地找王夫人打聽了幾次黛玉表妹。

得到這消息,賈敏也沒什麼好惱怒的,她的黛玉又不是寶釵。王子騰若真是敢來算計她女兒,她老爺就能毀掉王子騰的整個仕途,雖然自家也未必好過就是。

想來王子騰還沒這麼蠢,跟自家也是交好為上。

她的平靜真是出乎了來送妹妹信箋的賈珠預料。

賈敏笑道:「你舅舅不過是想一想罷了。他還能越過你姑父,把黛玉的名字報上去不成?」

賈珠聞言乾笑一聲:不提姑父在京城的親朋故舊,只說有德妃娘娘看顧,事關待選的「歪門邪道」一樣也不管用。

賈珠告辭,賈敏還能安撫聽說此事而臉色微變的丈夫,「珠哥兒他外祖父是個白身,傳到他那一輩家底也不剩什麼。他養出的兩個女兒雖不至於大字不識,但也只是為了管家,能看懂賬本罷了。不過這位老人家卻很會看女婿,他兒子便是靠著連襟,一個傻乎乎地給引薦,一個不得不給銀錢,這不就做到了二品大員……王家嫁得好女兒,嘗了甜頭,這次不過是『故態復萌』罷了。」

林海輕咳一聲,卻因著妻子這番分說惱火散去大半,「王子騰也是大才。」能做到二品大員之人,沒有僥倖,頓了頓他又無奈笑道,「你就這麼說你二哥啊?」

話雖如此,但他滿臉的贊同誰又看不出來?

賈敏正色道:「元春丫頭都知道通風報信兒。王子騰的心思我二哥二嫂能真地瞧不出來?他們又不是真傻,他們不發話便是默許呢。元春嫁得好,我二哥二嫂也覺得咱們跟他們一樣,都盼著女兒站得高枝兒。」

賈政是真心希望黛玉能做皇子妃,能不能提攜親戚倒在其次,若能事成,賈王林三家必能更近一層,將來……更好說話。

王夫人心中不忿:賈敏這小姑子便嫁得好,到了二人的女兒這裡,黛玉比元春嫁得還好……但再不甘不願,她不敢違拗親哥哥的意思,也不願拂了自家老爺的心愿。

賈敏的確是把哥嫂的心思全猜了個准。

林海聞言便輕笑道:「既然如此,幫人幫到底,我也幫你那個銜玉而生的侄兒尋門好親事。」媳婦兒不願維護她哥嫂可真是太好了,「至於王子騰……也得讓他知道,我跟他可沒什麼交情。」

一個月之後,就在賈敏坐滿月子,能出門走動的時候,京里傳來消息,王子騰的二弟,鳳姐兒之父,王子勝因為貪墨瀆職而回家反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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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賈敏齊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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