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東邊墓

第94章 東邊墓

破葯館的人都吃素,桌上,擺著清一色的素菜,晃眼都是綠,看的喬蔓青有些視覺障礙,她咬了咬筷子:「我快半個月沒吃肉了……」

楊姝淡道:「這裡只有素。沒有肉,你要是想吃肉,只能自己出去吃,若是沒有錢,葯堂前櫃的抽屜里,你可以隨便拿。」

於是喬蔓青不說話了,她對楊姝的印象還停留在那一條大蛇身上,她有些慫,她不敢得罪楊姝的很,她默默的嚼著青菜。

葉兮看了看她,沒說話。

沒吃慣素的人,都會覺得吃素不經餓,喬蔓青是典型。吃一兩天,五六頓還好,可若連續吃,一直吃,她不會適應,吃多少,她還是覺得不飽。

夜色濃重,喬蔓青飄幽幽的回了房裡。還未燃燈,便見窗台上,映著月光坐著一人,白衣如雪,清冷如月。她走上前去。輕道:「從這個房間窗戶里看出去的景色。是不是特別美啊?」

葉兮回頭看著她笑了笑:「是啊。」

喬蔓青木木道:「可我要睡覺了啊。」

葉兮將手中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朝她遞了過去,喬蔓青忽然聞到一股雞肉的香味兒,她連忙伸手接過來,打開來看,裡面果然包著一隻荷葉雞,肉呈金黃,香氣四溢。

喬蔓青感動的那叫一個慘烈,正想要說什麼,卻見葉兮從窗台上跳了下去。回頭看著她笑道:「吃吧,餓壞了我這唯一的一個徒兒,可就沒人整日在我面前鬧騰了。」他說完,一刻也沒留,直接轉身離開了。

喬蔓青看著那襲白衣在窗檯前極快的一閃而逝,到底是沒有開口,只是說不出什麼滋味。

*

陽光穿透薄雲,將整個天際映亮的時候,喬蔓青在破葯館里尋葉兮,葉兮卻又不見了,雲芝又變成了那似冤鬼一般的狀態,飄幽幽道:「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顧青葙喝了酒替人把著脈,不會回答她任何問題。

楊姝在煙火濃郁中煎著葯,始終保持著那副冷冷漠漠不近人情不通世故的模樣,喬蔓青卻還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去問了問,然而這個最不抱希望的希望,卻給了她一個答案,和之前那個一模一樣的答案東邊的山上,一座墓碑前。

東邊的山上。

喬蔓青將這五個字反覆在心中念了一遍,想了想,便轉身,往那東邊的山上去了。

東邊的山上。

這實在是一個很廣義的詞,要找到這座山頭,憑的只能是運氣,喬蔓青一直往東邊走去,遇到一個山頭,便爬上去看看,這個沒有,便繼續往下一個走去,逐漸走到日漸移中,眼前的這座山,風光景色很美,六月絢爛的陽光映照下,青山綠林,有一種金燦燦的晃眼。

喬蔓青攀上這座山,這座山比之前的那些山都要高上許多,她一步步攀上山巔,找著有墓碑的地方,攀了許久,才算是到了頂,原來這東邊的山上,真的很好找。

山頂的流光傾瀉,薄雲鋪頂,葉兮就站在那一座墓碑前,白衣勝雪,臨崖似仙。

喬蔓青悄悄地走過去,那座墓碑上,刻著幾個字,及其簡單的四個字唯諾之墓。

無年月日,也無建墓之人的姓名。

喬蔓青忽然便想起來了,在諸葛山莊的時候,有一把淺紫色的竹骨傘,風沭陽將它拿在手中,一遍一遍的輕撫著那傘柄上刻著的精細的名字,那兩個字,便是唯諾。

「葉兮與風沭陽早有舊怨,你一定想不到吧,是為了個女人。」

傾北祭曾經告訴過她的話,毫無預兆的在耳邊響起,喬蔓青想,這個唯諾,到底是誰?

明明日光很烈,山頂的風,卻忽然吹得人有些冷,喬蔓青忽然有些看不透,葉兮一直不願接受她的情感,不願她一路跟隨,是因為,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么?這個喜歡的人,還是個死人,在他心裡永久盤桓,攫住了最要命的心臟!

活人是比不過死人的,喬蔓青這樣想著,死人是完美的,她留下的東西,所有都是美好的,而活人呢?一身的缺點,永遠不可能完善。

喬蔓青忽然覺得很悲哀,她站在他身後輕道:「這個,是不是你曾經喜歡的人?」喜歡到,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來這裡,看看她,什麼東西也不帶,什麼話也不說,就站在墓碑前,這樣靜靜的陪著她。

葉兮笑了笑:「怎麼說呢。」

喬蔓青道:「不是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么?」

葉兮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誰告訴你的這個地方?」

喬蔓青道:「我自己找來的,一座一座山頭的找,找了一個早上。」

葉兮笑道:「難為你這麼有毅力。」

「我對你所表現出來的毅力,一向有些驚人,值得人稱讚。」

葉兮道:「回去吧,下山去。」

喬蔓青輕道:「我等你一起啊。」

葉兮道:「回去。」他的聲音很淡,不給人任何準備,忽然就透出了幾分冷意。

喬蔓青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我不會在她面前亂說的,我也是個懂事的,不會打擾到你們,這才一座山頭一座山頭的找上來,你這就讓我下去,鐵人你也得讓她喘口氣啊。」

葉兮便沒再說話,他立在墓碑前,沒回頭看過喬蔓青一眼,漸漸的,當她不曾存在。

山頂的風越來越冷,正午的陽光,卻晃得人暈眩的很,喬蔓青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出了汗,可她的手腳卻是冰涼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眼前有一座墳冢么?

葉兮也不知在這兒立了多久,他此時心裡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在回憶他們當初的種種過往?還是在心裡,輕輕的對她訴說著自己最近的生活狀況?喬蔓青忽然搖了搖頭,不不不,葉兮怎麼會是說這些的人呢?他這樣的人,說話向來都不見個正形,又怎麼會這樣好好的說話?

喬蔓青看到墓碑上的字,心中的想法,卻又突然顛覆了,葉兮應該會說的,畢竟眼前這座墓穴里葬的人,她不一樣,不是么?

喬蔓青的手腳越來越冷,額上的汗卻越來越多,頂頭陽光刺眼的很,晃得她眼睫都成了一道重重的黑影,逐漸在拉起一幕黑色的帷簾,喬蔓青抬手遮住眼看向陽光,輕眨眸,意識忽然一片黑暗,閉上眼的那一刻,她恍然間聞到了,山頂清風送來的那股,殊雅的葯香。

*

雲芝趴在窗前,雙手托著腮往屋裡看,葉兮站在床邊,靜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人,不語不動,如此看了半晌,雲芝忍不住嘆道:「不過是中暑啊葉兮,瞧你這臉冷的,都快把這炎炎夏日給凍結成冰了。」

葉兮靜默了良久,才道:「是誰告訴她的?」

雲芝聳聳肩:「我是不敢說的,顧青葙一般也不會說這些。」

剩下的,那便是楊姝了。

葉兮一句話也沒說,他立在床前目光落在喬蔓青身上,看著她蒼白的臉,只恍然間記得,她曾經,是在早春的天氣里於長廊外睡一宿,也不會見半分不妥的。

雲芝看了看他,勸道:「這樣的小事,你也不必急,你不是已經給她降過溫了么?睡一覺也就好了。」

葉兮抿抿唇,淡道:「下次若要跟她說什麼,你們好歹說清楚些,一座山一座山的翻,換誰誰都得中暑。」

「啥?」雲芝驚得眼都睜大了。

葉兮沒理她,轉身從房中離開。

雲芝還驚愣的站在窗前,葉兮這意思是,喬小城主想要知道什麼,他們都可以告訴她,而且,還要往詳細了的講?

雲芝細想之下有些驚悚,隨即大笑出聲,扭身就衝去了葯堂,拽住楊姝連連便道:「我就說葉兮對那喬少城主比當初對唯諾還慣,你知道葉兮剛跟我說什麼嗎?」

楊姝還沒說話,雲芝癲狂的大笑了兩聲:「他說,下次喬少城主要是問什麼,我們就告訴她,而且要往詳細了的講,別讓她一座山一座山的找,你看,少城主中個暑葉兮就成那樣了,這少城主要是出些別的什麼事,你說他得成什麼樣子啊?當初我們一提唯諾,他可都是得火的啊,哈哈哈,果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啊,我們要好好把握,一定得讓葉兮把那墨月軒的血給取了,這都多少年了才尋著的一個法子,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得把這事兒給辦了!」

楊姝被她晃得腦袋有些發暈,她竭力鎮定了一下,道:「等等等等,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雲芝大笑幾聲:「楊姐你不懂,你老了,你怎麼會懂?」

楊姝臉沉了,她揚起手中蒲扇把子就往她額頭上狠狠一敲,雲芝痛呼一聲,楊姝冷著臉不再理她,繼續熬藥,雲芝隨後又笑了起來,她扭身奔去葯堂前面,又去鬧騰顧青葙去了。

喬蔓青只是覺得自己睡了一覺,這一覺並沒什麼特殊,醒來的時候,月上中天滿月,若沒記錯的話,這一日,該是六月十五了,她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推開門出去,正巧看見雲芝抬起手,做出準備敲門的手勢,她看了看她,還沒說話,雲芝便道:「醒了?」

喬蔓青嗯了一聲,淡道:「餓了。」

雲芝笑道:「葉兮知道你會餓,讓我給你送了些吃的來。」她將手中盤子往上端了端,笑道:「吃些清淡的,葉兮說的。」

喬蔓青看了看她,雲芝這人似乎有兩面性,她時而會對你很熱情,笑起來十分甜美,可是有些時候,她卻又會毫無徵兆的冷下去,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至少喬蔓青,就完全看不出來這人的性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喬蔓青將那盤子接過來,輕道:「天才黑了沒多久吧,葉兮去哪兒了?」

「去看他那未婚妻了唄。」雲芝撇撇嘴道。

喬蔓青沒說話,將盤子端回了屋裡去,雲芝跟了進去,坐在桌前,托著腮看她:「你沒什麼想要問我的么?」

喬蔓青看了看她:「問什麼?」

雲芝道:「比如東邊山上的那什麼啊,還有墨月軒啊什麼的。」

喬蔓青輕道:「不想問,一個死的,一個活的,我何必要給自己添堵。」

雲芝挺惋惜的:「你倒是問問我啊。」

「不問。」

雲芝很傷心:「我想跟你說的時候,你又不問了,趁我現在想說,你怎麼就不知道把握住機會呢?」

喬蔓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那你覺得,我該問些什麼?」

雲芝朝她湊近:「你想要知道什麼?」

喬蔓青埋下頭:「沒什麼想知道的。」

雲芝恨鐵不成鋼:「你可知道唯諾是誰?」

喬蔓青道:「誰?」

雲芝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俯身湊近她:「墨月軒算什麼?唯諾,才是你真正的師娘!」

喬蔓青面上沒什麼變化,抬眼靜靜的看著她,眸光越看越冷,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冷笑一聲:「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是想幹什麼?」

雲芝道:「就是想告訴你,一個死了的人,你怕什麼?而那個活人,是比不過這個死人的,連死人你都沒必要怕,又怕這個活人幹什麼?」

喬蔓青愣了愣,輕道:「我為什麼覺得你們所有人,都對我和葉兮的事很熱衷?」

「當然熱衷!」雲芝咬重字音:「從今天開始,你要每天在自己心裡默念三十遍,葉兮是你的,葉兮是你的,別人都搶不走,知道么?」

喬蔓青眉心一折,斟酌道:「你們這樣……到底,是想要幹什麼?還是你們有什麼陰謀?」

「鬼陰謀!」雲芝怒道:「仔細想想我說的話,師徒名分,那充其量就是個擺設!也就你們這些武林世家過不去這道坎兒,你就當這破名分沒有,完全沒有!」

喬蔓青默默的看著她,沒說話,葉兮身邊的人,個個行事都出人意表的很,可她喬蔓青,卻是在正常人家長大的姑娘啊……

雲芝凝重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經將什麼重要的事情交託給她了,這才起身,從房中走了出去。

喬蔓青緩慢的喝著粥,皺著眉頭半晌,還是沒想的透,雲芝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反而聽雲芝這麼一說,喬蔓青才想起了,墨月軒應該是在這破葯館的沒錯,可這大半個月,她卻沒見過墨月軒一面,饒是墨月軒身子再怎麼行動不方便,那也不該大半個月都不出門的啊……喬蔓青想了想,將粥喝乾凈了,趁著才醒也睡不著的勁頭,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夜裡的破葯館有幾分滲人,漆黑的長廊盡頭似有一層陰森森的濃霧籠罩,看不清輪廓,你永遠也數不清這裡面到底有多少個房間,似乎很多,卻又似乎很少,一旦站上了這條長廊,只需轉一個彎,你便再也分不清南北為何物,喬蔓青終於是又轉昏了,她停下腳步,扶了扶額,覺得挺無力的。

將整個後院建成這樣,根本是不給人散步的機會,喬蔓青走不出去了,卻也不急,她在亭廊下靠了一會兒,索性又開始亂逛,她倒是想看看,這破地方,能將她困成什麼樣子。

然而事實證明,這樣較勁,是沒有半毛錢用處的,喬蔓青走了一路,長廊的盡頭,總是霧,揮不去的霧,走到盡頭,拐彎去,還是霧,喬蔓青索性又不走了,她挺頹敗的嘆了口氣,她這是在跟誰較勁呢?她想,有時候自己,還真是挺能做出些連自己都想不到什麼原因的蠢事啊。

她又準備走,忽然長廊下一間房門打開了,吱呀一聲,在夜裡顯得幽森綿長,喬蔓青條件反射性的往後跳了老遠,白著臉朝那房中看去,卻見那倚著門口的,竟是葉兮。

喬蔓青沒什麼反應,看了看他,忽然就像是沒看見似的,移開目光,抬腳就直直要往前走去。

葉兮一直看著她,直到她木愣愣的要從自己眼前走過去了,他才道:「你要去哪兒?」

聲音一出,喬蔓青忽然一聲尖叫,猛地捂住自己耳朵,葉兮被她嚇得一聳,連忙上前扶住她:「你怎麼了?」

喬蔓青緊閉著眼喃喃念著:「幻覺幻覺,一定是幻覺,這長廊太他媽詭異了,我要回家……」

葉兮笑了:「就這膽子,半夜還出來走呢?」

喬蔓青悚然睜開眼,伸手就往葉兮身上摸了摸,震驚:「活的?」

「當然是活的。」葉兮笑道:「你在這屋前來來回回走了半天了,想去哪兒?」

喬蔓青立刻鎮定下來,收回自己的爪子,幽幽道:「沒什麼,就是隨便走走,吃飽了沒事幹,散散步。」

「破葯館不是個散步的地方。」

喬蔓青幽怨的看著他:「為什麼要將醫館建的這麼詭異?」

葉兮看了看她,道:「沒人告訴你,這醫館的路,到底該怎麼走么?」

「沒有啊。」喬蔓青有些哀怨:「顧青葙只告訴了我怎麼去葯堂的路,其他的都沒告訴我。」

葉兮伸手給她:「我帶你走一遍罷,想去哪兒?」

喬蔓青默了默:「我想看墨月軒。」

「她睡了。」

喬蔓青沉默一下,淡道:「那就沒什麼好去的了,這醫館,哪裡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我帶你走一遍,省得下次又迷路。」

喬蔓青輕輕揉了揉鼻子,估計是夜裡有些冷了,她終是握住了葉兮伸出來的手。

葉兮的手溫溫涼涼的,不暖,也不是太冷,破醫館的路形其實不太複雜,跟著步法走,很是明了清晰,圓月清輝滿,映欄杆,如水透,喬蔓青看著地跟著葉兮走,忽然怔怔道:「葉兮,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喜歡。」葉兮道:「不喜歡,為什麼要收你為徒?」

「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你對我,挺好的?」

「我自然對你好。」

「這種好,不是師父對徒弟的那種好。」

葉兮笑了:「別想太多,想過頭了,吃虧的是你。」

「虧在你手上,我也認了。」誰讓,是她先喜歡上他的呢?

葉兮停下腳步,喬蔓青還是看著地上,她說:「活著的,有一個墨月軒,死了的,有一個東邊墓,可是說真的,細細想一想,我根本不覺得你當真放不下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葉兮,到底是什麼讓你不能夠喜歡我呢?你只要告訴我一個真相,別這麼吊著,就夠了,師父是師父,徒弟是徒弟,其實我分的特別清楚,我感情交出去了,什麼時候交的我都不知道,既然我已經發現了,我就不能讓它無疾而終,我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你,不管什麼事,都是得需要一個交代的,不是么?」

葉兮靜靜聽她說完,聽風月靜寂了良久,才輕道:「所以說,你只要知道我到底對你有沒有別的情感,就行了對么?」

喬蔓青抬眼看向他,「對。」

葉兮笑道:「今夜天色不錯,我回答你,也只回答這一次,你從今以後,都不能讓我再回答第二次。」

喬蔓青靜靜的看著她,眸子染上月光,平靜如水,泛著微微的光,她說:「好。」

葉兮目光看向長廊外,沉默半晌,他笑道:「若長壽,話窗燭。」

喬蔓青看看他,忽然諷刺的笑了,她說:「葉兮,你若想讓我今後別再問,那你現在總該,跟我明言一句。」

葉兮也笑,他說:「蔓蔓,叫我師父吧。」

於是喬蔓青就懂了,她輕道:「墨月軒身子不好,她的命一定不長是么?」

葉兮道:「嗯。」

喬蔓青道:「所以說,若是墨月軒能長壽,你就會與她共老白頭,同窗夜話是么?」

葉兮這次沒說話。

喬蔓青將手抽了回來,聲音挺平靜的,她說:「師父,我睡了,你早些休息。」她轉過身,身形有些僵硬的緩慢,月光照在她臉上,反射出了一抹晶透的光亮,裡面滲透著月色,彷彿水晶。

葉兮看著她離開,眉眼間漸漸一股難掩的疲憊,月如霜華,將青絲映成雪,是舊疾犯了吧,心口悶悶的疼,恍然間想起,當年的那一掌,便就是打在心口上的。

這一聲師父,到底是傷了誰呢。

*

東邊山上,朝陽起,霞光普照。

喬蔓青將香燭擺好點燃,幾線香,一疊錢,慢悠悠在墓前,看著它們成灰飄散向天際。

她一張紙一張紙的燒,火苗恰到好處的燃燒,在煙將燒盡的時候,她看著墓碑上的唯諾二字,忽然輕道:「好歹,你也算是我上一任的師娘吧,看見了,總得來祭拜祭拜,師娘,你當初認識葉兮的時候,那些所經歷的事情,一定不像我這般窩囊。」

山頂寂靜,風聲孤咽,這四周清冷的,紙錢都飄的有幾分有氣無力。

唯諾的墓穴前實在太冷清,也太單調,荒草不生,無香無燭,顯然是有人清理,卻無人祭拜,喬蔓青想不透為什麼會這樣,不祭拜,難道就當她還活著么?或者,這個世上她所識之人,都覺得自己無臉前來祭拜?

喬蔓青很惡意的想,風沭陽不前來祭拜,一定是自己沒臉前來,可葉兮,為何卻也從來都不祭拜?

香燭徐徐燃盡,墓前一小堆黑色的灰燼,喬蔓青嘆一聲,轉身下了山去。亞剛木號。

回到破葯館的時候,只見葯堂大門外守著四個人,清一色的碧綠衣裳,手持長劍,姿容秀婉,回身看見喬蔓青,當下就走圍上了前去:「少主,跟我們回去吧。」

「好。」

少主,你再不……」清荷話頭生生折斷,瞬間睜大了眼睛,四人相視了一眼,都有些沒想到喬蔓青這次竟答應的這般爽快,她們本已準備好了無數說辭,此番一看,竟是全然派不上了用場。

玉芙猶豫道:「那少主,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喬蔓青往破葯館里看了一眼,輕道:「現在吧。」

四人生怕她反悔,馬車本就已停在了外頭,聞言碧蓮忙道:「那我去收拾少主你的東西,少主你先去馬車上等著。」

她說完扭身就要走,喬蔓青道:「別收了,我沒什麼東西,就這樣走吧。」

碧蓮腳步生生頓住,覺出喬蔓青有些不對勁,這般好說話的樣子,莫非是中了邪了?她想了想,還是謹慎的問道:「少主,你這次,不會在半路又跑了吧?」

喬蔓青笑道:「你們不知道將我看緊些?」

碧蓮瞬間覺得十分委屈:「我們也得看得住你啊。」

喬蔓青笑了笑:「沒事,走吧,這次真跟你們回去。」

四人終於不再多說,喬蔓青轉身上了馬車,雲芝在葯櫃前目光往外頭一瞟,擱下手中的活計就奔了出來:「小城主,你這就要走了?」

喬蔓青揭開帘子笑道:「走了。」

「你不跟葉兮打聲招呼?」

喬蔓青像是聽見了什麼挺好笑的事情一般,笑道:「他巴不得我走呢,還打什麼招呼,路途遙遠,今後可能也見不到了,你們保重。」她說完,似也不想再多說什麼,掩下了帘子。

雲芝立在車外,也是不知說什麼好,喬蔓青能跟著到了臨淄來已是十分難得,一個姑娘家,她又能將自己的身段放得有多低呢?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師父,葉兮身邊的人或許不將這師徒名分放在眼裡,可像喬蔓青那樣的武林世家,向來將這些名分之事,尤其是尊師重道,看的十分嚴謹,她能做到這種程度,全憑的是那股子韌性,如今那韌性,估計也出現了裂紋,稍不注意,便會綳斷。

雲芝默了默,到底只憋出了一句話來:「你保重。」

喬蔓青沒吭聲,或許她一開口,便會被人察覺出她此刻心中,藏在平靜表面上的那番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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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遍地生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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